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从未见过魔类, 他对魔有很多想象。
以师门上下对魔的忌惮程度,伏传总认为魔是一种飞天遁地、杀伤力极大,简直堪称奇迹的东西。然而,伏蔚入魔之后表现出来的“平庸”,让伏传大感意外。
“他不是入魔了吗?为什么还是老被欺负?”
伏传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知道伏蔚不是好蛋,入魔之后肯定要干坏事, 一方面又有一种憋屈即将发泄的异样快感。对伏蔚反杀伏蒙这件事,伏传无比期待,甚至有点喜闻乐见。
“魔么。”
谢青鹤看着伏蔚已然有些改变的步态,轻声说:“蛊惑、混淆、改变……并不会强行支配。”
不平魔尊将自己,将混杂其中有相同不平怨恨的魔念, 积蓄在他一身的所有魔类的记忆, 情感, 一点点分享给伏蔚。叠加给伏蔚不仅是怨恨与不平,还有所有不平魔类的见识与才能。
直接控制伏蔚的皮囊, 帮伏蔚复仇雪恨大开杀戒?那自然不可能。
魔并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在世间寻找相同的魔念,诱惑其堕魔, 以此壮大自己,才是魔尊的最终意图。
伏蔚的记忆和情感一点点被蚕食,整个人的气质也渐渐变得迥异。入魔短短几个月时间, 他就仿佛脱胎换骨, 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宫中对此自然也都议论纷纷。
不过, 没有人联想到入魔上面去, 皆以为是伏蒙对伏蔚的羞辱欺负, 使他彻底变态了。
皇长子伏葵甚至跟自己的宫人说笑:“没想到五弟是这样阴柔内媚的性子,老三不过日他两回,他倒长成了妇人姿态。”
宫人见微知著,马上就给他出坏主意:“大王可要见识见识?也教教五殿下懂事。”
伏葵摸着下巴想了想,终究还是比较怂:“倒也不必。”
他有亲妈老婆两个儿女,可不像伏蒙那么光棍,什么事都敢干。万一乾元帝不高兴呢?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自己的儿子被当作妇人日来日去?日他的是另一个儿子也不行啊!
伏蔚无宠无权,想在羊妃控制的后宫中自由活动,并不那么容易。
多年培养的宫人基本上都被羊妃杀干净了,剩下的都是脖子软、胆子小,绝不肯为他卖命的。
往日伏蔚只会走正道,比如壮大自己,使奴婢自动来依附,或是施予恩惠钱财,收买一些亡命困苦之徒。堕魔之后就彻底放飞了自我。他毫不客气地利用了自己尊贵的身份,俊美的面容,说些甜言蜜语,诱哄宫人们为他卖命。
深宫之中的宫女们何曾见过他这样俊美、倒霉又温柔的皇子?
伏蔚又故意暧昧,说些渴慕婵娟的话,什么合宫上下只有姐姐待我好,我这辈子怕是出不了宫了,唉,我心悦一人却不能告诉她……骗得老女人、小女人们个个感动不已,死心塌地。
伏蔚这样得来的“死士”,竟比蒋妃和褚皇后留下的宫人,还要忠心可用十倍。
伏传看得惊叹不已:“他可真是会骗人啊。”
用情爱收买宫人只是练手,伏蔚借了宫人的便利,在深宫之中得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药材,开始试炼各类药丸药剂。谢青鹤看他的手法,也是恍悟。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伏蔚就开始炼毒了。
谢青鹤吞了所有魔类,不平魔尊也在他体内,他并未从不平魔尊的记忆中找到幻毒解方。
——可见伏蔚在炼毒一道上也是青出于蓝,幻毒是他自创独有的方子。
这一段时间,谢青鹤控制着伏蔚的记忆节点,很多伏传勾引宫女的片段都被他略了过去。实在是害怕小师弟又心猿意马弄出什么事来。
倒是伏蔚躲在宫中试炼毒剂的时候,谢青鹤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学习毒剂的思路。
伏蔚曾说,幻毒唯一的解药就是遗忘。
谢青鹤倒不怀疑伏蔚撒谎。他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可能有别的解方?
伏蔚一边炼毒,一边继续施为自己的媚人之术。他这种勾引和羊妃那样赤|裸裸的讨好不同,看上去倒是不卑不亢,欲拒还迎,总有一种使人欲罢不能的征服欲。
谢青鹤实在不想让小师弟看太多这类情节,天天都在拉剧情。
以至于某天伏传看见伏蔚和伏莳搞到了一起,伏莳还对伏蔚沉迷至极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伏蔚把伏莳搞到了手!
这是直奔羊妃老巢,挖走了羊妃的心肝啊!
刚开始伏莳对伏蔚也是欺凌羞辱的态度,迷惑了不少宫人,就没人把这种事专门报给羊妃。
六皇子与五皇子不睦,也不是新鲜事了。这些脏事值得一说么?闹到娘娘跟前,平白惹六皇子生气。娘娘偏宠六皇子,只怕还要收拾几个奴婢给六皇子出气。
到后来伏莳被伏蔚迷得神魂颠倒,对着伏蔚说话倒是不客气,其实伏蔚说什么他都千依百顺。一边骂骂咧咧地提起裤子,转头就去把伏蔚暗示的事情办了,把伏蔚想要的东西弄进宫……连王妃、侧妃都懒得多看一眼,天天腻在伏蔚身边。
直到儿媳妇进宫哭诉时,羊妃才震惊地发现了此事!
羊妃气得半死。
这事就闹到了乾元帝御前。
伏莳只管护着伏蔚,先说伏蒙欺负五哥,又说自己有样学样,五哥是受害者,跟五哥没关系。
乾元帝觉得伏莳简直是个傻子。凡宫里发生的事情,岂有乾元帝不知道的?伏莳把伏蒙咬了出来,按道理说该叫伏蒙来对质,乾元帝压根儿就没召见伏蒙,一道旨意把伏蒙的爵位削到底。
——伏蒙来了御前,撕咬出羊妃,再提伏苍死去的旧事,这事能烦死。
乾元帝护短。
心爱的六皇子伏莳是绝不能动的。处置了伏蒙之后,轮到再打伏蔚五十大板。
伏蔚哭道:“只求与三哥一样贬为庶人。妃母说,儿臣不顾人伦,无耻诱|奸六弟,此事尚有弟妹进宫哭诉。儿臣本是兄长,还在上书房读书呢!”
乾元帝也有点尴尬了。
伏莳成亲开府已经两年了,伏蔚还在宫中读书。
虽说伏莳有个隐形太子的身份,成亲开府都是乾元帝亲自操持,可六皇子府上都快有皇孙出世了,宗正寺还没弄好五皇子的婚礼,朝堂后宫都没有上给五皇子议婚的折子……乾元帝是真的忘了,这朝廷和后宫也太跟红顶白了吧?递折子请皇帝记得给皇子找老婆,也是朝臣和中宫的职责啊!
这么闹了一场,伏蒙被贬为庶人,伏莳被勒令闭门思过,伏蔚则等到了迟来的封王开府。
伏传简直叹为观止。
勾引几个小宫女算什么?把伏莳搞到手,伏蔚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皇子开府总得有几年时间准备,光是王府就得修葺几年。乾元帝实在不想看见兄弟相|奸的丑事,命人随便找了几个连在一起被罚没的宅子,简单修整了一下,也顾不上是否符合王驾规仪,匆匆忙忙把伏蔚打发了出去。
伏蔚也不在乎王府是个小破烂,开府之后,他就有自己固定的班底,做事也方便了许多。
至于说乾元帝承诺给他的老婆,他压根儿也不在乎。
——乾元帝能给他指个多好的王妃?娘家能有四品都是乾元帝闭眼施舍的吧。
搬到王府没多久,伏蔚就迷上了拜佛,隔三差五往安国寺跑。
那时候的和尚是老和尚。
老和尚是得道高僧,乾元帝的座上嘉宾,平时也没什么空搭理恶念缠身的五皇子。
伏蔚就天天跟在僧的旁边,先向僧求教佛法,听僧讲佛陀的故事,慢慢地,开始去僧的禅房中喝茶下棋,给僧带些小点心,说些仰慕憧憬的话……
谢青鹤特别为难。
自从伏蔚长大之后,所有记忆点都充满了少儿不宜的情节。
他若是知道小师弟守心功夫这么差,只怕也不肯带小师弟一起来溯往。
“这一段故事我知道,直说给你听吧。”谢青鹤实在不想再让小师弟看一段伏蔚勾引僧,诱惑僧杀了老和尚的故事,“咱们去看看刘娘子。你阿娘。”
伏传很想知道伏蔚勾引僧的细节,又不敢提出异议,蔫蔫地点头:“嗯。”
哪晓得谢青鹤把记忆点拉来拉去,一会儿几年后,一会儿又拉回来。
“怎么了?”伏传不解。
谢青鹤很难启齿。
伏传想了想,突然就想明白了:“只有他认为重要的记忆,咱们才能跳过去。对他来说,阿娘根本不重要,所以,大师兄找不到那个时间?”
谢青鹤只能点头。
伏传怔怔地说:“我好像……也不意外啊。”
如今的伏蔚已经有了点手段迭出的风度,甭管他用的什么手段,是否光明正大,是否聪明机智,至少他有办法去应对自己面前的复杂局面,且不再像幼时那样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时候的伏蔚,如果真的喜欢一个女人,想要保护她,绝对是有办法的。
——不管是伏莳还是僧,都不会把妇孺看在眼里,更不会因为伏蔚有了妻妾子女就翻脸。
好在伏蔚开府到刘娘子生子,也就那么短短几年之内。
谢青鹤拉着伏蔚的记忆点转了几圈。
僧受了伏蔚的勾引,为了收伏蔚为徒,杀了老和尚。
僧成了和尚。
伏蔚也成了僧殿下。
这期间羊妃的反应非常大。她很清楚,伏蔚一旦攀上了寺,很可能会反噬她与伏莳。
然而,她的势力都在后宫。宫外的伏莳非但不配合,反而处处护着伏蔚,搞得羊妃天天在朝阳宫崩溃。她年纪大了,镇日歇斯底里,乾元帝也很不耐烦去见她。
伏蔚让几个爱慕自己的宫人,偷偷在太液池种上了独语草。
他自己则在宫外念咒,天天诅咒乾元帝头疼幻想。
没多久乾元帝就觉得不舒服了,他有天子龙气护身,问题倒也不大,就是镇日失眠睡不着,看见谁都想暴揍一顿。刚开始倒霉的是太极殿服侍的宫人,随后朝堂上也有大臣遭殃……
皇帝如此暴躁不安,皇六子伏莳请和尚进宫,为皇帝念经说法祈福时,大臣们都一声不吭。
满朝文武都只有一个想法:快点把皇帝暴躁的脾气献给佛祖吧!
和尚替乾元帝说法时,点上了伏蔚亲手调制的合香。日积月累之下,天子紫气破开缝隙,大魔尊从近在咫尺的太液池趁虚而入,侵入了乾元帝的皮囊。
谢青鹤熟知这一段故事。
伏传看着伏蔚爬上了乾元帝的御榻,也已经彻底麻木了。
反正伏蔚就是睡睡睡,收买宫女时,睡宫女。利用伏莳时,睡伏莳。讨好和尚时,睡和尚。现在可好了,大魔尊钻进了乾元帝的皮囊,为了侍奉魔主,他连乾元帝都睡上了……
迎大魔尊入主未央宫,伏蔚绝对是最大的功臣。
乾元帝的皮囊之内换成了大魔尊之后,一向不得圣心的五皇子平步青云,成了皇帝最爱重的皇子。伏蔚自然也有野心,想要去御书房听政,想要取代伏莳隐形太子的身份。
大魔尊捏着他的脖子,笑道:“你昭告天下说自己一心向佛,这些日子还是好好侍奉莲座吧。”
不平魔尊对着大魔尊也只有战战兢兢称臣的份儿,伏蔚还能怎么办?
分明立了大功,却没能得到想要的奖赏,还得遵从命令,继续讨好安国寺里的和尚。
伏蔚好像也没什么想不开的,风风火火地培植势力,结交奇人异士,和尚那边更是维持着绝好的关系。只是曾经欺负过他的伏蒙,半夜醉酒骑马摔断了脊骨,哀嚎七天七夜之后,不治身亡。伏莳据说是得了急病,一夜之间就死了——有传言说,伏莳死时全身溃烂,眼睛都在流脓。
羊妃倒是在朝阳宫里活得好好的,只是服侍的宫人被换了个遍。羊妃从前也不爱逛花园串门,她不曾告病,只是乾元帝不再往朝阳宫走动,宫中只当她失宠低调罢了。
朝阳宫的宫门也不曾封闭,任凭来往进出。
有胆子肥的宫妃派人去打听消息,只听说日夜都能听见主殿传出不雅的声响。
“莫不是又跟圣人玩的什么淫|贱手段?”后宫妃嫔们纷纷揣测。可儿子都死了,还有心思勾引君王呢?多大岁数了,知不知道羞耻?
伏蔚每天都要看朝阳宫来的私信,信上详细记录了羊妃每天被折磨的过程。
若非成年皇子不好天天进宫,他恨不得天天住在朝阳宫里,亲眼看着羊妃的无耻惨状。
偶尔看着那满纸污秽记录,伏蔚也会喃喃自语:“你这样的贱人……一辈子,都比不上阿娘高贵。若是阿娘……落到你这样的境地,早就自尽了。只会苟活的贱人……”
没有人知道,他羞辱的是羊妃,还是他自己。
※
大魔尊不能时时刻刻附身乾元帝,偶尔乾元帝也有清醒时候,伏蔚就得小心行事。
好在大魔尊混淆记忆也是一把好手,乾元帝被他弄得迷迷糊糊。原本想去朝阳宫放出羊妃,看见羊妃的模样,他就走不动路了。以至于后宫上下都倒了霉,不止羊妃被禁在朝阳宫日夜辛苦,几个新晋的宠妃也都被乾元帝如法炮制,全都禁在自己宫内这样那样。
乾元帝清醒的时候,把时间精力都花费在后宫之中,也没什么心思去纠正大魔尊的动作。
大魔尊负责干活,治理天下,他负责繁衍后嗣(后宫玩乐),分工合作,岂不美哉?
乾元帝和大魔尊就这么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只是乾元帝还记得伏蔚不老实,若有空见到了伏蔚,总要为难折磨一番。
大魔尊对伏蔚还算心爱,要离开时就寻个由头发道圣旨,叫伏蔚去办差。办完了差不多回来,也是乾元帝休息、大魔尊重新上岗的时候了。
伏蔚与刘娘子相识,就是在奉旨去蔺城祭天的途中。
伏蔚的车驾驶过街头,远远地看见一个正在下跪的女子身影,他双眼就眯了起来。
“打听打听,是否婚配了?”伏蔚吩咐跟车的太监。
伏传根本就没注意到人群中的女子,直到底下人把刘娘子带到行在,他看见刘娘子年轻秀丽的面容,来自血脉中的亲近就让他知道了,这个就是他的母亲。未来的母亲!
伏蔚很熟练地用自己勾搭宫女的手段,三言两语就把刘娘子迷了个神魂颠倒。
——高高在上的皇子王爷,尚未婚配,俊美温柔,还用那样着迷、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伏传不想看伏蔚怎么诱哄亲娘。
他坐在行在外边的石阶上,想了许久,说:“大师兄,你觉得……阿娘是不是有点眼熟?”
“我只在襁褓时见过她,按理说肯定没有印象了吧?不可能记得吧?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伏传将自己的记忆弄得很清楚。他三岁时就有记忆了,记得从小带着自己的二师兄,也记得在空间里见过的大师兄。但是,襁褓时就记得自己的亲娘?这简直不合常理吧?
伏传绞尽脑汁地想,究竟哪里不对?
谢青鹤本来不想多说,见他实在纠结,只好指点了一句:“二公主。”
刘娘子的神情气度,与当初放狗咬了伏蔚的二公主极其肖似。换句话说,伏蔚与刘娘子这一段孽缘,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它是伏蔚藏在心中的旧恨所酿出的毒汁。
没有爱。
只有迁怒与报复。
“那……”伏传就像是大夏天被人泼了一瓢冷水,“那我……”
富贵人家生孩子是为了绵延子嗣、承继荣光与财富,穷人家生孩子是为了增添劳力,人丁越多,劳力越多,收益也越多。不管是出于喜爱、利用,孩子的出生多半都承载着父母的期盼与喜悦。
伏传对自己的父母也有过幻想。
他甚至还幻想过,伏蔚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坏事都是佞臣所做。
哪怕溯往到了记忆世界里,看见伏蔚一步步堕魔入魔,他也有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比如,伏蔚自己就受过来自父亲的不公对待,他会不会很爱惜自己的孩子?他会不会立志做个好父亲?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出生,竟会如此丑陋不堪。
从伏蔚看见刘娘子的那一刻开始,他们母子俩就注定了会被伏蔚折磨和辜负。
“他也太……”
伏传低头将脸埋在手臂里,似是擦了擦眼泪,“得罪他的是二公主,为何要迁怒阿娘?不过是有些相似。害他的二公主还活着,他……他不去找二公主,却要欺负阿娘?他怎么……那么坏。”
谢青鹤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许久,才说:“至少,刘娘子很心爱你。”
伏传抹了抹眼泪,哭道:“她不该爱我。我就是惹祸的种子。我和伏蔚害了她。”
“她还是爱你的。”谢青鹤坚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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