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师妹, 你可知道大阴阳符有什么用处?当初九转文澜印能逆天改命,改了云朝的命数与二千年前的历史, 大阴阳符是否也有此等奇效?”谢青鹤诚心请教。
小胖妞仍抱着轮回树不肯回头, 谢青鹤有些担心她沉迷自闭之中, 顾不上答话。
好在小胖妞抵着轮回树忧郁了一阵儿, 还是开了口:“它是个混淆阴阳的坏东西。”
“它可以天为地, 以雄为雌, 以高为低……有多少力气, 多大奇效, 也不是它说了算。只看大师兄的气运加持。当初我能逆天改命, 也不独是我的功劳,若没有大师兄一次次入魔, 为魔类修改命程, 我也不能替上官云朝改命。”小胖妞说。
这番话引起了谢青鹤的重视,问道:“如你所说,我若入魔改命, 并非毫无用处?”
小胖妞听不懂:“啊?”
“入魔本是进入魔类虚无缥缈的记忆之中,所成世界大都已经成为过去。往者不可追乃是天地自然之铁律。我一直认为, 入魔只是却除魔类不甘执迷之念, 若不能替他们解决执念, 直接解决魔类也没什么区别。可照你的说法, 非得在入魔世界里改变了魔类的宿命, 才能积攒‘气运’, 为后来替云朝逆天改命作为‘加持’?”谢青鹤问。
小胖妞想了半天, 才说道:“虽然小世界力量很微小,大师兄进去的时候诞生,出来的时候破灭,看上去好像根本不存在……但就像是浮游,朝生夕死,也是命啊。对别人来说,那个小世界里的一切都不存在,对于大师兄和文澜澜而言,它就是真实存在的。”
朝生夕死,也是性命。
谢青鹤调整了自己对入魔世界的看法,心境也有了一丝些微的不同。
他这些年在入魔世界多半是为了试炼未成形的修法,替魔类偿还偏执遗憾,多半只是随手为之,并不执着于结果。所谓使好人得好报,恶人受天谴,满足的是他自己的天理人情,与旁人、与早已过去的历史都没有任何关系。
小胖妞的说辞否认了他从前的设想,那就是说,入魔世界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因为诞生、毁灭的时间太短,完全受他出入所控制,看上去很虚伪而已。
改变了小世界的结局才能积攒出“气运”,以此完成对现实世界的影响,直接改变了二千年前的历史。这份力量并非来自九转文澜印,也不是“天上”的叶庆绪祖师,而是谢青鹤的入魔经历。
“那么我这两年入魔积攒的‘气运’呢?又在何处?”谢青鹤问道。
小胖妞抱着轮回树,讪讪地说:“我都攒着呢,什么时候大师兄想逆天改命了,就跟文澜澜说一声,马上就给您改——不过,已经改过一次了,再改一次要花很多很多很多气运。”
她告诉谢青鹤:“现在还不够。”
这么大的事情,谢青鹤不问,小胖妞居然就真的不说!
谢青鹤受了些震动。
逆天改命,这样的大杀器,握在自己手里,竟然从不自知。
短暂的震惊过去之后,谢青鹤冷静下来,从头细细地想了一遍,发现他这一生,好像也没有什么无法面对的遗憾与痛苦,非要用大造化术去改变。
束寒云?
谢青鹤不这么想。
他与束寒云之间,没有误会,没有错过。就是从本性上就不能同路而行。
就算他回到二十二年前,不曾将那盆时颜魔花带回观星台,阻止了不平魔尊诱惑束寒云。但是,他可以真正改变束寒云的本性么?把束寒云锁在观星台,一辈子不许束寒云去接触山下的杀戮、掠夺、□□,让束寒云永远单纯,不知世事?
那些藏在束寒云骨子里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变,随时都可能破茧而出。
而且,强行将师弟锁在内室,这行为又算什么呢?打着为了你好的旗号,强行禁锢,纵然师弟心甘情愿禁足寒山,这样称得上正常么?师弟不曾堕入魔道,不曾变作坏人,一生一世留在他的身边,充当满足他幻想的一件道具?
谢青鹤不能准许自己这么做。
何况,就算他什么都不考虑,强行改了束寒云的命,也改不掉自己的命。
替云朝逆天改命之时,他的记忆是完整的,云朝的记忆也是完整,前后两段经历都一清二楚。若是替束寒云改了命,他不会忘掉那一切,束寒云也不会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对他们来说,与如今的局面又有什么差别?假装从前的一切都不存在,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五年之前,谢青鹤已埋葬了束寒云。
所谓逆天改命,救得了遗憾,改不了必然。
谢青鹤很快就放下了“逆天改命”这事,在院中坐了下来,问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都告诉我?”
小胖妞面露迷茫之色。
她的来历不大正常,认知就会出现误差,许多她认为是常识的东西,谢青鹤其实不知道。
很多事情不是她故意隐瞒,她是根本意识不到应该提醒告诉谢青鹤。饿了就去吃饭,渴了就要喝水,困了就去睡觉,这种事情也要告诉大师兄么?
“谁让你下来的?”谢青鹤问。
“主人啊。”
“叶庆绪祖师?他是何等存在?神?仙?鬼?”谢青鹤问道。
小胖妞被问得有点懵:“我也不知道。”
“你下来有什么使命?”谢青鹤又问。
“没有什么使命。”小胖妞向谢青鹤表忠心,“我如今已经化人,是文澜澜,不是九转文澜印了。从此以后,我就是大师兄的文澜澜。大师兄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谢青鹤又问了些问题,小胖妞都答得颠三倒四。
她最开始化形的状态就不大好,只会本能地修行,贪求空间的灵气,之后又要分润九方封魔阵带来的澄澈魂魄,一心一意修行登真。若是祖师爷们扔下来给谢青鹤的“助力”,哪有这么屁事不干,天天只管自己修炼的?
另外一说,寒江剑派至今失传了不少修真秘籍,若祖师爷当真在天有灵,不会劈个秘籍下来么?至不济的,弄个能传功的法宝也行啊。这啪啪地掉九转文澜印和大阴阳符有什么意思?
“你找一找,可有二千九百年前,秋水长祖师在位时的魔类?”谢青鹤问。
秋水长祖师在位时,知宝洞被焚,丢失宝卷无数。也许,上面丢了大阴阳符下来,就是提醒他,应该去把秋水长祖师时代的悲剧改变?
小胖妞想都没想,一口咬定:“有啊。大魔尊就是。”
谢青鹤曾在大魔尊的记忆里挣扎许久,那货整天想的都是当皇帝当皇帝治理国家治理国家……给谢青鹤烦得不行,倒是没怎么注意年代细节。如今入魔世界里度过的时间太长久了,他也选择性地遗忘了许多。
“大师兄此时不宜进入大魔尊的世界,他若出事,所有魔类都会躁动。”小胖妞建议。
“积攒的气运还差多少才能逆天改命?”谢青鹤问道。
小胖妞举起手指,数了数:“八亿四千三百二十九万六千一百一十一……”
歇菜吧。
谢青鹤直接放弃了这个打算。
逆什么天,改什么命?知宝洞的秘籍是很香,谢青鹤祖师自创的修法它就不香了吗?
谢青鹤起身欲走,又忍不住回来问了一句:“我的气运都在你那儿,不会被大阴阳符窃用?”
当初文澜印替云朝逆天改命,谢青鹤完全是被动接受,根本无法控制进程。如今小胖妞修行日久,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多,思维越来越有条理,给他提供的帮助和咨询也日渐明朗。
文澜印能够逆天改命,自然是大杀器。大阴阳符能颠倒阴阳,同样有不可思议的妙用。
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用阴阳区分。
以生为阳,以死为阴。以胜为阳,以败为阴。以春夏为阳,以秋冬为阴。
……若是用得好了,简直可以操纵世间一切。
谢青鹤对此类法宝神器没什么太大的利欲,可东西已经到了手里,就得加以“管束”。
至少不能再出现九转文澜印突然袭击的剧变。上回九转文澜印是替云朝改命,这大阴阳符若是发起威来,白昼挂新月,黑夜见骄阳,厚土升上天,云气覆于地……那可不大妙了。
小胖妞死死抱住轮回树:“轮回树哥哥不会背叛我的!”
谢青鹤就明白了。
气运并不在小胖妞手里,而是在轮回树上。
“真的?”谢青鹤再三确认。
小胖妞想了想,给谢青鹤出主意:“你别带它进来。嗯,你把它放在祖师殿!”
“若是被人顺走了呢?”谢青鹤当然不肯。这东西来历不凡,一旦流传出去,只怕会出大问题。
小胖妞嘀咕:“顺走了才好呢。”
“文澜澜?”
“那你把它给小师兄。”小胖妞扭扭捏捏地说,“小师兄也有个空间。”
谢青鹤想了想,也算是举一反三,问道:“若我日后带小师弟入魔,他是不是也会积攒气运?他的气运是不是也在空间的树上?”那要是被大阴阳符偷去用了,后果也很严重。
小胖妞摇头道:“不会的呀。小师兄的空间里有长生草,他已经变成人了,还很聪明。大阴阳符偷不到。除非长生草故意把气运给它。”
谢青鹤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小师弟的空间里有长生草?他还已经化作人形了?”
“轮回树哥哥告诉我的呀。”小胖妞得意地说。仿佛得到了轮回树的情报,非常了不起。
谢青鹤对轮回树有了兴趣,用心感知,发现轮回树的根系非常发达,深入了空间的每一寸土地,甚至还有一种突破极限、深入未知的气势。然而,谢青鹤并未感应到轮回树的意识。它就像是一棵很普通的树木,用植物的方式生机勃勃地存在着,与动物的状态截然不同,也没有精怪之气。
“你与它如何交流?”谢青鹤问。
小胖妞双手交握,做了个闭目修行的姿态。
谢青鹤就明白了。
小胖妞与轮回树的关系,外人比不了,她本就是借着多情不苦花与轮回树修行的。
就如同谢青鹤的寒江剑环,他日日练剑,在寒江之畔祭炼了数年之久,剑魂虽未成形,却已经有了若有若无的意识。他与寒江剑环就有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类似于可以沟通,很难形容。
“你近日替我挑几个合适的入魔对象,我要带小师弟一起进去。”谢青鹤说。
终于说到了小胖妞最感兴趣的事情,她马上精神起来,问道:“还是挑没有修行资质、也不能修器道的魔么?这次要几个呀?”
“准备两三个,我要挑一挑。”谢青鹤解释说,“第一次带小师弟入魔,慎重一些。”
他自己入魔修行的时候,每天就要四个魔类,这时候只要两三个,显然是要减少入魔的频次。
伏传没有太多经验,若是跟他一样,每天来四次,只怕会混淆认知,走火入魔。
小胖妞这段时间都控制着谢青鹤入魔的次数,宁可他少来几次,这会儿谢青鹤要带伏传入魔,分得的魂魄就会更少一些,她也没有催促着谢青鹤多搞几次的想法,反而为谢青鹤主动减少入魔次数满脸笑容:“对呀,不着急,慢慢来。大师兄,你的灵寂……咦?”
小胖妞围着谢青鹤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地看:“没有灵寂啦?!全部没有啦!”
谢青鹤点点头。虽说没能顺利突破,心境与修为上的积累也非虚伪,一直都真实地存在着。
不过,能解决灵寂之患,终究还是得归功于小师弟。
……就想对小师弟,更好一点。
※
谢青鹤在空间里耽搁的时间稍微有些长,出来时,伏传早已出浴,正在静室里坐着。
这是在等谢青鹤睡觉。
他也没想过谢青鹤会离开很久,想着马上就要就寝,屋内就点了一盏孤灯。
独一的光源在屋内照出偌大的剪影,他坐在榻上,歪靠着茶桌,玩着墙上自己的影子。
本该是穿着整整齐齐的寝衣,等的时间长了,坐着换了几个姿势,修长优雅的膝盖与小腿就从衣袍里斜了出来,抵在榻前的铜灯架上。谢青鹤进门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他白花花的大腿根。
伏传已经马上坐了起来,拉好了衣裳之后,这才起身问候:“大师兄,歇了么?还是喝杯茶?”
谢青鹤莫名有些心跳,说:“睡了吧。”
伏传趿上木屐出来。
他如今已经不怎么穿木屐了,平日出门都是丝履皮靴,但是,回了屋之后,谢青鹤发现他变得很会穿木屐。鞋子趿在足上,行止间不留半点声息,安静得宛如赤足。
谢青鹤从背后看着他趿着木屐的裸足,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当初那个趿着木屐啪嗒啪嗒走路的少年,真的已经长大了。
夜里。
伏传很熟悉地巴着床沿,背对着谢青鹤,很快进入睡眠。
谢青鹤知道,这没有什么用。心在什么方向,身体是控制不了的。
每天晚上,伏传都会很老实地睡得离他远一些。然而,每天早晨醒来,伏传都八爪章鱼一样缠在谢青鹤的身上,趁着谢青鹤还在“熟睡”,他自己老老实实地缩回手脚,假装没有这回事。
谢青鹤不会拆穿他的尴尬,直到伏传缩回他自己的被窝之后,谢青鹤才会“醒”来。
也许是在空间里讨论逆天改命时,又一次想起了束寒云。
也许是进屋时,不经意间瞥见了小师弟的长大后的模样。
这天夜里,谢青鹤很意外地做了一场极其简短的春梦。
梦中他就在观星台的寝屋里,点着灯,要与束寒云亲热。
唇间亲吻过的美好,指尖抚摸过的健康与结实,都是属于束寒云的,他心知肚明——他这辈子,也只与束寒云亲热过。等他将手一寸寸往下,想要更进一步时,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小师弟的脸。
“大师兄,你跟二师兄不能做,你们已经分手了。”小师弟说。
谢青鹤才想起来,对啊,二师弟……已经不在了。
小师弟又紧紧地抱住他,缠着他的腰身,说:“你可以跟我做啊。我们已经结侣,正该做这件事呢。大师兄,你不想做吗?”小师弟顽皮地把握住他的要害,“你骗我呢,你就是想。”
谢青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梦中竟有一种急切,被小师弟怂恿一句,竟半推半就。
到后来也不必小师弟“勾引”,他很痴迷地伏在小师弟身上,仓促行事。
就在成其好事的那一瞬间,谢青鹤猛然惊动,清晰地感知到身周的一切。
清冷的卧室,窗外倾泻而入的微凉月光,身边呼吸轻悠的小师弟……他没法儿动弹。因为,小师弟又两手两脚叉开,死死地抱住了他,脸颊还埋在他肩边的被子上,蹭得满脸满足。
梦里的一切,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谢青鹤的身体,似乎还残留着梦中的激动。
他静静地望着床顶的纱帐,知道有些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小师弟长大了。
所以……
他有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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