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借口接待鲜于鱼,谢青鹤接下来的日子都在新盘的篾条店住下。
舒景对鲜于鱼避之不及,谢青鹤也不想让鲜于鱼在羊亭县待太长时间。多留一天,多一分意外。万一不小心让舒景撞见了,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鲜于鱼的主要目的是取回约定好的典籍秘本,向谢青鹤求教星图则是他自己的一点儿私心。
画星图非常简单,观星术说白了也就是个法术,教起来不麻烦。反倒是约定要送给谭长老的经典秘本比较麻烦,谢青鹤想着时候还早,秘本一点儿都没抄,哪知道鲜于鱼提前来了。
这会儿想把鲜于鱼尽早送走,谢青鹤就得马上赶工。
在篾条店住下之后,谢青鹤上午抽出时间指点鲜于鱼观星术,鲜于鱼埋头实修研究时,他就抄写秘本。奈何蒋英洲的皮囊太过拖累,每天只能写一点就耗费了所有心神,只得歇下。
普通人只知道他在发呆无聊,只有鲜于鱼这样的修者才知道,他是消耗了精神,必须闲心养意。
每到谢青鹤在屋内或是天井里坐着发呆的时候,鲜于鱼都会尽量放轻脚,不让自己出声惊扰了正在休养的谢青鹤。看见茶没了,鲜于鱼就悄悄过去添上。其余时候,一概不动。
谢青鹤觉得鲜于鱼非常“懂事”。
原因也很简单,鲜于鱼是寒江剑派弟子,打小所受的教养都与谢青鹤的生活环境相同,二人在师门养成的生活规律、习惯都是一致的。
谢青鹤什么时候起床洗漱,做早课,什么时候做晚课,休息,鲜于鱼都能完美配合得上。
谢青鹤闲心养意要发呆的时候,鲜于鱼就像是不存在的隐形人,谢青鹤状态正常了,鲜于鱼也跟着正常出现,执弟子礼服侍起居,敬茶倒水,陪着说话应承,还能抚琴念经,取悦长辈。
谢青鹤不禁好笑:“我看你在京城的时候,服侍谭长老也不似今日这么经心?”
鲜于鱼说:“谭长老不是弟子的师父。”换句话说,他跟谭长老只是宗门内普通的上下级身份。谭长老辈分高权位重,他作为后辈该有的礼数必有,却不必像真入室弟子一样孝敬谭长老。
谢青鹤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这个时代的寒江剑派与现世不同,内门弟子数量很多。
每隔几年就有外门弟子晋入内门,有才华天资的内门弟子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惟有天资最好、最有可能承继宗门绝学的天纵之才,才会成为掌门嫡传弟子。其余内门弟子则分别拜入各长老门下,由长老们指点修行。
鲜于鱼在京城的杂货铺子当柜上伙计,给谭长老打下,那就不可能是掌门嫡传弟子。
如果不是鲜于鱼本身犯了门规,受贬谪下山服役,那只能说明他的师父身份比谭长老更低,他才会从自家师父下调出来,给谭长老差遣。
“好像不曾听你提起过尊师?”谢青鹤状若不经意地问。
鲜于鱼向谢青鹤求教观星术,在得法之前,应该向谢青鹤自述法脉师承,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就像当初谢青鹤与伏传一同入魔,伏传要求《大折不弯》等几门修法传世,他与谢青鹤那样亲密的关系,还得按照规矩请求法脉,得到谢青鹤的准许之后,才能将之公之于众。
鲜于鱼欲求观星术,却连他师父是谁都没告诉谢青鹤,这就是很反常的一件事。
鲜于鱼沉默片刻,说:“是弟子疏忽了。早两日求教之前,就该向真人自承法脉来处。弟子的太师父是先掌门真人应千月祖师。师父已被宗门除名出谱,不便再提。”他拿出自己的剑环,交给谢青鹤查看,“这是弟子的身份剑环。”
鲜于鱼跟着谭长老一起看铺子,又被谭长老派来取经典秘本,谢青鹤自然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他此时拿出剑环自证身份,潜台词是告诉谢青鹤,我师父虽然被宗门除名了,但是,寒江剑派并没有把我一起逐出门墙,我还是寒江剑派的弟子,不是应该小心提防的罪徒。
“此事我不知晓,问得冒犯了。”谢青鹤原本斜倚在凭几上,闻言即刻起身,亲帮鲜于鱼把剑环戴回上,安抚着他坐下,“我只是随口一问,不知前由。你不要放在心上。”
鲜于鱼低声道:“是弟子自觉羞愧,故意隐瞒了此事。想着先不提师承法脉来处,习得真人所传观星术之后,真人纵然后悔传我此术,也来不及收回了……”
谢青鹤不禁笑了笑,鲜于鱼的想法确实很无赖。
观星术是一种不涉于道的技巧,一旦学会之后,是没办法废去的。
就算谢青鹤知道他师父是寒江剑派的弃徒,学都学了,也没办法后悔。想要收回观星术,除非把鲜于鱼的修为一起废了。可鲜于鱼是寒江剑派弟子,废了他的功夫,寒江剑派岂能答应?
“现在观星术还没学完,怎么就想着承认了?”谢青鹤问。
鲜于鱼苦笑道:“真人不问,弟子可以不说。真人垂问,弟子岂敢撒谎?”
蒋英洲的皮囊年纪不大,刚开始鲜于鱼也认为,说不得能与这位蒋真人志相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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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朋友什么的。接触几天之后,他就知道这事不可能了。蒋英洲年纪小,谢青鹤在他面前可没有一丝少年人的神气作派,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鲜于鱼都跟他交不上朋友,只能以师礼服侍。
不等谢青鹤再问,他主动说了自己的情况:“弟子师父本是谭长老的师兄,谭长老下山之前,是弟子师父在京城经营杂货铺子。他……涉世太深,裁决时动了私心。随后被宗门律法制裁,被革除了身份。弟子那时候还在山修行,并未牵扯此事,宗门开恩,不曾株连坐罪。”
这年月师徒关系就是这么紧密。哪怕鲜于鱼的师父坏了事,被革除了身份,鲜于鱼也不能说我不要这个师父了,改投其他师长门下。他说师承法脉的时候,只提太师父,不提师父名讳,但是,师父就是师父,就如人之父母一样,一旦确立了师徒关系,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弟子这些年循规蹈矩,从未领受师门训|诫。应该……也不算品行不端之人。”鲜于鱼偷瞧着谢青鹤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谢青鹤教他观星术,原本也是看他顺眼,加上他出身寒江剑派,谢青鹤自然觉得亲近。
他师父是谁,不在谢青鹤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个时代的寒江剑派涉世比较频繁,寒江剑派也不是各人都能持心坚定,一旦被各种**感情所诱惑摆弄,被门规处置的犯戒者自然会比其他年代更多。
见鲜于鱼心怀忐忑,谢青鹤安抚道:“我认识的是你。与你师父不相干。”
此事说开了之后,鲜于鱼放下心大石,谢青鹤却免不了想,这件事是不是和舒景有关系?又觉得时间好像有些对不上。
他想一想就将此事丢开了。
寒江剑派都处置过了,也不必他多事过问。
庄彤与贺静隔差五就要上门请教,糜氏也喜欢带着孩子跟贺静一起上门,丈夫与儿子跟着先生读书,她就去找蒋家姐妹打牌玩耍。
这日几人登门之后,才发现谢青鹤搬到篾条店去住了。
庄彤与贺静都很惊讶。就算谭长老的徒弟来访,修道之人戒条禁忌繁多,也没有主人家跟客人一起搬到外面住的道理吧?再说,谭长老不是个道人吗?又不是和尚,还见不得妇人不成?!
蒋二娘解释说:“早先就和弟商量过,日后经营个女红铺子。”
她丝毫不知道那日的争吵惹恼了弟弟。
谢青鹤都搬出去住了好几天了,姐妹俩没人拉架说和,彼此不肯相容,居然还在冷战。
听说弟弟在外面盘了个铺子,蒋二娘认为这是给她准备的铺面,对此非常热衷,常常去帮着打扫整理。铺子里还有不少篾条编制的盛器家具,蒋二娘也不想随意处理了,征得谢青鹤的同意之后,她就守着铺子叫卖,半卖半送的居然也被她卖出了不少。
蒋幼娘也不甘示弱,每回蒋二娘回家之后,她就去篾条店给弟弟做饭洗衣裳,反正时间得错开来,姐妹俩绝对不肯搭伴进出。
庄彤等人不知道蒋家姐妹的龃龉,只知道谢青鹤搬到外面住这事儿非常不对。
——就算盘了个铺子要做营生,也不必住到铺子里去吧?再说,蒋二娘要做女红铺子,那也不是谢青鹤的生意,他跑去铺子里蹲着做什么?
庄彤与贺静面面相觑,决定去篾条店看看情况。
糜氏则被贺静留在小院,反正糜氏是来找蒋家姐妹打牌玩儿的,那篾条店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糜氏出门就是四个丫鬟两个嬷嬷,呼啦啦一堆人过去,说不得都站不下。
他俩赶到篾条店时,发现铺子的门板都没有拆,只有一扇小门进出。
谢青鹤正在书房里教鲜于鱼观星术,庄彤与贺静进门行礼,谢青鹤让他们隔壁喝茶,庄彤很老实就要出门,贺静自认与谢青鹤是过命的交情,无赖地嘿嘿一笑:“先生,你这跟小师傅说什么呢?不能听啊?”
谢青鹤态度温和:“怎么不能听?只是你半路进来听不懂,坐着也是无聊。”
贺静马上找了个位置忽地坐下,坚决地说:“怎么能无聊?我就听着了。”
庄彤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谢青鹤招呼他回来坐下:“你若不嫌无聊,进来坐吧。我不知道你们今日过来,上午的课都排给小鱼了。”
庄彤便回头与鲜于鱼互相施礼,在一旁落座旁听。
谢青鹤给鲜于鱼讲观星术时,用的很多都是师门秘语。秘语不止是为了保密,很多时候是代指一些复杂难言的东西,交谈时节省沟通成本。庄彤学过炼气法门,偶尔还能听懂一些,贺静很快就进入了听天书的状态,满眼小星星。
一堂课讲了一个半时辰,期间鲜于鱼几次起身为谢青鹤添茶。
授课结束之后,鲜于鱼更是屈膝下拜,恭恭敬敬地磕头,说:“弟子多谢真人指点。”
“不必多礼。你仔细想一想,若有不通之处,再来问我。”谢青鹤说。
鲜于鱼再次施礼之后,方才起身。
这架势把庄彤和贺静都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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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学生听先生讲课,态度也是很恭敬的。先生上座时,学生们要起身施礼,给先生请安。先生宣布下课下学,学生们也要施礼道谢。
但是,像鲜于鱼这样下课了直接跪下来磕头的架势,还真的极其少见!
谢青鹤解释说:“你们所学皆传世之学,他学的是不传之秘。这不一样。”
换言之,切要程度不一样。风寒感冒叫大夫开了个方子吃好了,不过是给些诊金药钱,客气地说一句谢谢。全家五口的不治之症都叫大夫治好了,那就得去跪拜救命之恩了。
贺静听得心里痒痒,问道:“究竟是什么不传之秘,如此珍贵秘辛?”
谢青鹤给他解释了一番,说是魂游天外观测诸星的法术。
贺静先不问这法术多困难,反而对谢青鹤所描绘的万千星辰好奇不已。谢青鹤这些天除了抄写经典秘本,也在给鲜于鱼画今世星图,随拿了几张出来给贺静赏看,他画功精湛,一张张星图画得栩栩如生,贺静初见就看得痴了。
“这……真的是星辰的世界么?”贺静陶醉地问。
谢青鹤还没开始抄写秘本,精力充沛,就给贺静与庄彤讲了讲天外的世界。
贺静与庄彤的认知里,天覆地载,天圆地方,脚下的大地就是世界的心,听谢青鹤说天外无穷无尽的星辰,自身所在无比渺小,都狠狠被震慑了一番。
谢青鹤又说:“虽诸星无尽,诸天无穷,唯土之上五行冲和,阴阳□□,乃生灵慧。以此为,未尝不可。”只有我们这个地方生育出人类神仙,当然是板上钉钉的心。
贺静特别好奇:“先生说天外都是星辰,那天庭究竟是在哪里呢?”
谢青鹤摇摇头。
“不能说吗?”贺静略觉遗憾。
“不是不能说,这事我也不知道。”谢青鹤说。
根据谢青鹤这么多年修行入魔的经历,他印证了典籍记载的很多事情,也发现很多事情根本就存在谬误,无法实证。他曾魂游天外观测诸星,知道天外群星的奥秘,他也曾经走入阴界,知道鬼府如何运作,知道人死之后会去往何处。
但是,飞升成仙之事依然是个谜团。贺静问天庭在哪里,谢青鹤也想知道天庭在哪儿。
这句话说出口,贺静与庄彤还没感觉,坐在一旁的鲜于鱼先震惊了。
知宝洞里有很多关于天庭的记载,各种神仙书里的描述都有来处。最开始天庭、仙界、上天……各种描述乱八糟,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庭的说法就渐渐统一起来。任何一个修道入门的弟子,都可以随口告诉你天庭是什么、天庭在哪里、天庭是怎么回事。
谢青鹤却说,他不知道!
这证明什么?证明所有谢青鹤讲述的内容,都是经过谢青鹤实证的!
他亲自魂游天外见识过诸天诸世界,才会言之凿凿地告诉鲜于鱼,今世星图是什么样子,观星术要怎么修习,能够修到什么程度。他没有见识过天庭,他就说不知道。
看着坐在榻上靠着凭几端茶说话的少年,鲜于鱼突然品咂出“真人”二字的重量。
何谓真人?
务本求真,方为真人。
几人正在书房里聊天说话,多半也就是贺静东问西问,谢青鹤随口解释。
这年月知识传播一来倚靠书本典籍,二来父子师徒口口相传,很多事情没有人讲,或许一辈子都不能知晓。谢青鹤不仅量极大,知悉无数典籍知识,还有非常多的经历见识,除了不知道天庭在哪里,说是无所不知也不过分。
加上谢青鹤讲事情也不喜欢扯干巴巴的道理,说起来都像故事一样风幽默,常把贺静、庄彤逗得哈哈大笑。
午时分,鲜于鱼见每日都要来做饭的蒋二娘久久不至,便起身告辞要去做饭。
贺静已经蹬了鞋子歪在了榻上,笑着说:“家里待会儿就送来了,不必做。”
果然没多久,到了每日午的饭点,就有一个贺家的嬷嬷带着两个小厮,提着食盒前来送饭。
饭菜都是贺家带的厨子做的,家里送来四个四层的食盒,除却主食与开胃的几样拌菜,也就是个热菜,四样汤羹。送菜的嬷嬷说:“少夫人说,秋日干燥,多吃些汤食养身。这热菜若是不够,再去家里端。”
贺静暗暗给糜氏点了个赞。夫妻俩个昨儿就对好了,先生不喜铺张浪费,别上来就开大招。
谢青鹤看了看菜量,糜氏是京城贵女,送来的盘碟子没有江南这么精细,四个男人吃是足够的。贺家的主子就在身边,也轮不到他放赏,只是笑了笑:“辛苦你家夫人了。”
菜直接就送到了餐桌上。普通人家里用的八仙桌,拼着四条长凳,已经是很体面的家具了。
谢青鹤与鲜于鱼都适应良好,已经在这里吃了好几天饭。贺静上桌之后就觉得很痛苦,坐着不足一尺宽的板凳,非常硌屁股。他一边想着要给先生换一批家具,一边趁势问道:“先生,您怎么住在这里来了?这板凳……也太硌人了。”
谢青鹤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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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鱼就起身去书房里,给贺静找了一把新买的椅子。
贺静连忙起身伸接:“哎,客气了,我自己去搬啊!”等他把椅子接到之后,又冲谢青鹤嘿嘿一笑,对鲜于鱼说,“不瞒您说,要不是您去给我搬来椅子,我还真不敢自己去搬……就怕先生骂我娇生惯养,连个长板凳都坐不得。”
谢青鹤奇怪地问:“我几时骂过你娇生惯养?”他自己就是个爱挑剔的脾性。
庄彤笑道:“先生坐得板凳,你凭什么坐不得?”
贺静连忙起身给庄彤作揖:“师兄,师兄,饶了我吧。”
等贺静换了椅子坐下,庄彤已经给谢青鹤盛好饭,鲜于鱼不甘示弱地上前斟茶添汤。
贺静继续刚才的话题:“这地方哪儿哪儿都不舒坦。家里也不是住不开。您真要觉得家里不方便,我那里还有独门独户的院子,现成给您收拾出来,马上就能住——何必在这儿苟着。”
谢青鹤故意露出头疼的表情,说:“你家有姐妹么?”
贺静被问得一愣:“有啊。”
哪有张口问人家姐妹的?难道先生想娶我家的姐妹?贺静又惊喜又惶恐。
家里肯不肯下嫁啊?我能帮得上多少忙啊?辈分怎么算啊?以后有了孩子应该怎么称呼啊?……他已经想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哪晓得谢青鹤下一句问他:“你家姐妹吵架吗?”
贺静眨眨眼:“啊?”
破案了。
姑姑们在家吵架,把先生吵到搬出来住了。
贺静给蒋二娘和蒋幼娘写了个服字。在他心目,先生就是很厉害的角色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没有先生摆不平的事情。这么厉害的先生,还是被他的姐姐们吃得死死的,不服不行。
闷不吭声吃了几口菜,贺静突然说:“先生,上午我去家里,跟二姑姑聊了两句。看样子,她好像也不知道您是为什么搬出来……”
谢青鹤解释说:“我搬出来是求个清静,并不是以此胁迫二姐姐,不许她与姐姐争吵。”
贺静转了一圈才理顺这其的逻辑。谢青鹤的意思是,姐姐们可以吵,他可以跑,他并不想改变姐姐们。姐姐们也不必为了他隐藏自己的天性,束缚自己的自由。
这对正常家庭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贺静和庄彤都觉得谢青鹤的想法,很……不羁?
子女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妻子无法选择自己的丈夫妯娌。生而为人,聚族而居,都要忍受家庭其他成员的坏毛病。在一个家里想要自己舒坦,就得用各种段力量去打压、改造、控制让自己不爽的人,余生才能过得舒爽。
贺静认为谢青鹤搬出来是一种胁迫段,改造警告姐姐们的方式,恐吓蒋家姐妹不敢再吵闹。
哪晓得谢青鹤就是单纯被吵烦了,找个地方躲着而已。
贺静比较委婉地说:“也许,姑姑们愿意不再吵架,希望先生回家去住呢?”他觉得谢青鹤的做法看似尊重,其实很有些凉薄无情。根本就没有给蒋家姐妹改过的会。
谢青鹤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看了他一眼,说:“我也不是永远住在这里。”
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了。
庄彤起身重新拿了一个汤碗,给谢青鹤装了一碗雪梨瘦肉汤,说:“先生,尝尝这汤。”
贺静偷偷瞧着谢青鹤接了汤碗喝了一口,才松了一口气。
谢青鹤也不是小心眼爱记仇的脾性,饭桌上谈过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吃过饭之后,他让鲜于鱼回屋修习观星术,带着庄彤和贺静去书房。照例先问了贺静的进展,又给他布置了功课,随后问庄彤的修行读书情况。
贺静在一边作画,庄彤就放轻了声音,小声说:“正有事要请示先生。”
“是打算下场了?”谢青鹤问。
庄彤天资聪颖不输给他爹,又有庄老先生亲自开蒙执教,小时候那是正儿八经的神童风范。
他十一岁进学,十二岁下场,当年就拿到了秀才身份,本想一鼓作气连斩甲乙两榜,被庄老先生拦了下来。庄老先生认为儿子年纪太小,不必太出风头。而且,庄老先生也害怕儿子继承了自己的倒霉魔咒,没有科举大运——年纪这么小就遭受打击,怕儿子承受不住。
庄彤也很听话,父亲叫等一等,他就等一等。可惜,这期间庄彤母亲病逝,他在为母守制时哀毁过甚,伤了身体,从此以后体力就跟不上了。科举与他彻底无缘。
如今谢青鹤替庄彤看好了身体,庄彤想下场一试身,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事情。
庄彤不大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前两个月身上松快了,爹就问我想不想下场。错过了明年秋闱,就在四年之后了。我这些年自知举业无望,学的都是些扎实具体的学问,纸面上的功课都做得少了。”
“庄老先生想叫你专心举业,少往我这里跑。”谢青鹤忍不住笑。
庄彤脸颊微红:“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把学里的教职辞了,腾出来的时间做应举的功课。其实,我今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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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问一问先生,应举之事,先生是否有以教我?我见过先生写章,脉清晰,鞭辟入里,若说先生不会应举,我是不信的。”
谢青鹤微微一笑,心想,我过的状元,比你如今的年岁都多。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就冲着你这份眼光,不教想来是不行了?”谢青鹤想了想,说,“你想明年下场,还有一年时间,照你的根底天资,时间还算宽裕。照前例,隔天来一次吧。”
庄彤正要拜谢,谢青鹤又说:“回家跟你爹说,再送一份束脩来!”
庄彤老老实实地答应,那边正在画画的贺静就噗哧笑出声。谢青鹤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你叫我给你儿子写开蒙的字帖,润费还没送来呢!”
贺静连忙举:“明儿就送来。”
一下午时间,谢青鹤看着庄彤照着前科题目写了篇制,稍加点拨,庄彤马上心领神会。
贺静的画则被谢青鹤骂了个狗血淋头,问他是不是这十多天都在偷懒。
贺静吭哧吭哧不敢回答。往日跟原时安混在一起的时候,有空还会捉消遣一二。现在老婆孩子都在一起,要给儿子开蒙,还要应付糜大小姐,哪里记得起来画画?
谢青鹤训了他两句之后,又忍不住笑了笑,说:“这于你本是消遣的东西,倒也不必这么认真。随心所至吧。以后也不必来我这里做功课了。他日再来找我看画,一千金。”
贺静连忙赔罪:“先生息怒。这几日我是偷了懒,家里妻儿初来乍到,不大适应环境,我就多陪伴了些时候,顾不上画画……”
“你莫不是觉得一千金太贵了些?”谢青鹤问道。
贺静被问得一愣:“不是啊,先生,您是生气了,我不得求您息怒么?”
“我没有生气。作画与你不过是个闲暇时的消遣,你喜欢画就画,不喜欢画就撂下。既不耽误你吃饭,也不耽误你谋生。与我来说,关系就更简单了。你画得有进步,我教得有价值。”
说到这里,谢青鹤指了指书案上的山路艰行图:“看你这样的东西,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你若是觉得束脩都交给我了,无论你生成什么样子,交给我看,我都得替你找补。那以后你兴之所至想要作画请教的时候,就多出些银子。我这就把你从前给的束脩还给你?”谢青鹤问。
贺静连忙摇头:“不必不必。先生,我知错了,我都听先生吩咐。”
这一日,谢青鹤也没有留他俩吃饭,庄彤与贺静在天黑之前告辞离开。
两人才刚刚走出篾条店,庄彤就责怪贺静:“你说话未免太过口无遮拦。先生家事,我等弟子本就不该探问。你问也罢了,还敢对先生行事委婉指点。你几时见先生听人劝告改过自己的主意?”
贺静还沉浸在被先生训斥的沮丧,突然被庄彤责问一句,他才想起午饭时发生的事。
“先生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我今天是真的生,好多天没正经画画了,不独这十几日,在京城那两个月我也没动过墨……”贺静哀叹了一声,“先生他不是责怪我午说话。在京城我们什么事都说过,他也没有生气。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脾性。”
庄彤知道他们在京城一齐经历了很多事,没能参与的他只能默默不语。
贺静又嘀咕:“我们这些活在凡尘俗世里的匹夫呢,遇到事情就是想解决掉。姐姐们吵架很烦对吧?那就哄啊骗啊吓唬啊,让姐姐们不吵架不就行了?他就自己搬出来,还不让姐姐们知道他为什么搬出来。徒弟耽误了功课没有专注课业,拿起戒尺打啊,罚一天画十张,画到哭……以后不就不敢再懈怠了么?他就是……不画就算了,我也懒得看,以后都别拿来看了。客气,尊重,体面。也很……让人伤心,不是么?”
庄彤想了想,说:“若你老老实实做了功课,今日就不必伤心了。”
贺静被噎了半晌,才吭哧吭哧地说:“我错了还不行吗?”
庄彤出门之后就坐车回家去了,贺静则还要去小院接老婆孩子,糜氏出门就把贺颛塞给了奶娘,自己上了贺静的车,马上就给贺静汇报情况:“二娘和幼娘吵架了!”
贺静意兴阑珊躺在车上,哼唧道:“多新鲜的事。”
糜氏凑近他身边,说:“是为了她们爹娘的事。二娘说担心爹娘,幼娘就和她吵了起来。先生也是有,听见她们吵这个,当天晚上就溜出去了——听二娘推测,他是跑去以前的老屋子里睡了一夜。那地方连个被褥都没有,他也住得下去啊!”
贺静马上起了警惕之心,没好气地说:“你拐弯抹角想说什么?趁早给我打住!”
“我能说什么?你这师帖都递了。”糜氏哼了一声。
贺静闭眼不语。
“我也不说其他。你就不怕颛儿有样学样,以后也这么对你?”糜氏低声道。
贺静倏地睁开眼:“闭嘴!”
贺静回家之后,挑灯夜战,一夜画了幅山水图,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拍篾条店的大门。
他倒是想画十张出来,奈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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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不允许。贺静红着眼睛耷拉着肩膀进了门,谢青鹤还在做早课,鲜于鱼招待他吃了两个糯米包油条,说:“这个真好吃。别地儿没有。”
等谢青鹤做完早课,洗漱更衣出来时,鲜于鱼服侍谢青鹤吃早饭,贺静就拿着自己的幅画赔罪:“先生,我真的知错了。你就开恩原谅我一回?”
谢青鹤丝毫不为所动。
他照着日程给鲜于鱼讲观星术,抽空画星图,抄了几段经典秘本,耗尽了所有精力。
这种时候的谢青鹤是不能被打扰的,他要安静地休养。贺静见他发呆,以为他是闲着没事做,还想继续纠缠,被鲜于鱼直接提着领口塞到了篾条店外,将门一闩:“明日请早。”
贺静恨恨地咬牙。明早就明早,这才一天而已!
到第二天时,贺静就抱了五幅山水画来。昨儿被鲜于鱼赶回家为时尚早,他就多画了两幅。
和昨天的遭遇一样,谢青鹤根本不为所动。
给鲜于鱼讲了观星术的课后,庄彤也掐着点儿来了。谢青鹤安排好了时间,给庄彤布置了写制的功课之后,闲暇时抄星图,偶尔去给鲜于鱼答疑解惑。庄彤的十篇制写完了,谢青鹤坐在他身边一句一句圈,一字一字讲。直到傍晚时庄彤告辞,谢青鹤也没有看过贺静的画。
第天时,贺静又来了。
……
一直到鲜于鱼学会了完整的观星术,谢青鹤抄完了送上寒山的经典秘本,贺静也没有等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那一天。谢青鹤的态度很明确,我说过的话,就是结论,不必质疑。
鲜于鱼离开那一日,谢青鹤把他送到了浅水码头。
贺静很想讨好谢青鹤,殷勤地说:“鱼兄去哪里?我家的船就泊在码头。”
哪晓得鲜于鱼从郊外一处悬崖上取出一架飞鸢,向谢青鹤施礼道别之后,驾上飞鸢,从浅水之上呼啸而起,直接就飞上了云霄。
贺静:“……”打扰了。
鲜于鱼离开的当天,谢青鹤就从篾条店搬回了坡上的小院。
糜氏充当了蒋家姐妹讲和的粘合剂,她是个极聪明又会说话的女子,这边劝那边说和,第一天不仅探问到了谢青鹤搬家的真相,还波澜不惊地给蒋家姐妹打破了僵局。
糜氏最聪明的一点是,她压根儿就没去拆谢青鹤的台,只负责劝和,不负责点拨。
时这么巧合,鲜于鱼来羊亭县谢青鹤就搬出去了,鲜于鱼离开的当天他又搬了回来,蒋家姐妹至今都不知道弟弟搬出去是因为她们吵架。毕竟,这时候距离吵架那日,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
蒋二娘已经准备去开女红铺子了,谢青鹤全力支持。
反正铺子已经盘下来,人工就是蒋二娘自己,顶多是不赚钱,再怎么也不可能赔。
蒋幼娘帮着蒋二娘做工活儿,负责家里打扫做饭,蒋二娘则带着舒景去铺子里敲敲打打做改造。庄彤隔日来一次,贺静还是天天来缠着。
谢青鹤也是服了贺静的韧性与缠功,说:“再带你画画是不可能了。你非要学些什么,与你师兄一起学制吧。”
贺静被这提议惊得目瞪口呆:“我?制?”
贺静是吃不得苦的散漫性子,他是真的喜欢画画,才能耐着住性子去学。
制一道,十年寒窗,谁不辛苦?半点捷径都没有。若不是真的想要当官出头,迫切地想要提升自身与家族的层级,谁又能吃得了这份苦呢?贺静打小读书就是爱学不学,制他是真的觉得很枯燥无聊。
谢青鹤却说:“制不过是一种技艺。以此吊打天下,雄行庙堂,才是真正的事。你又不曾做过,何谈有无?你脑子也不笨,书读得足够多,见识更比许多人强,为何不能学制?”
贺静被他说得又刺激又忐忑,磕磕巴巴地说:“那……要不,我也……试试?”
庄彤很早就受过庄老先生那一脉的制熏陶,已经初具雏形,谢青鹤只是帮他更进一步,到时候帮着分析近年本朝风行的制品格习气,如何朝廷的风向,以庄彤的才华,一甲不好说,二甲是把稳的——明年的秋闱,那就更不必说了,妥妥的囊之物。
贺静的状态与庄彤不一样,他从来没想过要下场举业,读书就是看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来没学习过制,一概不通。对谢青鹤而言,贺静就是一张白纸,完全可以照着他的方式来调|教。
给庄彤布置了功课之后,谢青鹤把贺静带进另一间憩室,从头开始讲。
待到放学的时候,贺静神情轻松开开心心地出门,庄彤好奇地问:“先生教你什么了?”
“教我拆章啊。”贺静玩了一天拼拼凑凑的游戏,“我们今天把本朝二十科会试墨卷的章都拆了一遍!用剪子剪成一片一片的,差不多的放在一起,看看能不能和别的拼起来。诶,别说啊,我发现状元写的章,说的都是人话,一看就懂。其他人的都差一点。”
庄彤满头雾水:“拆章?”
“先生说这叫因材施教。师兄你骨已成,自成风度,只差点锤炼而已。若是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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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方式去学,反而把你打成碎片,伤筋动骨。我就不一样了,我于制一窍不通,先生就随便教了。”贺静说。
庄彤倒没有怀疑谢青鹤偏心。他这些日子进步神速,不止他自己有感觉,每天都要看他章的庄老先生也啧啧称叹,认为蒋先生简直是个专门应举的妖怪,很可能是庙里的峰塔成精。
现在谢青鹤教贺静居然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方法,庄彤实在叹为观止。
可能真的是……峰塔成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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