第299章 第 299 章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正常情况下, 双方既然搭上话了,势必要你来我往互相试探,不放过任何获取真实情报的机会。

    一直装痴卖嫩的胡钟钟甚至还特意换了一个谈话的姿势, 趴在地上的她缓缓恢复了人形,拢了拢颈上被她自己切开的伤口, 玉手轻抚, 豁开的口子就恢复如旧。整理好妆容之后, 她将后颈挺起, 妖稚的情态换作风情,望着谢青鹤的一汪含情目,就似一个个小勾子。

    然后。

    谢青鹤拍出了第二掌。

    ——先前伏传与胡钟钟站得太近, 谢青鹤也摸不清她的深浅, 恐防意外, 他第一掌收了七分力。

    再一掌收拾胡钟钟的时候便无迟疑, 掌风排山倒海却无声息, 才站起来摆着绝世美人姿势不到片刻的胡钟钟, 又闷声不响地倒了下去。这回是闭眼倒下没了意识,过了一会儿才变成狐狸模样。

    伏传暗暗心惊。大师兄今日好暴躁。

    他要去查看胡钟钟的情况, 被谢青鹤拉住:“有些古怪, 不要近身。”

    正说话时, 谢青鹤指尖突然飞出一道炁诀,撞在一片虚空之中,伏传竟然看见空无一物的前方颤抖了一下,凭空出现一口妖血。伏传即刻抛出一缕魂锁,果然捆住一缕幽魂, 逐渐显形。

    “狐狸的魂魄竟然是人形。”伏传深为惊讶, “它究竟是阴魂还是阳魂?怎能在阴界中隐形?”

    凡人在阳世看不见魂魄, 开了阴界就能看见各种神神鬼鬼。妖物的神奇之处,在于她们能在阴阳交界处施展迷障,使阳间看不见,阴界也看不见。伏传身上掖着长明灯,能照见阴阳二界,竟然也看不见偷偷逃遁的胡钟钟——难怪谢青鹤也说古怪。

    胡钟钟的魂魄被炁诀所伤,影影绰绰各处流离,又被魂锁所扣,花容扭曲:“你……好狠心肠。岂能不问情由,下手伤我?我纵然诱了几个男人交|配,何曾亏待过他们?你们做人的难道就不曾奸过猪羊牛马?”

    伏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有这事?

    谢青鹤左手抱着小黑豹,右手拉着伏传,委实不怎么方便。

    云朝见状提着高生奔了回来,拎起胡钟钟的狐身,失去魂魄的狐身软绵绵地垂下,皮毛鲜亮蓬松,非常漂亮。云朝把它的后腿拉着卷了一下,说:“做围脖挺好。”

    胡钟钟气得魂都要裂开了:“找死!”

    她被魂锁扣住,竟在瞬间涨出八丈恶煞,生生将伏传的魂锁挣断。

    魂锁与真元相继,伏传受了震动,偏头喷出一口逆血,竟觉得浑身经络都隐隐发痛。

    他是个从不服输的凶蛮性子,别处受了委屈都能忍,唯独不能在打架上让人。莫名吃了这么大亏,慕鹤枪倏地飞入掌中,人就扑了出去。

    谢青鹤拉了他几次,始终没拦住他。现在伏传又扑了上去,谢青鹤也很无奈。

    那狐狸现身郇城未必多长久的年头,狐身也就十八、九岁,论肉身年纪,是比伏传小一点。可她既然是妖物,得此人身来到现世之前,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百年千岁也未可知。积年的老妖孽,元魂强悍无比,伏传和她打架还能勉强占个上风,斗法只怕要一败涂地。

    果不出谢青鹤所料,胡钟钟生出八丈恶煞之后,魂魄透出冲天血光,泛着奇异诡香。

    伏传以枪驭魂,噗地捅穿了胡钟钟构建的血海屏障,却不料被穿破的血海零落溃散,像是浪花般拍在了伏传身上。伏传早有所料,以真元屏障护体。然而,胡钟钟的血海浪花带着诡魅的异香,隔着老远嗅见了一丝香气,伏传沉静白皙的脸色瞬间变得潮红。

    谢青鹤一直盯着场中变化,他知道伏传可能会吃亏,但,还不到出手营救的时候。

    伏传还能反击。

    这些年伏传在入魔世界都是仗着修为见识一路碾压,没遇见过像样的对手。谢青鹤也太过溺爱保护他,轻易不肯让他涉险。今日护了几次都没拦住伏传的暴脾气,谢青鹤自觉能控制住局势,便决定再等一等。

    云朝也神色严肃地盯着朝中,一只手缓缓捏住狐身的脖颈,稍微用力就能捏断。

    谁也没想到的是,一直龟缩在谢青鹤臂弯里的小黑豹,偷偷看着伏传与胡钟钟斗法。

    她看着伏传一次次险象环生,看到胡钟钟的血海脓雾落在伏传的身上,将他衣袖烧得斑斑点点,露在外边的头脸胳膊也似要脱皮……

    小黑豹终于忍不住了,宛如离弦箭矢一般射了出去——

    谢青鹤大吃一惊,悬在天外的寒江剑环倏地落下,将高耸入云的八丈恶煞钉在半空。

    云朝咔嚓捏断了狐身的脖子。

    伏传将慕鹤枪一横,一把抱住了扑上来的小黑豹。

    小黑豹却在此时恢复成人形,浑身血肉沸腾,伏传只抱住她半个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她双手与半个肩膀化作血箭骨矢朝着八丈恶煞飞了出去,那本该腥臭的血肉隐然透着一缕金光。

    “老……阿寿。”伏传整个人都懵了,小半个身体的骨血都飞出去了,还能活吗?

    阿寿顶着一张诡异的兽脸,看着被寒江剑环钉住的八丈恶煞,看着胡钟钟因失去肉身发出惨叫声,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危机解除了。她也只在乎这个。她浑身沸腾的血肉恢复正常,很快就重新变成兽形——她竟然变成了一只体型羸弱的奶猫。

    “大师兄。”伏传把她捧在手心里,下意识地去看谢青鹤,“她……变小了。”

    伏传知道寒江剑环悬在头顶,他敢去找胡钟钟打架,也是仗着有大师兄兜底。

    谢青鹤和云朝都在旁掠阵,监看着伏传与胡钟钟斗法的一举一动,但凡伏传有一丝无以为继的疏漏,他俩都会马上救援。

    唯独昨夜才刚刚跟随他们的阿寿,不熟悉他们的相处之道,也不知道伏传没有真正的危险。

    她拼尽全力去救伏传了。

    谢青鹤近前两步,阿寿燃烧血肉化作的血箭骨矢,还钉在胡钟钟的八丈恶煞之上。

    凡人有魂,死后化煞。胡钟钟掌握了主动化煞的本事,挣脱魂锁之后,煞高八丈,不可一世。现在云朝杀了她的肉身,她魂魄化成的恶煞也被寒江剑环钉着不能动弹,阿寿射向她的数百根血箭骨矢密密麻麻地扎在了她的恶煞之上——血海屏障竟然被烧穿了。

    谢青鹤看了片刻,伸手拔出一根血箭。

    箭上隐见金光,一视同仁地撩着谢青鹤的手指烧,滋滋作响。

    “有趣。”谢青鹤不再手持,以真元虚摄。

    他稍微研究了片刻,大袖卷过,八丈恶煞身上的血箭骨矢都退了出来,重新融合成血肉。

    伏传捧着阿寿关心地看着,被谢青鹤揉在一起的血肉却始终无法恢复成原状——偶尔恢复成双手与肩膀的模样,很快又各自分开,不肯长成一体。

    谢青鹤难得琢磨了许久,始终无法成功,最终叹息一声,说:“死何容易,生何艰难。”

    伏传摸摸阿寿的猫头,小声说:“你可不要再帮忙啦。我可不想养耗子。”

    谢青鹤来到他身边,将手凑近阿寿身边,千万缕金光从他袖中飞出,争先恐后地回到阿寿的兽形之中。伏传又惊又喜,谢青鹤解释说:“她骨血之中有祥瑞之气,血肉我弄不回来了,瑞息倒是能取回来。”

    虚弱得变成小猫躺在伏传手心的阿寿,有了谢青鹤取回的金光瑞息,很快又变成了小老虎模样。

    只是她虽然恢复了老虎兽形,体型却依然和小奶猫相差无几,能直接躺在伏传的手心里。想起她的血肉都变成了保护自己的武器,伏传就有十二分的感动:“我必能将她养胖。”

    谢青鹤笑了笑,看了又陷入沉睡的阿寿一眼,不置可否。

    他没有看出阿寿身上有什么破绽,但,妖类来历诡秘,也未必不可能是苦肉计。他不猜疑阿寿,也不会因此托付信任。谢青鹤历来有恩必报,有债必偿,却不会拿恩怨情仇交朋友。

    安置好突然冲出来的阿寿之后,谢青鹤负手仰头,看着八丈高的胡钟钟,问道:“你说我不问情由,下手伤你。这事我不能认。你与我师弟交手的时候,使了八种我派不传之秘,非入门弟子不能修习——盗学不传之秘,就是必死之罪。”

    胡钟钟被寒江剑环钉着不能动弹,狐身也被云朝所杀,这时候才显出了几分慌乱。

    化煞大法是狐族祖传的修法,三百年方得一尺,三千年方得一丈,胡钟钟修出八丈恶煞,足足花费了二万四千年。她原以为自己只要抛却了稚嫩狐身,但凭着苦修二万年的八丈恶煞就能纵横天下,哪晓得天上竟然掉下来一把能镇压她的剑,生生把她钉在原地完全不能动!

    到了此时,胡钟钟才发现,原来她也有神魂俱灭的危险!

    “仙长误会妾了。贵派不传之秘,妾岂敢偷学?纵然想要偷偷地学,妾是狐狸,哪有人类聪明灵敏、慧性深藏呢?总不至于贵派仙师们随意施用一遍,这不传之秘就被学了去吧?”胡钟钟这会儿说话不童稚也不妖艳,老老实实无比正常。

    谢青鹤点点头,明白她言下之意:“有人教你。”

    胡钟钟小心翼翼地问:“是有人指点妾学会,这就不算是妾盗学了吧?”

    “你只须指认是谁私泄此不传之秘予你,我自会收回传承,饶你不死。”谢青鹤说。

    胡钟钟没有即刻答话,她的恶煞形状凶狠,血海脓雾遍布四周,思索时诡香阵阵。谢青鹤却根本不受她的血海屏障所惑,所有血海脓雾不得近身就四散飘逸,连香气都不能雷池一步。

    “你要如何收回传承?”胡钟钟的恶煞说话时嘎嘎作响,“杀了我吗?”

    不止胡钟钟好奇,伏传与云朝也都挺奇怪。

    谢青鹤说一不二,既然说取回传承,肯定就不会杀伤胡钟钟的性命。但,怎么取回呢?

    “取一个试试?”谢青鹤问。

    胡钟钟止不住地恐惧,奈何恶煞都被钉住了,俎上鱼肉徒呼奈何。

    谢青鹤原本站在平地上,结印瞬间发现八丈恶煞实在有点高得过分,脚下便有剑气虚影隐现,徐徐升空,来到恶煞煞首。他素来是念无声咒,众人只看见恶煞中有明亮的银光陆陆续续飞出,环绕在谢青鹤身周,谢青鹤面前出现一枚玉简,银光排着队鱼贯而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待恶煞身上的银光彻底消失,伏传看见玉简上浮出一个标志。

    那是知宝洞常用的标记,用来分别传世之术与不传之秘,有此标记者,外客不可读,门内可读不可传。

    谢青鹤御剑回到地面,问道:“你还会《缚苍龙》么?”

    胡钟钟想了想,突然懵了。

    ——她明明练得很熟悉的鞭法,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伏传也很好奇地瞥谢青鹤手里的玉简,谢青鹤便把玉简递给他,又问胡钟钟:“你如今可以告诉我了,你所习得的我派不传之秘,究竟是何人所传?”

    胡钟钟吞吞吐吐地说:“并非得自一人。”

    “我最初在城外做亲配偶,冷不丁走漏了风声,引来贵派仙师查验。当时来了两个人,一个叫闻翀,一个叫梁爽,我将他们引入林中,分开游说,自承被夫家吊死的可怜人,困于林中做了无辜野鬼,他们很是怜惜我的‘出身’,见我不曾害人,便宽宥了我。”

    “那几日里,我白日与闻翀交好,晚间与梁爽交好。闻翀教了我《八荒功》,梁爽教了我一些做鬼的本事,可惜,我不是真鬼,他教我的本事没什么用处。”

    “他们离开之后,我花了两年时间修炼《八荒功》,总觉不合法。”胡钟钟说。

    伏传已经脸色黑得一塌糊涂。

    谢青鹤倒是不见生气,还能给胡钟钟指点迷津:“《八荒功》也是偏鬼道的修法,你既然不是鬼,修炼起来自然事倍功半。”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见上回我的谎话编得不够好,还得重新编一回。”胡钟钟说。

    于是,时隔四年之后,郇城又传出了书生深山被招赘的离奇事件,消息传到寒江剑派,外门又派了两个弟子前来调查情况。这回来的是庄静和齐群山。

    胡钟钟就不装鬼了,她的说辞是,她是个被夫家抛弃的千金小姐,在山林里是故意装神弄鬼。因不想再被夫家和世道摧折,身携万贯家财又怕被负心汉图谋,便诈死躲在深山老林之中,只想找聪明善良的书生借种,生个儿子,余生觅得倚靠。

    寒江剑派诸弟子不受世俗三纲教化,对胡钟钟的“遭遇”深表同情,决定帮她隐瞒。

    “庄静教我《鸣蝉息》,齐群山倒是很大方,教我《慑行鼓步》,又教我《方寸十二刺》。”胡钟钟老实交代。

    谢青鹤摇摇头,说:“《鸣蝉息》造化之书,《慑行鼓步》与《方寸十二刺》不过小道。”

    胡钟钟又继续说后面的经历。

    她尝到了哄骗把持寒江剑派弟子的甜头,隔两年就要闹出事故,引寒江剑派来探查。待寒江剑派的弟子抵达郇城之后,她就会营造出种种假相,把自己形容成身世极其可怜的弱女子,博取同情。

    寒江剑派前后来了六波弟子,总共十二人,全都被她哄得团团转。

    她得到的不传之秘远不止八种,只是和伏传交手的时候,只显露了八种而已。

    伏传根本不肯相信:“你是说我派弟子都是糊涂蛋,个个被你哄得团团转。听信你的无稽说辞也罢了,还把不传之秘也给你,回了山门还有志一同地替你隐瞒,说全无此事?你闹事如此频密,三五年就要闹一回,难道他们就不会觉得奇怪吗?不会觉得受骗了吗?”

    胡钟钟八丈高的恶煞幽幽盯了伏传一会儿,怪没意思地说:“我是妖啊。我说的话,人怎么会不信呢?我做可怜之色,人怎么会不爱呢?……你跟着这么厉害的仙长,脚下不曾踏过泥土吧?”

    伏传想起自己刚才,差一点就被“五岁”的胡钟钟骗了去,顿时语塞。

    “你为何要学我派功法?”谢青鹤问。

    胡钟钟啧了一声,再次感慨:“次次都问中要害。不过,这问题我不能回答你。我虽贪生也怕死,一狐之命,与……比起来,也不足挂齿。”

    谢青鹤点点头。

    这狐狸就是怕死,嘴上说不能回答,其实,她是暗搓搓地证实了谢青鹤的想法。

    所谓“问中要害”,就是告诉谢青鹤,你想得没错。惟恐造成误解,她还故意点拨谢青鹤,这件事关乎到妖族所有的利益。

    谢青鹤心里大概有数了,岔开话题问道:“那你这些年与这书生又是怎么回事?”

    胡钟钟看着高生的眼神竟有了一丝柔情,血海脓雾都消散了不少,半晌才说:“来来回回地修行也是无趣。人间委实繁华,我……也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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