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下山就是七个月。
前两个月谢青鹤也不怎么担心, 江湖那么大, 他要去找石步凡算账, 再是飞鸢纵横,光是找人也得花费许多功夫。让谢青鹤惊讶的是,江湖上始终没有伏传的消息。
寒江剑派的信路没说看见伏传了, 李钱那边也没说伏传去铺子里休息或是取了银钱。
与伏传关系不错的各大门派, 也都没有伏传的消息。
就好像他离开寒山之后, 就这么消失了。
到第三个月上, 到处没消息的情况让谢青鹤也有些坐不住了, 命云朝下山去找。
——不是他非要把伏传当孩子管得束手束脚, 但凡江湖上有伏传的一丝消息, 谢青鹤也不至于差人去找。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前面又有送药茶的故事,谢青鹤很难把握伏传的情绪,不怕他搞事情,怕他出什么意外。
云朝放了一缕剑魂在伏传身上, 本就是方便云朝与他联络。
云朝下山的时候还不怎么当一回事,下山之后, 在扈水宫找到了伏传藏在思亲堂神主牌位后的剑魂, 整个人都不好了!说得难听些,云朝的剑魂就是谢青鹤牵着伏传这只风筝的线,如今谢青鹤要找人, 云朝才发现线的另一头拴着桌腿, 风筝不见了!这怎么向谢青鹤交代?
他在扈水宫问了守墓的李伯, 李伯满脸茫然:“没见少东家来啊。”
得,连伏传什么时候把剑魂丢在扈水宫都不知道!
云朝自认办事不力,也不敢就腆着脸回去向谢青鹤复命,无头苍蝇似的在江湖上顺着石步凡的线索调查了一番。发现不止伏传失踪了,石步凡也失踪了。蓝鹊寨的人也在寻找石步凡。
进一步询问,只知道石步凡接了书信,对寨中心腹说,内迁之事只怕有了好消息。就匆匆忙忙去赴约了。至于究竟去了什么地方,石步凡没有交代,蓝鹊寨也没人知道。
石步凡这些年都在外奔波,蓝鹊寨本来不该寻他。
只是恰好碰到老寨主冥诞,石步凡说了要亲自主持,到时间了连封信都没回来,实在不合常理。蓝鹊寨方才心知不妙,开始四处搜寻石步凡的下落,也是一无所获。
云朝心知,伏传再是生气,也不至于为了一包药茶把石步凡杀了。何况,他俩是一起失踪。
只怕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这让云朝不敢耽搁,一边在山下寻找,一边使人回山复命,告知谢青鹤详情。
这消息回来,让谢青鹤与上官时宜都很震惊。以伏传的身手,天底下还有几方势力能让他“神秘失踪”的?至不济他还有一方空间,打不过不会跑吗?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谢青鹤是彻底坐不住了。
上官时宜破例出山,负责镇守山门。
外门精英倾巢而出,放弃一切江湖事务,以寻找伏传为先。
谢青鹤则带着飞鸢,二十天内,将所有认识不认识的江湖门派都拜访了遍。认识的门派自然是好言好语商量,请求帮忙寻找伏传的下落。不认识的门派就上门去瞧一瞧,你们家有没有我家掌门弟子的线索?是不是对他落井下石了?
谢青鹤如此凌人之势席卷整个江湖,引起偌大风波。
就在不少人指责他仗势欺人、倚强凌弱之时,谢青鹤还真在寺里强行调查到了线索。
新一任僧,带着寺里的沙弥们,伏击了伏传与石步凡。
谢青鹤怒不可遏。
和尚仍是他认识的和尚,僧则是二十出头,生得雌雄莫辨的漂亮小僧。
——曾经的僧殿下伏蔚,自从登基之后,就不再履行传承寺业的重任。束寒云在龙城期间,替伏蔚解除了与和尚的关系,和尚重新挑选了新的徒弟,就是这一位僧。
本身和尚就是个花和尚,拈花惹草,处处留情。
伏蔚在世时,在龙城扶持吞星教,搅得信界鱼龙混杂,僧也迷失其中,渐行邪道。
这些年束寒云披上伏蔚的皮囊,开始整饬龙城风气。和尚与束寒云保持着迷之默契,勒令僧将从前那些心内肮脏手上不干净的不法之徒驱离龙城——毕竟天子脚下,别让皇帝翻脸。
僧将那批妖僧驱出龙城之后,分散两地,占山建寺,祸害别处百姓。
这妖僧行的皆是淫邪事。打着护国法师府的旗号,专给女眷祈福求子,做祈福法会。实则以迷药困惑妇人,内室奸|污。妇人在迷糊中失节,一来神志不清,认为恍惚幻想。二来就有心思清明的妇人情知受辱,也多半不敢声张,待肚内有了孕信,如愿得子,更加不肯曝光此事。
本来此事极其隐秘,做得谨慎些,十年八载也未必案发。
架不住这群妖僧仗着天高皇帝远,山野村夫岂敢与护国法师府对抗?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把做祈福法会的妇人迷晕了带到别室做坏事,到后来越玩越刺激,神佛眼皮底下,就在大雄宝殿行淫。
妇人若在别室受辱,自认隐秘,多半不会声张。众多妇人一齐在大雄宝殿受辱,这婶子瞧见了那妇人的丑态,自认失风保不住秘密,清醒之后,许多妇人都悄无声息地选择了自裁。
一齐自杀的妇人多了,自然引起了夫族的注意,几家碰头一合计,得,那求子的寺庙有问题!
这年月妇人失节的事也不好报官,同村同族纠结成群,提着镰刀锄头就赶到山上,要把寺庙捣毁,杀了妖僧示众。哪晓得这群妖僧还真是从寺里出来的,个个武艺高强,反把那村民杀了个干净。
这村子有亲戚在大刀门习武,回家奔丧才知悉此事,回师门向师长哭诉,求做主。
大刀门是个不入流的门派,武功虽然不高,最讲义气,带着人就去寺庙里问罪。结果又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几个少年逃了出来,前往沔城苏家求助。
……
这事就是一层求一层,最终求到了寒江剑派,才让伏传走了一趟,收拾了几个妖僧。
解决了妖僧之患,伏传知道谢青鹤与和尚有旧交,还专门给护国法师府写了信去,措辞十分客气,反正就是底下人犯错我先收拾了,不耽误咱们两家的交情云云。
哪晓得这信和尚是收了,底下的僧不服气,还是偷偷跑出去,找伏传报仇去了。
被谢青鹤找上门的时候,和尚并不知情,僧有异色,就被谢青鹤一把揪住,掼在了神龛之前。
“师父!”僧被摔得骨头都断了几根,仓惶求助。
没有面对谢青鹤之前,僧压根儿就不服气寒江剑派的排名。什么寒江剑派,比我师父还厉害么?
如今落在谢青鹤手里,谢青鹤只是拽着他往地上一掼,他就失去了所有自控,生生摔断了十七根骨头,方才知道,眼前这个看着年轻无害的青衫道人,修为竟然如此恐怖!
和尚两只手都藏在宽大的袈裟之下,说道:“你做了什么,快告诉谢师伯。”
谢青鹤冷笑:“当不起。”
和尚也不理会谢青鹤的冷眼,吩咐弟子:“一五一十都说了。”
僧只当师父要保自己。否则,何必去跟谢青鹤拉近乎?说什么谢师伯?认了师伯,那就不能随意处死自家子弟了。僧断了骨头坐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说:“小僧收到消息,说伏继圣在沧海楼出现,便带人找了过去……”
伏传在沧海楼等人。
等的正是送他药茶、给他惹出大祸事的石步凡。
石步凡到中原之后就改了男子打扮,但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他更像是女扮男装的大姑娘。
妖僧们就是搞迷药催情起家的,与伏传正面冲突,僧也觉得没什么把握。于是,这群妖僧就在沧海楼潜伏下来,伺机给伏传与石步凡下了药——照旧不是毒药,而是□□。
伏传本来就为玉露茶的事大为关火,见面就把石步凡暴揍了一顿。
哪晓得送来的茶水饭菜里,居然又有药?
他是有了提防。提防的其实是石步凡,歪打正着,没中妖僧的暗算。
正想把石步凡再臭揍一遍,愕然发现石步凡自己吃了药。
“你不是很精擅此道么?也会中招?”伏传讽刺。
石步凡憋得小脸通红,也是很震惊:“我……以为是你……故意给我吃的。”所以,他是真的很精擅此道,早就发现饭菜有问题。但是,他认为是伏传刻意惩罚,才会顺从地吃了下去。
“后来的事……小僧便不知道了。”僧说得也很憋屈。
因为,伏传既然没有受暗算,这世上哪有几个人是他的敌手?能对付得了他?
“想来他也没有胆子骗你。”和尚说。
见谢青鹤点了点头,和尚伸手拍在僧的头顶,僧瞬间断气。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杀了自己的徒弟,感觉就像是洗了个茶碗那么轻松。和尚重新将手藏入袈裟之下,邀请道:“许久不见,喝一杯茶?”
谢青鹤厌恶至极。
当初和尚杀师父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如今杀徒弟也是这么不当回事。
哪怕和尚予他有不杀之恩,谢青鹤还是非常受不了这一点。
“不必了。”谢青鹤转身离开。
离开护国法师府之后,谢青鹤去了沧海楼,调查伏传失踪的线索。
时隔三个月之久,当地还有帮闲焌糟记得伏传与石步凡,说是顶俊俏漂亮的公子,出手也大方,打赏就是银丸金叶子,谈及石步凡,则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吧?说是某一日傍晚,才吃了晚饭不久,二人就匆忙出来,牵着马走了。
谢青鹤一路打听着,追到了城外的三十里亭。
说是三十里亭,原是旧城古称,如今城郭外漫,三十里亭也就是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往东是仙女山,往西是玉带河、银瓶湖。晚上这里就没什么人了,哪怕伏传长得再好看,没人就打听不到消息。
架不住谢青鹤找人还有个绝招。
他在岔道口点了三支香,焚了一道符,招来了常驻此地的老鬼旧魂。
滞留人间多时的老鬼旧魂多半都没什么意识,也不可能强行问答,谢青鹤一边烧着自己的修为,一边从老鬼们纷杂的见识记忆中,漫无目的地寻找很可能不存在的线索。
好在地方也没找错,有一只老鬼在槐树下流连,瞥见了伏传与石步凡仓促逃往仙女山。
为什么选择上山,而不是走水路?
谢青鹤心中一沉。
只有一种可能,伏传打算寻找遮掩,遁入空间里躲藏,而不是从水路从容离开。
——有强敌追赶!
什么样的人称得上强敌?
谢青鹤往仙女山追索,越是荒无人烟之地,越能清晰地感觉到伏传残留下的枪痕。
一路且战且退。
问题是……他在与何人交手?
谢青鹤只看见了伏传的慕鹤枪痕,却没有发现任何外人的痕迹。
一路循着枪痕往上,谢青鹤很希望看见战斗痕迹戛然而止。那代表着伏传已经躲进了空间。然而,他一路往山上走,一路都是凌乱的战斗痕迹。
一直走上山巅。
越走越荒僻。
谢青鹤在悬崖边看了一眼,发现了刀剑抵住山崖的痕迹。
……有人掉了下去。
为了自救,用身佩的刀剑,插在了石缝之中,试图爬上来。
然而。
没有成功。
谢青鹤根本不相信伏传会遇害。仙女山才多点儿高度?云朝能在观星台上高来高去,伏传自然也有这份功力。只是他比较低调,不喜欢炫耀轻功罢了。
谢青鹤在悬崖上查看片刻之后,一脚踏空,直坠悬崖。
相比起云朝高来高去的轻功,谢青鹤坠空时,甚至可以调整自己下坠的速度,偶尔攀住一片绝壁,四下查看痕迹。
这片悬崖偶尔也会有野物坠落,运气不好就摔在了山壁上,半空中就砸得粉身碎骨。
谢青鹤看了几处坠崖现场,都是各类扑食的野物。
一路往下,底下是一片深谷,长着比人还高的野草,几乎失去视野。
他在深谷里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山洞,里边就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推算时间,很可能就是伏传与石步凡失踪的那段日子。山洞里潮湿阴冷,烧过的柴都洇起了霉。谢青鹤发现这里有砸破的瓷碗,用过的火折子,还有一些呕吐物和布料……
几乎可以断定,伏传曾经在这个山洞里待过一段时间。
否则,哪个意外跑来山洞里居住的野人,能随手拿出这么漂亮的瓷碗?还有精磨的面条。只可能是伏传从祖师爷空间里拿出来的。
与他同在山洞的,很显然还有石步凡。
这里有两个人短期生活的痕迹。
那时候恰好是夏季。
雨水充沛,野草漫长。
除了山洞里的痕迹,外边行走的痕迹早就被植物的生长彻底遮掩了。
谢青鹤在山洞里转了一圈,看着深草野覆的深谷,心中生起一丝茫然。
伏传肯定不可能有性命之忧。
可是,他被人追杀,掉下深谷,如今看来也离开了深谷,那他去哪儿了呢?
如果真有“强敌”追杀,他为什么不回寒山?
……因为我?
谢青鹤站在潮湿阴冷的山洞里,看着那长着霉斑的残留炭火,心想,宁可窝在这种地方,也不回寒山找大师兄么?就因为……那包药茶?以后就不能再抬头看我了?
谢青鹤离开深谷之后,独自回了寒山。
外门弟子仍在江湖上四处打听伏传的下落,谢青鹤回观星台隐修,不再过问此事。
一直到四个月后。
伏传突然现身扈水宫,打算取回藏在思亲堂的剑魂,被李伯告知:“少东家,云大爷来找过您!嗨呀,现在都在找您!大掌柜都急疯了!”
伏传脸颊削瘦,看上去略有些憔悴,怔怔地回答:“啊?”
※
“你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李钱暴跳如雷,“消息都不留一个!不知道家里会担心?”
伏传只好赔笑:“从前也没见您这么着急啊……”
“从前你就在眼皮底下转!有点什么事,马上就能知道。你看看你弄出多大的阵仗?仙长为了你二十天跑遍了所有门派世家,护国法师府的僧都被他弄死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李钱怒气中更多的还是对他的担忧,“你若没有好理由,现在赶紧想一个。”
谢青鹤自从接任掌门之位来,从来不曾下山。
此次为伏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若伏传不给一个让谢青鹤信服的解释,只怕要被训斥。
伏传在扈水宫就听说了这大半年的闹剧。
他是真的没想到,谢青鹤会如此兴师动众。他想得很简单,从前不在寒山整三年,谢青鹤也没说找他,何况,他下山的时候也交代过了,是要去找石步凡,又不是无故下山。
既然交代了去向,家里就不必担心,更不必多管。
说到底,他这么大个人了,苗疆那么乱的地方都混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希望被家里从头管到脚。
被李钱从镇上接到山上,陈一味与时钦也亲自来接他了。
时钦不怎么说话,陈一味也只管安慰:“回来就好。看着是受了些?莫不是受伤了?快快快,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边走边吃,先去见师父。”
——当初谢青鹤亲自出门找人,外门弟子倾巢而出,把上官时宜也惊动了,亲自出山坐镇门户。这会儿伏传终于现身,自然得先去飞仙草庐给上官时宜交代。
伏传根本就不饿。
还是被陈一味强塞了一袋肉脯,边吃边往飞仙草庐爬。
伏传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寒山,飞仙草庐也得了消息,伏传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上官时宜板着脸负手站在门口,盯着他。
伏传最怕的,还是师父。
“弟子拜见师父。”伏传赶忙上前施礼。
“你们跟来做什么?吃接风宴不成?”上官时宜脾气先朝着陈一味等人去了。
唬得陪着伏传上来的陈一味等人连连告罪,一溜烟辞了出去。
李钱急得团团转:“哎哟,这可怎么办!”他只记得提醒伏传给谢青鹤交代,心底好歹知道,谢青鹤疼爱伏传,不会苛责。却把上官时宜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时钦下巴抬了抬,暗示观星台。
李钱一拍大腿:“对啊。那个谁……齐欣然,你跑得快,快去找仙长来救命!”
齐欣然偷偷瞥了时钦一眼,说:“李大叔,您看,除了您……谁敢去搬大师兄来?”跟上官真人作对,活得不耐烦了吗?
李钱只好拖着一身精悍了不少的肥肉,吭哧吭哧往观星台跑,边跑边抱怨:“怎么这么远!”
观星台。
谢青鹤观香闲心,静坐室内。
云朝正在向他回禀飞仙草庐的情况:“掌门真人问小主人去了何处,为何不回寒山,小主人只说意外受了伤,在外休养。掌门真人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小主人磕头不语。掌门真人就让门外执役带上板子,与小主人一起来观星台,说,请主人管教。”
见谢青鹤呼吸均匀,没有一丝情绪,云朝又说:“仆回来的时候,李钱正在来观星台的路上,说话就到。”
话音刚落,谢青鹤就听见门外噗哧噗哧的脚步声,以及李钱气喘吁吁的呼喊:“仙长救命!”
云朝垂首退至一侧。
李钱推门进来,先向谢青鹤求助:“仙长,上官真人只怕是要发脾气了,您快去飞仙草庐救一救咱们东家!”说着看见了桌上的茶壶,摸了摸温度,咕噜咕噜灌上两口,“哎呀,您快走一趟吧!”
谢青鹤一口气调均匀了,挥挥手,云朝便将他面前的香炉撤去。
他才缓缓睁开眼,说:“你先回去吧。”
李钱很错愕。
“早几年师父就将小师弟托付给我照顾,我没病没灾活得好好的,师父岂会越过我责罚小师弟?关心则乱。待会儿小师弟就过来了,我与他有话说,你先回去。”谢青鹤对李钱不必很客气,说话也很直接,没太多遮掩。
伏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李钱问不出来,上官时宜也问不出来,谢青鹤不必问也知道。
——肯定是去祖师爷空间了。
这些事情就不好让外人知道。谢青鹤不客气地将人打发出去。
李钱听他说得笃定,擦了把汗,往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来:“那你不生气吧?”
谢青鹤反问道:“你生不生气?”
“我……自然也是有一点生气。不过,生气归生气,那还是担心居多。如今他好端端地回来了,有多少生气也都算了。”李钱想起自己,初见伏传也吼了一句“你去哪儿了”,后来好像也就算了?
“我也一样。”谢青鹤说。
李钱被他说得一愣。我这是凡夫俗子的情绪,您可是仙长啊,也跟我一样?
“放心吧,不会责骂他,也不会为难他。”谢青鹤保证道。
李钱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从飞仙草庐过来的伏传。除了伏传之外,还有两个手提着长板子的外门执役弟子,都是飞仙草庐上官时宜的人。这阵仗把李钱镇住了,拉住伏传不放:“上官真人怎么说的啊?怎么……这样过来?”
伏传此次归来性情也有些变了,不和从前一样飞扬跳脱,看着总有几分走神。
被李钱抓住不放,他也只是摇摇头,说:“没事的。”
为了这么点小事,上官时宜根本不可能动板子。就算他要动板子,飞仙草庐不能动,非得叫人跟着伏传到观星台?有些事情,上官时宜与伏传有隐晦的默契。
其实,这两个人是替伏传解围用的。有板子跟着,谢青鹤顾不上问罪,先得护短。
李钱根本不理解这一点,拉着他问了许久,还想跟他一起再回观星台,伏传只好停步,说:“大叔,大师兄处事有分寸,您不必太过担心。”
好不容易把李钱劝走了,伏传走进观星台,远远地看见了廊轩上的露台。
他瞬间就想起了那个暑气渐生的初夏夜晚。
他就站在露天下边,用小火炉煎了一壶玉露茶,舀进茶碗里,送到大师兄面前。
大师兄脸色骤变。
……骤变。
光是想起大师兄突然之间变色的模样,伏传就有一种难以消弭的痛楚。
药茶自然是个意外。大师兄也知道那是个意外。可是,大师兄面对药茶的反应,不就是听闻他痴心妄想的反应么?药茶代表着他对大师兄的欲念。大师兄深恶痛绝,勃然变色。
伏传从未那么真切地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喜欢”,对大师兄而言,那么令人厌恶。
光是看着露台,伏传眼睛都会觉得刺痛。
哪怕已经过去整整七个月了。
初夏成了隆重,草木上结着薄霜,泥地一片冰凉。
云朝在廊下候着。
伏传没有径直进屋,在谢青鹤的屋前石阶下屈膝,低声道:“弟子伏继圣拜见掌门大师兄。”
屋内没人说话。
两边僵持了一会儿,云朝进门去说了些什么,没多会儿出来,说道:“小主人,请往里边走吧。主人才做了养息闲心的功夫,许是一时没听见。”
伏传低头不动。以谢青鹤的耳力,哪有可能听不见?故意责罚罢了。
云朝见劝不动他,只好又进门一趟。
没多久,伏传听见门内悉悉索索,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连忙俯首,让自己显得更恭顺些。
谢青鹤出门就看见伏传磕头的样子,飞仙草庐来的两个执役弟子就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夹在伏传身后,各自手里抱着一根大板子。看得谢青鹤皱眉:“进来吧。”
云朝叫不进来,还得亲自来叫。小脾气挺大。谢青鹤转身进门。
伏传才拍了拍膝上的尘泥,跟随进门。云朝顺势将那两尊“门神”拦在廊下,微微摇头。
——上官真人的差遣,到了观星台,也得守谢青鹤的规矩。
谢青鹤不许进门,那就不能进门。
进屋之后,谢青鹤不让伏传施礼,吩咐道:“站好了。”
伏传不敢看他的脸色,低头站立。
谢青鹤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他曾经在仙女山受伤,这会儿也早已恢复,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毕竟是伤病过,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从前脸颊丰盈,如今削瘦下来,脸上的骨形都能看见了。
“在空间里养伤?”谢青鹤问。
伏传轻嗯了一声。
这就涉及到谢青鹤最想不通、也最不想碰触的问题,为什么宁可在空间养伤,也不回寒山来?
不是一天两天,不是半天半个月。整整七个月!
谢青鹤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在榻上缓缓坐下,问道:“伤得重吗?”
伏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就不是伤得重不重的问题!而是当时的情况非常尴尬,后续的事情更加尴尬。
僧在沧海楼下药试图伏击他与石步凡,他没有中招,石步凡中招了。那药不知道攻的是下边还是上边,反正石步凡脑子完全糊了,刚开始还好好儿地要跟伏传共同对敌,后边就一心一意要睡伏传!
但凡石步凡还有一丝理智,都不敢对伏传下药。
——送玉露茶都是光明正大送礼,没有偷着煎好了往伏传嘴里送。
麻烦就在于石步凡中了妖僧的药,他脑子也不好了。
中了药的石步凡无法用脑子思考,只能用下半|身思考,为了睡伏传,他又给伏传下药。
伏传哪里想得到,被自己保护着的石步凡,想的不是跟自己一起对付不知潜伏何处的妖僧,而是“睡觉,睡觉,睡伏继圣”?石步凡又惯会演戏撒娇,一会儿继圣哥哥我难受5555,一会儿我要喝水我要裹被单……伏传只顾着照顾他,被他用体香和汗液做成的情蛊放倒。
这情蛊的奇妙之处在于,若伏传对石步凡有一丝欲念,必然会被情蛊所趁,与石步凡媾和。
然而,有大师兄珠玉在前,伏传是真的看不上任何凡夫俗子。
这情蛊就疯了,专攻伏传心智。
伏传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石步凡偷袭,中了情蛊也不自知,产生幻象,认为自己被强敌追杀。
混乱中一路逃亡,这都没忘记把石步凡捎带着一起跑。
等他从悬崖坠落之后,有了个短暂的昏迷,清醒之后,就发现石步凡骑在自己身上……
石步凡本就是中了□□,伏传认为他神志不清,也不是很怪罪他占便宜的事情。反正都是男人,而且,他昏迷之中也硬不起来,可能就是被石步凡舔了几口……
伏传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掉了个悬崖,摔断了好几根骨头,伤得不清。
石步凡也摔断了腿。
两人只好在山洞里暂住了几日。
后来伏传越想越不对劲,莫名其妙的,哪来什么强敌?若有强敌能逼得他逃跑,还下什么□□?吃饱撑的么?关键是石步凡还天天勾引他,借口余毒未清,要跟伏传互相解决。
伏传那时候也有些自暴自弃。
反正大师兄永远都不会接受我……
他虽不喜欢石步凡,可石步凡追他追得真情实感低声下气,谁又能拒绝这样缠绵悱恻的讨好?
只是,伏传每次都想自暴自弃跟石步凡好了算了的时候……
真的做不下去。
不止不想亲石步凡,也不想被石步凡亲。尤其是石步凡老想攻下三路。伏传简直不能看见他脱裤子。没那种想法的时候,男人之间看个光屁股怎么了?真想到那事的时候,看了就觉得恶心。
石步凡还想摸他的裤带……伏传直接就吐了出来。
那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大师兄会说,若不想做那件事,就不是男女之情。
石步凡认为那山洞可能会成为他俩爱的小巢,硬生生被伏传搞成了互相嫌恶的难堪之地。所以,二人在山洞没能住上多久,稍微恢复行动力之后,伏传就带着石步凡离开了。
石步凡去了哪里,伏传并不知道。
反正二人分手之时,关系差到了极点,彼此没互捅两刀就不错了。
伏传本就因药茶之事,被大师兄“嫌恶”,这会儿又被石步凡“暗算”受伤摔了悬崖,骨头都断了几根,哪里敢回寒山见人?
他害怕去见谢青鹤。
他不敢再让自己的痴心妄念给谢青鹤带去困扰,更怕被谢青鹤误解,若是谢青鹤认为他故意下山自损自伤,以此胁迫谢青鹤接受自己,那该如何辩解?说自己绝无此心么?
不还是给大师兄添了许多麻烦么。
他最害怕的,还是被谢青鹤知道,他曾经起过自暴自弃与石步凡苟且的心思……
这些事情根本经不起查问。
毕竟,石步凡哪有本事暗算伏传?除非伏传自己就有了破绽。
为了遮掩这段污糟不堪的蠢事,伏传故意把剑魂藏在扈水宫,不让云朝找到自己,再回空间里养伤,试图恢复健康之后,再回寒山。哪晓得情蛊残留在体内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养好了断骨的伤患之后,又一直在长生草的指点下驱除情蛊带来的幻象……
这么拖拖拉拉,就到了今天。
“大师兄。”伏传不想提和石步凡的纠葛,“是弟子犯蠢,出了些事故。数月不归,惹得师门兴师动众寻找弟子,都是弟子的过错。”
他屈膝跪下,解去顶上小冠,“请大师兄责罚吧。”
这就是不想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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