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我带焦金举回铺子详审,你来旁听么?”谭长老客气地问。
他不再自称“本座”,对谢青鹤的态度也不再持有老前辈爱护小年轻的居高临下。
蒋英洲这皮囊资质极差,谭长老心心念念要收谢青鹤为徒,当然没指望逆天改命把谢青鹤教养成一代高。他看的是谢青鹤的聪慧,本意想教谢青鹤走案牍补缺的路线,专门从知宝洞典籍去寻找许多失落传承的线索。
现在收徒之事是彻底没戏了,谭长老的选择反而更加直接。
——不用费心培养,直接拉拢谢青鹤,给谢青鹤好处,让谢青鹤帮寒江剑派去做这份典籍工作。
拉拢么,先把人拉到身边,才好水滴石穿。
谢青鹤也看得懂谭长老的打算。
身为后辈同门,谭长老要请他去补知宝洞典籍,这事根本拒绝不了。
何况,离魂之事是谢青鹤首先发现。
根据寒江剑派的规矩,谢青鹤是第一经人,首告者。
哪怕这事升级到由内门长老接处置,他也必须全程跟进,直到此事尘埃落定。他不必去过问迁西侯府、焦大学士府的世俗纠葛,但是,涉及到离魂做法、法脉上溯等事情,他都要跟进。
谢青鹤点点头,说:“我去。”
谭长老领着谢青鹤往南北杂货铺子走,边走边给他介绍:“那铺子是个幌子,实则是个分坛。这些年魔物逐水而居,到处都是神神鬼鬼的事情,前任祖师……你知道么?”
谢青鹤写秘字时耗费了太多精神,这会儿走路也是蔫蔫儿的,打不起精神:“知道。应千月祖师,他老人家做主将祝祷伏魔术传世,使许多江湖同道都掌握了一两个用以应急伏魔的法印。德昭日月,功兴千秋。”
谭长老越发好奇他的来历:“你与我派究竟有什么渊源?”
谢青鹤也不想被谭长老忽悠到知宝洞里蹲着抄典籍,指了指自己腰间:“佩印之人。”
谭长老顺着他的腰挂想了想,突然震惊了。
这世间用印章、印玺做法宝的修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问谢青鹤跟寒江剑派有什么渊源,谢青鹤突然提及佩印,这就是有特指了——佩什么印?
寒江印!
唯独寒江剑派的掌教,才有资格执掌寒江印。
如果谢青鹤是前辈祖师,怎么会对谭长老自称晚辈?各处恭敬?应千月祖师登真不过四十年,谢青鹤却称呼应千月祖师为“他老人家”,这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你是……来自后世?”谭长老小心翼翼地问。
谢青鹤解释说:“虽在后世,不是此界。”
同宗同脉,沟通起来非常简单,谢青鹤只说了八个字,谭长老秒懂。
只是修士也难以免俗,谭长老得知谢青鹤来自后世,免不了想要问东问西。
比如未来的世界怎么样了?我们宗派发展得如何?天下是否大同?百姓是否都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是不是未来所有修士都跟你一样可以周游诸天诸世界?云云。
他设想的未来太过美好。
谢青鹤反问道:“谭长老读过宗内史稿么?”
谭长老的兴奋被浇了一瓢冷水,顿时蔫儿了下去。
如果此世相较于一千年前不能更好,那也就不能对一千年后有什么颠覆性的改变。
谭长老这个时代的修士已经不能与冼花雨祖师时代相比,后世的修士更是一代比一代式微。
上官时宜与谢青鹤都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不世之材,他俩前后主导的寒江剑派不能作为参考。
若是将谭长老的时代往后,上官时宜拜入寒江剑派之前,这间一段时间单独拿出来审视,就是一个不断退化、不断衰弱的过程。
“至少你拜入宗门的时候,知宝洞里的典籍比我们这时候多些?”谭长老问了最关心的话题。
谢青鹤想了想,说:“只少不多。典籍总是在流失。一门绝学倘若代没有传人,后世就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知宝洞许多秘本都是我在补缺,当然,有时候我会回到古早时候,也能从前几代祖师跟前得到一些指点。”
谭长老听明白了。敢情后世不是典籍多,而是有了谢青鹤这个可以到处跑的掌教真人,开启作弊模式,从典籍还没丢的时代找到失传的本子带回去抄录。
他听得连连感慨:“佩服,佩服。”
失传的秘本真诀抄录起来没那么简单,若是不能理解,秘字见过就忘。
谢青鹤此来用的是蒋英洲的皮囊,回去显然也带不走此世的任何东西,他想要把失传的秘本带回去,唯一的途径就是自学自修,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回到现世才能完美抄录。
这就等于要把所有失传的典籍都学遍,才能顺利带回。
外行人听着或许觉得不过与此,谭长老这样的宿老才知道此事何等艰难。
——寒江剑派的内门弟子也仅是专修一门,看资质辅修一两门绝学,能学到四五门绝学的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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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可能像谢青鹤这样来来回回地搬?
谢青鹤已经把谭长老镇住了,他也知道谭长老不会善罢甘休,说:“我今世在外游学,不能专注修行。您回宗门翻一翻知宝洞,有哪些缺失又紧要的修法,写一个单子给我,我照着单子抄录。有的就录下来,没有的……我也没辙。隔五个月,您派人来取一回。”
谭长老对此深为满意:“那敢情好。”
谢青鹤又说了在羊亭的住处等等,与他议定了这件事。
谭长老安了心,不再旁敲侧击地试探,谢青鹤就省了许多应酬他的功夫。
二人回到南北杂货铺,柜上伙计还是歪着打瞌睡。谭长老也不管他,带着谢青鹤直接去了后堂。当初吃火锅的屋子早已经收拾干净,谭长老打开柜子,拿出一枚二指宽的小木牌,放在供桌上。
谢青鹤认得这是剑祖令。
这东西是寒江剑派执法时供奉的裁决象征,有执法权的弟子里都有一块。
据路上谭长老的介绍,谢青鹤得知这些年魔物泛滥,有水的地方就有魔物聚集,尤其是大江大河水流充沛之处,很可能会有魔物兴风作浪。前任祖师应千月将祝祷伏魔术列为传世之术后,江湖各派都可以去寒江剑派领取秘籍法典,进行修行。
这就导致不少非寒江弟子也掌握了一些伏魔法印。
本意是用以伏魔救弱,但是,法印传出去了,别人想要做什么用,寒江剑派也管不住。
天两头就有人跑到寒江剑派告状,说甲某乙某用法印打我,他没道理,就是欺负我,你教了他功夫,你要给我们做主!寒江剑派被搞得焦头烂额,破事一天一天地根本处置不完。
因为这些破事实在太多了,事情又很简单,且完全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解决,就是奔波各处一来一回折腾得闹心,寒江剑派干脆安排了几个分坛在各地就近解决问题。
谭长老被安排在京城坐镇已经有十多年了,里自然也有代表执法身份的剑祖令。
谢青鹤一路走回来累得想瘫坐,谭长老供上剑祖令之后,点上香烛。
法坛森严,祖师在上,谢青鹤只得起身侍立。
谭长老这时候才把摄魂木牌取出来,正想把焦金举和焦夫人的魂魄放了出来,突然指了指旁边的屏风,对谢青鹤说:“要么你躲一躲?就剩下一点儿了。再烧一回,神仙也抢不出来几缕残魂。”
谢青鹤:“……”
他钻到屏风后边一看,里面是谭长老歇息用的床榻,布置得清静素雅。
有屏风隔着倒也不至于失礼,谢青鹤蹬鞋上榻倚在凭几上,见桌上还有放了两天的李子,风吹得有些蔫儿了,看着也还能吃,他随捡起来擦了擦,不着声地啃了两个。
李子非常甜。谢青鹤一边啃,一边透过屏风看外边的情况。
焦金举和焦夫人的魂魄都被谭长老放了出来。让人意外的是,焦金举的魂魄只剩下一缕“灰烬”,飞出来的瞬间就消失了。焦夫人则伤痕累累地瘫软在地上。
谭长老厉声质问道:“你竟敢吞吃生父魂魄?!”
魂魄互吃就跟鬼魂打架一样,在阴间并不罕见。许多老鬼、厉鬼,踏出自强的第一步就是吞吃弱小鬼魂,壮大自己。修士、神仙都看不起鬼修,就是认为它们修法低劣残忍,宛如禽兽争食。
让谭长老愤怒的是,焦夫人吃的是自己父亲的魂魄。
而且,她很显然是趁着父亲虚弱无力的时候,吃了父亲的残魂。
焦夫人含怒回头:“我不吃他,他就要吃我!父杀子天经地义,子杀父天理难容?”她是鬼魂,哭不出眼泪,却有一丝湿润在眼睫,“我为了保他宁可自尽。他为自保却要吃我!”
焦夫人非常伤心。
谭长老被她一通反呛,竟反省了起来。
焦大学士对子女的牺牲非常无情,为了逃脱谭长老的追捕,他宁可藏在儿子焦寰的皮囊里。
须知道一个人的皮囊岂能盛装两个人的魂魄?焦金举有传承能修行,魂魄必然比焦寰的强悍。二人同在一个皮囊待得久了,焦寰很可能混淆认知变成疯子。
焦夫人说焦金举要吃她,谭长老是相信的。焦金举就是这么冷漠自私。
若焦夫人吞吃焦金举是为自保,那又有什么可指责之处?她为了保护焦金举,宁可自裁而死,却没能得到焦金举同样的付出和爱护,愤怒之下对焦金举做出了反击,岂不是天道循环?
坐在屏风后的谢青鹤不得不指点道:“长老,天眼术。”
——一个为了保护父亲甘愿自裁的女儿,怎么可能马上就对父亲痛下杀?
谭长老方才意识到不对,用刚学会的天眼术察看,愕然发现伏在地上的焦夫人身形模糊,似乎笼罩着一团血气。他用魂锁将焦夫人罩住,施法一扯,竟然将外面那一层血气连带着一层虚无的魂气拉扯了下来,留下一团模模糊糊带了些焦痕的残魂。
这掉出来的魂魄根本就不是焦夫人,而是焦金举!
鬼魂说话无声无息,能听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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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鬼语的修士也是通过魂魄特质区□□份。焦金举用了焦夫人一部分残魂笼罩自己,再用焦夫人的残魂说话作态,自己藏在焦夫人的残魂之,不漏丝毫破绽。
谭长老都气笑了:“焦金举,你挺会玩儿啊!若非刚学了天眼术,本座都被你骗过去了!”
焦金举在被摄入木牌时,曾经瞪了谢青鹤一眼。魂体直接的恶意,触发了谢青鹤庞大元魂的自然反击,马上就被炙烧成灰烬。最终逃入摄魂木牌的,只有焦金举的一半残魂。
受了伤的残魂想要痊愈,唯一的办法就是吞吃其他魂魄。
谭长老的摄魂木牌里有好几个魂魄在里边拘着,还没来得及处置,不过,都不是善茬。
焦金举虽也有传承修为,奈何魂体受伤太重,不说攻击其他魂魄壮大治愈自己,自保都很艰难。
焦夫人保护了他,并且在他需要的时候,奉献了自己的魂魄。焦夫人一部分魂魄治愈了焦金举残留的灼伤,一部分魂魄则化作虚无的魂气,缭绕在焦金举的残魂之外,让他可以伪装成焦夫人的模样,妄图逃过此劫。
“你这一双子女,对你倒是孝顺。”谭长老说。
谢青鹤听得摇头。
焦寰自愿献出皮囊,给焦金举做逃命的肉盾。焦夫人更是把魂魄都给了他,试图保他无恙。
子女如此孝顺,焦金举作为父亲,他对得起这份孝顺么?
他就那么理直气壮地强占了儿子的皮囊,丝毫不在乎儿子可能混淆认知、成为疯子。他也安之若素地接受了女儿的奉献,让女儿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去赌自己蒙混过关的可能。
——对于焦金举来说,儿女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他用得毫不怜惜。
焦金举被谢青鹤伤得太重,哪怕吞吃了焦夫人的一半地魂,还是虚弱得站不起来。
“少和老夫说那等废话。凭你这般耀武扬威,不也是个断子绝孙的绝户?老夫纵然死了也有后人香火供奉,你又有什么?你纵然比老夫多活几十年,埋进土里一样骨血成泥。不一样的是,老夫有后人祭拜,你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焦金举冷笑。
谭长老也不生气,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本座登真是埋在琼林。左右都是前辈先人,就算本座下了地府,阎罗殿前也能找关系,说不得本座下去的时候,你还在地狱受刑,本座找找关系,谋份差事,说不得还能做你的刑官呢?”
谢青鹤莞尔一笑。谭长老在胡说八道了。
“哦,本座忘了。你看看这是什么?”谭长老走到法坛前,示意供着的那枚剑祖令。
“你不是本门弟子,可能不知道。这枚木牌叫作剑祖令,但凡有资格行走天下执法,为宗门清理门户的人,都持有这枚剑祖令。在寒山内部它还有一个别称,叫‘天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不报,天诛来到。”
“你是善人,见了剑祖令,必有善报临门。你是恶人,见了剑祖令,生者必死,死者魂散。”
谭长老从法坛上抽出根素香,取烛火点燃,插在香炉。
“你没会下地府了。”谭长老说。
焦金举在摄魂木牌里都挣扎着吞吃了女儿的魂魄,试图蒙混求生,哪可能原地俯首待罪。
谭长老才把香插进炉子,焦金举就拉扯着魂锁,试图从地缝里钻出去。
鬼魂逃生的路线和活人不同,门窗大路一概不能走,今日酷暑炎夏,烈日高照,焦金举只剩残魂经不起如此阳气冲撞。他想走就得潜入泥地,屋内地板是两层,亲人一层是木地板,底下一层是石砖,都有缝隙。
焦金举着急往地缝里钻,谭长老一只挽着魂锁,一只取下悬挂在墙上的桃木剑:“你那点儿修为欺负欺负普通老百姓也罢了,班门弄斧不嫌可笑?”
焦金举挣扎了一会儿才发现根本走不脱,他回身看着执剑的谭长老,反问道:“你们寒江剑派自诩名门正派,白道魁首,个个都是道德圣人,却不去管卖官鬻爵、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权贵恶霸,只会来抓老夫这等为民除害的穷苦出身——你常年在王府公主府出入,你身边那个年轻人,他不也跟着老夫那世子外孙身边殷勤讨好?老夫是班门弄斧,你们也不过是豪门鹰犬。走狗下流!”
“你说你是为民除害。”谢青鹤突然开口,“原时安怎么祸害百姓了?”
焦金举冷笑道:“害他的是秋思,与老夫有何相干?你们要清理门户,要连坐,老夫既然学的是你们的功夫,守你们的规矩也无话可说。可是,秋思所学,并非老夫所授。她只管偷学,再去作恶,你们找上门来,要老夫去杀了她清理门户也罢了,二话不说就要将老夫赶尽杀绝……”
“你若不服,此事再审。”谢青鹤打断他的抱怨,“你说焦夫人所学并非你传授,是她偷学。若当真如此,她谋害原时安离婚之事,怪不到你头上。不过,她偷学所得有限,做不出那把旧如意。”
焦金举推了个干干净净:“旧如意是秋思她娘所做,与老夫有何相干?”
说到这里,他也有几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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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自得,询问谭长老:“你若以世俗人伦罪我,秋思她娘是我夫人,没能管束好她,这是老夫的过错。你们讲的是世俗纲常么?以法脉连坐罪我,秋思她娘一身所学来自施家,你该找她死了二十年的亲爹,与老夫有何相干?”
这个话题里涉及到的就是法脉传承的问题了。焦金举法脉来自于他的母亲,来自嫁入焦府的施老太太。他的夫人施氏虽也懂得修行之法,其法脉却非施老太太所传,而是来自施家。
——在世外传承的规矩里,只看法脉来处,并不讲究世俗关系。
世俗关系里,妇人做了坏事,丈夫难逃罪责。这在世外修士的传承里说不通的。
法脉来自何处,就是谁来负责。因此许多门派都不允许女弟子出嫁,正是害怕世俗丈夫权力影响太大,女弟子为了丈夫儿女或是夫家家族滥用神通,败坏了本门德行。
“焦夫人曾说,那把谋害原时安的旧如意,是你授意施夫人所制。”谢青鹤说。
焦金举将白眼一翻:“老夫不知此事。”
谢青鹤建议道:“长老,剥魂审问吧。”
和修人间道的谢青鹤不同,谭长老熟练阳驰阴途术,本身就擅长魂魄鬼神之术。
由他来审问不驯鬼魂,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去寻找已经死去的施夫人,或是去寻找已经死去的先迁西侯夫人大焦氏,这都不难。毕竟死了还没过百年,地魂找回来问话,一般意识都是清醒的。
谢青鹤的办法更加直接。直接把焦金举的魂分开,询问没有感情的识魂。
识魂没有感情,自然不会懂得害怕。已死之人且无畏惧,根本就不会保守任何秘密。
焦金举愕然道:“你们做什么?生魂珍贵,不得擅弄。若犯此戒,必受天诛。这是你们宗门的训诲,你们竟然敢在魂魄上做脚……”
谭长老已经把他残余的魂魄分开,一边挑挑捡捡寻找他的地魂,一边教育他:“首先,你已经不是生魂了。你死了。人死了魂魄都会分离,这是个正常的过程。你的魂魄凝在一起,是你身为修士,动用了宗门的秘法,逆天改命才做到了这一点。”
“其次,就算你不是死鬼,是真正的生魂。”谭长老示意他看供在法坛上的剑祖令。
“剑祖令在上。清理门户没那么多道理,普通人生魂珍贵,坏蛋生魂就是俎上鱼肉,活该被宰。你师父教你寒江剑派的筑基心法时,难道不曾告诉你这个道理?”
焦金举怒道:“那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没有弄错?你拿了个木牌,就是神仙圣人了?”
谭长老嘿地一笑,说:“本座倒也不敢说自己一定不会错。这不是在剥你的魂么?找到了。”他把焦金举的地魂拽住狠狠一扯,“若是弄错了,再给你塞回去。再说,你死了,本来就要分开的,时时刻刻想着要合在一起,你不难受啊?还是想……再夺舍?”
焦金举原本就只剩下残魂,被一分为之后,每一缕魂都变得非常稀薄。
这让焦金举变得有些迟钝。
被捏在谭长老里的焦金举地魂也没精力跟谭长老争嘴,缓慢地看着四周,似乎还是想跑。
“谋害原时安的那把旧如意,是谁的主意?”谢青鹤隔着屏风询问。
焦金举缓缓地回忆着,慢慢地说:“娘。”
谢青鹤和谭长老都有些意外。焦夫人的口供是焦金举授意,施夫人所做。在焦金举口里,这个始作俑者又变成了施老太太。施老太太就是将施祖传承带入焦家的第一人。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谢青鹤问道。
“……春景嫁到原家后,胳膊肘向外。不再听命。娘……要华眉公尺,催促。春景吃里扒外,耽于男色,偏心夫家。娘很生气。要……惩戒她。”焦金举的残魂回答得磕磕绊绊,叙述也不如魂合一时那么顺畅,“春景怀孕……脐带血……做秽物如意……教训她。”
“你娘要你教训大女儿,你就吩咐妻子,做了一把秽物如意,使外孙离魂沉睡而死,逼大女儿把你娘要的华眉公尺,从原家带回来?”谢青鹤要凿实焦金举在此事上的责任。
焦金举居然冷笑道:“你想让我……认罪。”
不等谢青鹤说话,谭长老催促,焦金举居然又接着说:“是老夫……吩咐她娘。又如何?老夫做法所害,乃老夫……精血所出。老夫杀……杀他娘……无罪。他没有娘……也没有他。杀他……也无罪。你们……断子绝……孙,无家……无后……嫉妒人伦尊重……诚为可笑!”
焦金举的道理非常强大。
大焦氏是他生的,他想杀就杀,不犯罪。原时安是大焦氏生的,他还是想杀就杀,不犯罪。
我杀我自己的女儿,我杀我自己的外孙,关你屁事?要你来多事?你不承认我身为父亲、身为外祖父的权威,是因为你们都是断子绝孙的修士,你没有女儿外孙子可以肆意利用,所以,你这是在嫉妒我对女儿的权力。
“这结巴说话真是让人一肚子火气。”谭长老一把把焦金举的地魂揉回天魂、人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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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金举的魂魄已经不能自行粘合在一起了。如谭长老所说,他已经是个死人,魂本就应该各自归位。从前仗着临死之前的法术修为强行糅合在一起,这会儿残魂虚弱又被强行拆散,已无力回天。
焦金举的人魂害怕得瑟瑟发抖,天魂挂着迷之微笑,地魂面无惧色,冷静地看着谭长老。
谢青鹤从焦夫人口得知,她姐姐嫁入迁西侯府,是为了找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现在终于从焦金举处得知真相,他反而有些意外:“华眉公尺?”
这东西完全称不上什么宝物。在谢青鹤所在的时代,华眉公尺与罗经一样,是勘测风水时寻找龙脉的一种常用工具,款式各样,应有尽有。难道原家藏着的是一件不为人知的法宝?
谭长老对原家和焦家的恩怨没什么兴,凿实了焦金举的责任之后,重新上了一炷香。
“剑祖在上,弟子谭啾今日代行天诛,以宗门规矩清理门户。”
上完香之后,他又从供桌上取出杯珓,一连掷出次圣杯,当即反一剑,魂齐灭。
反倒是焦夫人留下的一点残魂,被谭长老揉吧揉吧清洗干净,往法坛上一放,随着香炉上燃起的袅袅青烟,一起飞向了虚无处。
谢青鹤从屏风后走出来,谭长老已经收起了地上的杯珓,招呼他吃饭:“马上午了。”
“家里姐姐还在吃药,晚辈就不打扰了。此间事了,待家姐伤势稳定下来,不日就会回到羊亭。前辈日后有事,可往羊亭县寻我。”谢青鹤抱拳施礼,“长老慈悲。”
“真人慈悲。”谭长老也不占他便宜,后世的掌教真人也是掌教,尊称一声不过分。
把慢悠悠走过来的柜上伙计惊得眼睛都睁开了。什么情况?哪儿来的真人?!
谢青鹤把带着阴阳鱼的腰带还给他,说:“多谢师兄。”
“呃,没事。”小伙计回头偷瞄了谭长老一眼,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
谭长老跟着送到了门外,小伙计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鬼使神差地开始检查里的腰带。
他摸着摸着,发现这要腰带上居然插了几根大夫治病用的银针。这让小伙计大为光火。小爷好心好意把腰带借给你,你居然给我插几根针,干什么?想偷袭暗害我吗?!
谭长老把谢青鹤送走之后,眼看着谢青鹤越走越远,他才转身回来。
“小鱼。”谭长老叫了一声,叫柜上小伙计失魂落魄的盯着那条腰带,“小鱼?!”
小伙计哎了一声,这才从痴迷惊醒过来:“长老,什么事儿?”
“准备吃午饭了。你在看什么?这不是你借给蒋那个……先生的腰带吗?怎么了?”谢青鹤的身份来历也不能大肆宣扬,谭长老指代他的时候还磕巴了一下,走到了柜台前,“有什么问题?”
小伙计明显觉得谭长老两眼冒金光,好像知道出了什么好事。
“弟子在腰带上画了一个咒,用同色丝线沾染浸泡纯阳朱砂之后,缝在了内侧。刚才拿到腰带发现里面撇了两根银针,还以为是那臭小子想害我……抽针的时候,觉得腰带上纯阳炁动,就仔细看了一下……这两根针好像是把弟子画的天星图改动了位置……”
最让小伙计想不通的点是:“他改的位置明明与古籍记载略有偏差,为何师门典籍写得不对,他改的反倒对了。难道他比知宝洞的秘本还高深高明?”
谭长老没有看他的腰带,问道:“是天星图?”
小伙计点点头。
“星辰位置一直都在发生改变,古籍里记载的天星位置与今世的天星位置本来就不一样。你天天读死书,半点不懂得变通,难怪被发配到这个鬼地方来!”谭长老挥挥,“快去做饭了。”
小伙计悻悻地说:“您不也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谭长老美滋滋地说:“本座啊,马上就要立大功,回山上清修去咯。”他乜了小伙计一眼,“你还不好好拍本座的马屁,把本座伺候高兴了,带你一起回山。”
小伙计明显不大感兴:“那您今天没饭吃了。弟子不想回山!”
谭长老马上改了口:“把本座伺候高兴了,不带你回山。”
小伙计这才放下腰带从柜上出来:“吃火锅,高兴吗?”
谭长老很好伺候:“高兴。”
谢青鹤回到回春堂隔壁暂住的家,蒋二娘和蒋幼娘都在睡午觉,屋子里静悄悄的。
雁嫂还在家里帮忙操持上下,她张罗着给谢青鹤做了午饭,饭后又送了茶来。
谢青鹤累了一天喝茶解乏,茶汤还没入口,光是看着汤色,闻着香气,就有一种习惯的熨帖舒适,是他在羊亭县惯常的口味。雁嫂没有出来表功。但是,不必多想,谢青鹤也知道是贺静特意吩咐过了,雁嫂才能伺候得这么仔细。
教谭长老天眼术使谢青鹤伤了心力,他也精神做什么费力的事,夏天暑热,他就坐在通风的阴凉处养息精神。雁嫂忙前忙后给他切西瓜,端冰碗。谢青鹤没事就想起了伏传。
若论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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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小意,照顾周到,别人都得靠边站。只有小师弟照顾得最好。
又想回去了。
谢青鹤闲来无事,用勺子在冰碗里画了一个小鹤的模样。
不是他自恋。伏传喜欢鹤纹,浑身上下都挂着鹤样物件儿。以至于谢青鹤看见各色各样的鹤纹,想起的不是自己的道号而是伏传。伏传抓着鹤纹玉佩的模样,伏传揪着枕头四角鹤型压脚的模样,伏传趴在书桌上撅着屁股用胡乱涂抹鹤纹的模样……
小师弟。谢青鹤嘴角微微上翘。
到下午时,蒋二娘与蒋幼娘都睡醒了,都很关心谢青鹤往迁西侯府的经历。
谢青鹤把煎好的药递给蒋幼娘,说:“与咱们没什么关系,犯不着那么费心。姐姐的伤稍微好些了,咱们就回家去。”
蒋二娘解释说:“我只是想知道,那府上的人是不是还要再害小原。”
谢青鹤心想,那可说不好。
今次解决的是焦家那一系的鬼神之术,焦夫人已经自裁了,迁西侯还活得好好的。
迁西侯口口声声说原时安血脉成疑,不知道是原崇还是劫匪之子,不论他的私心,只怕出于维护原家血脉的公心,他也不肯让原时安顺利承继爵位。
原时安为了保护迁西侯府,也不可能与迁西侯闹得两败俱伤。
这件事含含糊糊敷衍过去了,为了原时安的世子之位,以后必然还要再生事端。
——就原时安这么拖泥带水的脾性,他没有求到面前来,谢青鹤才不会主动去替他解决麻烦。
小师弟说得对,人家没有求你,你就别自作多情去帮忙。说不得人家压根儿不需要你帮。帮来帮去,反倒帮出一堆事儿来,里外不是人。
入夜的时候,贺家那批跟着贺静的下人就撤走了,雁嫂前来回禀,说:“回先生话,少爷差人带话来,说家里老太爷有事问他,这两日只怕不好出门。再有富贵的事他要处理,这些天就不过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只管找奴婢。先生在京的日子,奴婢都在这儿服侍……”她说着抿嘴一笑,“这不是,奴婢家里那口子也收拾包袱过来了,先生若是方便,这就叫他来给先生磕头。”
谢青鹤这里安置着两位姐姐,雁嫂的丈夫要来长住,必然要先给谢青鹤回话说明白。
至于说磕头不磕头的,也就是那么一说。谢青鹤想见就见,不想见回绝就是了。从来奴婢都是照着主家的脾性行事,也谈不上礼遇与否。
谢青鹤觉得雁嫂照顾得很好,得给几分情面,说:“叫他进来喝杯茶吧。”
雁嫂也觉得体面,乐呵呵地去叫自家丈夫进来拜见。
雁嫂的丈夫叫贺齐,是贺家众多的管家之一,长得体体面面,看着很像薄有家产的生意人。
大户人家的大管家历来只有一位,通常跟在当家家主的身边,权威极大,二管家则充作大管家的附贰,帮着分管具体的事务。到管家就非常多了,有头有脸的管事基本上都能称为管家。
贺齐是贺静的父亲贺启明的书童,一直管着贺启明的书房,是贺启明的心腹。贺启明外任之后,贺齐被留在了家里,主要是帮着打理宣夫人陪嫁的产业——也就是贺启明的私房钱。贺家还没分家,贺启明不能置私产,从外边弄点儿钱就转给了自家夫人,婆家也不好意思管宣夫人的嫁妆。
贺静把雁嫂弄出来陪谢青鹤去接蒋幼娘,又把贺齐弄出来给谢青鹤跑腿应酬,颇有些“我虽然不能亲自来伺候,但是我把能用的家底都给你掏来了”的诚意。
贺齐见面来磕头,谢青鹤也不可能真的叫他磕头,说道:“不必多礼,请坐。”
这是贺静父亲的管家,也是贺静半个长辈。谢青鹤又不是贺家的正经主子,没有颐指气使的道理。他给贺齐让了一杯茶,贺齐也没有真的坐下,站在一边接了茶,恭敬地说:“谢先生赏。”
谢青鹤见他走近,发现眼露愁容,问道:“可是贺静有麻烦了?家里老爷子要教训他?”
贺齐连忙收敛容色,回答得有些艰难:“这……”他没有想外泄此事,也已经尽量恢复了情绪。哪晓得这位年轻轻的先生眼神这么毒辣,居然一眼看出来了。
他就磕巴一个字,谢青鹤又看明白了:“已经被教训了。”
贺齐苦笑道:“少爷叮嘱小的绝不许透漏此事,小的这也一个字都没说话,您就全知道了。”
谢青鹤好笑地倒了茶,啜了一口,说:“怎么?挨家法了?看来伤得严重。”
贺齐只好不说话了,把杯子里的茶喝干,施礼道:“先生有事只管吩咐小的。时候不早了,小的先告退。”
“有事。”谢青鹤让他留下,“我也不问你家少爷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揍。家里有大人长辈管教是好事。你跟我说说,他受什么罚了?受的是什么伤?我配些药,你差人给他送去。”
贺齐说了半天说不明白,一会儿说可能是被吓的,一会儿说可能是挨了大板子,乱八糟。
“你什么也没看见,就担心上了?”谢青鹤哭笑不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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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没事了。”
这明显是贺家老太爷做戏。
贺静跑迁西侯府那么一通搅合,先前事儿都不大,贺家也都没吭气。
今天焦夫人的死讯传来,迁西侯府开始办丧事,贺家就觉得这事儿不好玩了,马上把贺静“绑”了回去,说是老太爷痛责小少爷,结果连贺齐这样的心腹都搞不清楚贺静是怎么受罚的,可见就是个把贺静保护在家的幌子,不让迁西侯府上门找麻烦。
先前谢青鹤还觉得有些奇怪。贺静这样任性豪爽的侠气脾性,只可能是在宽和有爱的环境里才能养得出来,他的祖父怎么会是这么古板严厉的作派?动辄家法处置?
如今知道贺老太爷是打着幌子保护贺静,谢青鹤就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了配合贺家老太爷的把戏,谢青鹤还真的提着灯去拍了回春堂的门,给贺静配了一剂万用棒伤药,连带着前几日准备的烫伤膏一起,叫贺齐第二天给贺静送去。
贺静被困在家里出不来,叫贺齐带了一封信,信里无非是说我没事,不必担心云云。
谢青鹤心想,我才不担心。
接下来大半个月,谢青鹤都在专心给蒋幼娘疗伤,他的药剂膏剂都是一绝,蒋幼娘恢复得非常好,已经开始练习耳力。回春堂则得了谢青鹤的外伤方子,美滋滋地开始出新金创药。
贺静闲着无聊,隔一天就给谢青鹤写一封信,不管谢青鹤给不给他回,他反正就要写。
有时候太无聊了,信纸厚厚的一沓,谢青鹤看都要看好久。
这一日,谢青鹤接到贺静的书信,打开来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圈。
这年月老师给徒弟批章,若是看到精彩可取之处,就用在旁边画一个圈,所谓可圈可点,就是来自于此。贺静给谢青鹤画了个圈,谢青鹤就有些奇怪了。你圈我做什么?
这时候贺齐在旁边说:“回先生,少爷说,这事不能往纸上写。但他实在觉得先生此事做得大快人心,忍不住要给您喝一声彩。”
什么事不能往纸上写,又什么事做得大快人心?谢青鹤想了想,皱眉道:“知道了。下去吧。”
贺齐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退了下去。
谢青鹤看着贺静送来的信纸,间溜圆一个圈,看着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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