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这一片都是商队聚集的地方, 做的多是货栈生意。货栈本身就有食宿,要么是给商队提供几间上房几桌好菜,再把通铺和简单蔬食充作搭头,或是反过来售卖多少份按人头算的便宜食宿,再给商队领头的赠送上房好菜,大抵都包了吃喝。
间或开在其中的酒楼想要生存下去,除了请说书先生、杂耍伎人外,多半也要请妓|女来陪酒。
有身份地位的官妓不肯来鱼龙杂处之地, 那就请市妓来坐镇。沿街二层的酒楼多半修砌着阑干,就有酒香肉味与欢声笑语远远地飘出来。
伏传站在酒楼前,犹豫了一下。
转头一看,驴蛋还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孩子, 韦秦么, 那是个小坏蛋啊。
美食的诱惑打败了他对欢场的忌惮,伏传问道:“师叔,咱们就去这家看看么?”
谢青鹤点点头:“好。”
伏传可能不太懂,谢青鹤是很了解的。
朝廷对妓|女的行当管得很严格,市妓们来酒楼陪酒, 顶多是陪着唱个小曲儿、玩个小游戏,充当解语花的角色,若是在娼门之外行苟且事,被抓住了处罚非常严厉, 绝没有妓户敢坏了这规矩。
伏传担心带着驴蛋和韦秦去酒楼, 会撞见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 那是真没有。
货栈附近的酒楼多半打着惠而不费的招牌,前来吃喝玩乐的也都是跟着商队出来的伙计、力夫,这种酒楼就很少有帮闲守着服务讨赏钱。
迎门的店小二才安置了客人出来,撞上了正往里走的谢青鹤一行,忙上前招呼。
驴蛋和韦秦都穿得干净齐整,哪怕驴蛋看着面黄肌瘦,这一身衣装瞧着也不是穷苦人家,店小二伺候得越发小意,问明白是来吃饭的,就给安排了一处相对清静的雅间——楼上七八个市妓在陪酒,客人喝得多了就喜欢动手动脚,虽不至于当场行事,总是不大体面。
和城内别处酒楼不同,这家四海酒楼虽也不禁外食,主打的还是自家的饭菜。
许多伙计、力夫出来玩耍,除了调笑妓|女,更多的还是想吃点好饭好菜。所谓饮食男女,吃总是排在第一位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男人手里没有多少闲钱,自然不会叫帮闲去帮着买这吃的那喝的。
坐在雅间里,看不见大堂里的水牌,店小二现场来了段报菜名。
驴蛋听得满眼迷惑,韦秦知道没有自己点菜的份儿,安安生生地坐着。
只有伏传听得认真,时不时问问这个菜是什么,怎么做的,然后店小二就听见这财大气粗的小爷来一句:“来一盘吧。这也可以啊。嗯,行,就这个。还有什么?”
店小二老老实实地说:“爷,您许是初到龙城?咱们北边的饭菜分量大,几位点上四荤二素还有两碗羹汤,只怕已经吃不完……”
伏传看了谢青鹤一眼。
谢青鹤含笑点头。
“那就这样吧。对了,店里可有熬得时久的骨汤?不拘猪骨羊骨。”伏传说。
店小二看着谢青鹤还挂在脖子上打着夹板的胳膊,心领神会:“熬得雪白的羊棒骨汤,您是直接来一碗素汤,还是加点羊杂面条子?”
谢青鹤想说,以形补形不是这么补的,我不想再喝汤了。
伏传已经点了头:“素汤就是了,上好的精盐来一碟子,我们自己加,再切一碟葱花,葱绿切得细碎些,不要葱白。”
伏传这么熟练地照顾着他的饮食习惯,谢青鹤还能说什么?
小师弟孝敬的汤,怎么着都得喝呀。
等店小二走了出去,伏传就跟谢青鹤说:“我有个大师兄留下的长辈李大叔,从小照顾我。他从前就在龙城的酒楼里做帮闲,听说龙城好些外食铺子都是百年老号,帮闲去排队买吃食还得看脸,认识的就先给提溜出来,不认识就得排长队……”
这说的是李钱。看得出来,李钱和伏传相处得很好。
能替伏传打理产业,李钱也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吧?想起故人,谢青鹤的眼神变得温柔。
伏传端起店小二送来的茶喝了一口,说:“师叔,咱们有空也去吃一吃老店的手艺。”
“好。”谢青鹤答应。
驴蛋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茴香豆。
伏传把那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说:“只许吃十个。待会儿好好吃饭。”
驴蛋年纪小,长得比同龄人也瘦弱,坐在椅子上只能勉强扒着桌子,韦秦闻言用筷子拨了准确的十颗豆子在驴蛋碗里,驴蛋勉强攀着碗,美滋滋地吃着自己期盼的美味。
待饭菜一一端上来之后,谢青鹤左手拿着筷子,目标是那条清蒸鲈鱼。
哪晓得筷子还没伸出去,伏传已经把整盘鱼端到了自己面前……
这独食吃得也有点过分了吧?你要真的喜欢,截一半也罢了,哪有人整盘都端走?
谢青鹤有点不高兴。不过,看着小师弟认认真真剔鱼刺的样子,大概是真的很爱吃鱼。算了,这一路上也是辛苦,不是吃面糊就是吃炖鸡,难得吃上一口河鲜,不至于跟小师弟抢这口吃的。
谢青鹤调转目标,吃了一口炒得水嫩的鸡蛋,伏传已经把剔好的一碗鱼肉送了过来。
整条鱼最好的肉都已经剔进了碗里,不止将鱼刺一一剔净,连鱼皮都扯了下来。白白净净的鱼肉上还浇了一些蒸鱼的汤汁。
伏传做完这些就把碗推到谢青鹤面前,再把剔得乱七八糟的残鱼推回桌上。
恰好店小二把精盐和葱花送来,伏传就把羊汤拿在手里,先用筷子蘸着尝了尝咸淡,再撒上一丝精盐,抓了一小转葱花。
谢青鹤面前又多了一碗准备好的羊汤。
伏传起身用滚烫的茶水涮了涮瓷勺,又回来放进谢青鹤的汤碗里。
谢青鹤突然想起,他胳膊没有受伤之前,伏传都坐在他的左手边。自从他胳膊不好了,伏传每餐都会很认真地照顾他的饮食,渐渐地就坐到了他的右手边——方便帮他夹菜剔骨。
“师叔,您先吃菜,还是给您把米饭盛上?”伏传问。
自打店小二上菜之后,驴蛋和韦秦只顾着吃,唯独伏传忙碌到现在,他自己倒是理所当然,半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师叔不方便,总得把师叔照顾好了,他才好自己动筷子。
谢青鹤停顿了片刻,说:“盛些饭吧。伏传,辛苦你。”
“举手之劳。”伏传唤店小二来,重新烫了个饭碗,给谢青鹤盛上米饭送来。
谢青鹤吃着鲜甜的鲈鱼,喝着鲜美的羊汤,偶尔吃一口炒得黄澄澄的鸡蛋,莫名其妙就失去了对其他菜色的兴趣。他偶尔就会想起,刚才小师弟低头认真剔鱼刺的样子。
伏传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他和韦秦都在嗷嗷抢红烧肘子吃。
驴蛋也爱吃肘子,只是个子太矮抢不着,韦秦一边吃,一边给驴蛋分点,伏传咔咔吃了两口,再提起筷子,发现那肘子就只剩下一坨瘦肉,最好吃的皮没了。
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跟驴蛋韦秦急眼,叫来店小二,再上两盘。
店小二有些为难:“今日备货不足,只剩下一盘了。”
“一盘也行,快些蒸了送上来。”伏传咂咂嘴,想吃肘子皮。
谢青鹤不禁好奇:“你不吃鸡皮,却喜欢吃肘子皮?”
“那不一样啊。你看,这个肘子皮,它是平的……鸡皮上全是小疙瘩。”伏传很懂事,自从知道谢青鹤爱吃鸡皮之后,他就不说鸡皮恶心了。
“鸭皮也不能吃?”谢青鹤问。
“鹅也不行。”伏传全部否决。
等到第二盘红烧肘子端上桌,伏传撕扯下巨大的一块,拌在碗里,吃得满嘴流油。突然发现谢青鹤一直在吃鱼,没怎么伸筷子,忍不住问:“是不是给您剔太多了啊?您吃点别的。”
咵叽。
一大块肘子连皮带肉到了谢青鹤碗里。
“我喜欢吃鱼。”谢青鹤夹起肘子吃了一口,味道也不错。
伏传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不禁好笑:“肘子也好吃。我左手好端端的,自己会夹菜。你好好吃饭。”
伏传倒是满口答应,吃上两口发现谢青鹤碗里有白米饭露出来了,马上就给谢青鹤夹上一筷子。谢青鹤被他塞得有点艰难,只好把自己的碗稍微往侧边拉了一点。
哪晓得伏传年纪轻轻,胳膊倒是长得挺长,往他碗里运送各样菜色毫无压力。
谢青鹤:“……”
说好的细腻贴心呢?你这孩子缺心眼吧?
伏传还要叮嘱他:“师叔,您这么瘦,总得多吃点才能健康起来。小孩子都不挑嘴。”
谢青鹤把他夹来的菜一一吃了,还得给小师弟点个赞:“你说得对。”
一顿饭吃下来,风卷残云,杯盏狼藉。驴蛋眼大肚皮小,什么都想吃,奈何那小身板吃不了多少。韦秦则是真的挺能吃。
最让谢青鹤吃惊的是伏传。
看着伏传的食量,谢青鹤很怀疑,这一路上小师弟是不是根本没有吃饱?
“没有啊。”伏传站在雅间一角,用店小二端来的热水擦了嘴,再用清茶漱口,确定口气清新之后,才回来跟谢青鹤说话,“好吃就多吃一点,不好吃就少吃一点。”
所以,到底是谁在挑嘴?
谢青鹤拍拍他的脑袋,倒也没有告诫什么。
伏传迟早是要入道的,一旦入道,强身淬体,饮食伤不了肠胃,吃喝上随便些也没关系。
在柜上会了账,伏传还专门找来店小二给了赏钱,问明白哪里有卖澡盆子,散着步出门。
店小二虽指了木匠铺子的位置,此时天色已晚,也不一定还买得着。伏传说:“这样的铺子不都前店后家么?咱们敲开门多给些银子,为何不卖呢?”
谢青鹤明知道他是故意在大街上晃荡,更不会阻止他,只陪在身边。
半道上驴蛋就走不动了,伏传正要去提他,韦秦已经把驴蛋背了起来:“我照顾他。”
驴蛋是深怕谢青鹤与伏传觉得自己累赘,韦秦则是为了努力刷他二人的好感,尽量把自己跟驴蛋绑定。两人一拍即合,决心彼此照顾。驴蛋身体瘦弱,韦秦也是个半大小子了,背着驴蛋很轻松。
走到木匠铺子门前,果然已经上好了门板。不过,侧边有扇小门开着。
伏传一头钻了进去:“老板在家吗?”
店主正在后边家里吃饭,闻声提着灯出来:“客人有礼。”
木匠铺子多半是定做各类家具,照着客人家宅的大小比了尺寸,才好打造。至于常用的木盆、木桶,倒还真有现成的。伏传想要个大澡盆,那店主不肯卖:“那是别位尊客订下的澡盆子,约好了四天后就来取……”
“这不是还有四天么?四天时间您再给他打一个。这个先匀给我。”伏传不住作揖请求。
谢青鹤看不得他这样求爷爷告奶奶的样子,不就是个澡盆子,值得这样?说得好像谁不会做似的!没等谢青鹤转身走人,那店主听着伏传说得有道理,又特别想挣这笔钱,就答应把澡盆子匀了。
伏传这会儿学了个乖,只怕盆子再漏水,叫店家灌水试过确定不漏了,才肯付账。
店家还要帮忙送货,伏传也一挥手:“不必了。”
那店家也没打算套车,是要腿着把木盆搬到常记货栈去。既然都是背,伏传就自己背了。他背着澡盆子完全不费力,何必为难个普通人。
谢青鹤看着小师弟背着个大澡盆子,乐颠颠地走在前边……
这孩子真是开心得没道理。
回家之后,伏传打发两个小孩去洗漱睡觉,还记得剥削韦秦一把,叫他睡觉之前,把今天换下来的衣裳都洗干净了。他自己则把水炊上,先溜去马厩看了看马儿,加了一回豆料。
谢青鹤在屋内收拾寝具,想着今晚分房睡了,可以去升级后的空间转一圈。
伏传噔噔噔跑进来,神情低落:“师叔。”
“怎么了?”谢青鹤很担心,“你坐下慢慢说。”
“澡豆忘记买了。”伏传说。
谢青鹤愣了一瞬之后,又好气又好笑:“明日再买也是一样的。小事情。”
见谢青鹤不在乎这事儿,伏传就更不在乎了。他洗澡就不用澡豆,那么娘们唧唧的事情……咳咳,倒也不是说师叔不男子气概,师叔是讲究人么。
“那待会儿水好了,我就楼下喊您,您直接下来泡澡啊!”伏传又开心地出去了。
谢青鹤低头继续整理寝具,伏传又钻了回来。
“?”谢青鹤眼神示意。
伏传三两下帮他把寝具铺好,发现睡褥边角不知怎的多了半个脚印,直接就把铺褥都撤了下来,先把干净的新褥子给谢青鹤铺上,又把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师叔,您先睡我的被子。”
拆洗被套要动针线,伏传没有点亮女工技能,只能天亮了找人来处理。
“不必了。你……”谢青鹤想说你把我被子还回来,可伏传已经换了一遍,何必再折腾?
伏传低头闻了一下,说:“不臭啊。我睡觉不流汗。”
“不是嫌你臭。”谢青鹤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你再是小辈,也没有叫你睡脏被子的道理。再者说了,一个脚印也无关紧要,没有跳蚤虱子就是了。以后不必这样了。”
“您也说了一个脚印无关紧要。我睡在鸡窝里也没关系啊,您能睡得着吗?”伏传反问。
“您是不是想说鸡窝里有鸡屎,脚印没有?那您怎么知道那个脚印没踩过什么脏东西呢?万一那脚印主人刚踩过牛粪呢?”伏传振振有词。
谢青鹤否认:“没有。”
“那可说不定。”伏传犟嘴。
“我踩的。”
而且,脚印在褥子上,关被子什么事!
伏传马上就不敢说话了。
这小孩憋着气转身,熟门熟路地去拆谢青鹤的包袱,找出谢青鹤的干净衣裳抱在怀里:“师叔,那个……我先去下边烧水啊,衣服都给您拿好了,您待会儿直接下来洗就行了……弟子告退。”
谢青鹤不止想洗澡,他还特别想用热水冲冲头发。
对于那个被小师弟亲自扛回来的澡盆,谢青鹤充满了期待,坐在灯前静静等着。
没过多久,就听见伏传在楼下喊:“师叔,水好啦!快下来泡澡!”
伏传叫得开心,谢青鹤心情也很好。水能清洁污秽,抚慰人的身体和心灵,在密林时,谢青鹤每天都会洗个澡,对他而言,清洗与饮食一样重要。
澡盆子被伏传直接放在了大厨房里,方便运送热水,灶台也能保持温度。
谢青鹤进门的时候,伏传正在脱衣服。
“你也……要洗?”谢青鹤顿时止步,站在门口没走进去。这小孩下午不是洗过了吗?
伏传把衣服折好放在干净的桌面上,用簪子把长发重新捋了一遍,浑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个裤头,摇头否认:“我不洗啊。我给您搓背,衣服下午才换的,弄湿了还得换。”
谢青鹤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两个丝瓜瓤。
“……那是洗碗用的?”谢青鹤问。小师弟好歹还穿着裤衩子,他才转身进门。
“大概是吧?我看过了,这几个都是新的,还没刷过碗。”伏传把丝瓜瓤扔进澡盆,把谢青鹤擦洗用的毛巾搭在澡盆上,又拿了一个罐子过来,给谢青鹤看。
“蜂蜜?”谢青鹤闻见了熟悉的甜香。
“嗯呐,我找了点盐,去酒楼弄了点蜂蜜,这个搓澡也不比澡豆差。”伏传满脸快夸我。
不等谢青鹤说话,他见谢青鹤脱衣服不方便,忙放下蜂蜜罐子,替谢青鹤牵扯衣袖,把衣裳顺了下来。这些日子他照顾谢青鹤起居更衣,二人已经配合得很娴熟了。
其实,谢青鹤完全可以自己照顾生活。
……就被师弟伺候的日子,早些年也是过惯了的,小师弟非要孝敬,咳咳,他也不好推辞。
谢青鹤同样穿着裤衩子进了澡盆。
伏传心中完全没有男男之事的概念,平时在山里师兄弟们不也都是光着屁股一起洗澡吗?又不是小姑娘。他穿着裤衩子,是因为他不打算洗澡。洗澡为什么还要穿着裤衩子?
“师叔,您不脱啊?这怎么洗得干净?”伏传直接就问了。
谢青鹤已经在澡盆里坐了下来,温热的水滋润身心,他心情变得更好了。
“劳烦你替我搓搓背。待会儿我自己洗。”谢青鹤说。
伏传才反应过来,师叔是避忌自己,不想在自己面前赤身裸体。他脑洞开得比较大。一个男人为什么不敢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脱裤子?当然是因为……唧唧太小啊。啧,师叔真可怜。
搓澡也没有上手就搓的。总得泡上一会儿,开始出泥了,才好搓得干净。
伏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趴在澡盆边上,一边拿水瓢玩水,一边跟谢青鹤聊天:“师叔,我看千乘骑不会主动来找我了。您说,我们是先带小坏蛋去找邪教的长老呢,还是先找龙鳞卫衙门?”
这是两条线。
千乘骑很可能涉及伏传的身世家仇,吞星教则事关伏传的江湖名声。
千乘骑在骡马市出现使两条线交织在了一起,两方势力很可能在某个点上发生了合流,但对于伏传来说,这对他就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他能够调查的线索也分别指向不同的方向。
以谢青鹤掌握的情报,他也只能知道个隐约的大概,给不出确切的证据和指向。
而且,谢青鹤能给伏传助力,这件事也不好直接插手。
一来涉及父子人伦,二来,这件事,很可能是伏传接掌寒江剑派之前,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就和骡马市的战斗一样。
谢青鹤愿意潜在暗处,握着剑,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地守护着他。
可,这场仗,小师弟得自己来打。
“你心中怎么想呢?”谢青鹤问。
“我想先去找那邪教的老巢看看,说不定会有更多的线索。龙鳞卫是朝廷的衙门,我若直接找上门去,只怕没多少回旋的余地,马上就要摊牌。”伏传的思路很清晰。
若没有路遇三小姐的商队,劫持了韦秦,伏传是真的想杀进龙城,硬碰硬摊牌?
这脾气也太刚烈了。
好在事情有了变化,多了一条邪教的线索,加之这些日子与谢青鹤同行,师叔的出现安抚了伏传许多委屈与愤怒,伏传才改变了主意,没打算单枪匹马去捅破龙庭。
“明日叫韦秦带路去吧。”谢青鹤说。
伏传在谢青鹤肩膀上摸了摸,转身去拿蜂蜜罐子,抓出一坨盐抹在谢青鹤身上。
谢青鹤感觉到粗砾的盐粒在肩背上揉搓,实在不怎么舒服。不过,又是蜂蜜又是精盐,两样都是精贵东西,小师弟费心费钱给他弄的“澡豆”,去污能力也还能行……谢青鹤也不能说不好,不要。
“这是油菜花蜜。”伏传还闻着味儿点评。
抹完了整个肩背,伏传顺手给谢青鹤的胳膊也搓了一遍,还叫谢青鹤抬脚:“师叔,您胳膊不方便,我给您外边能搓洗的地方都洗了,待会儿我出去了,您再自己洗屁股啊。”
谢青鹤:“……”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谢青鹤本就不想劳烦小师弟照顾自己洗澡,背也搓了,胳膊也洗了,还要搓腿脚也就太过分了。他断了一只胳膊,左手完好无损,哪里就需要照顾得这么仔细?
伏传又催促他快抬脚。
谢青鹤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洗。”
若是换了往日,伏传见他坚辞,也不会再三催促。哪晓得今天就很坚决:“反正我浑身也弄湿了,我给您三两下搓了,咱们早些休息也好。师叔,你快把腿翘起来,就放在澡盆子上……”
刷马还不够,还得刷师叔是吧?
谢青鹤被小师弟孝敬得很受用,心里乐呵呵地把腿也抬了起来。
伏传马上拿上蜂蜜罐子给他抹搓,从脚掌脚踝一直往上,眼珠子直往谢青鹤的腰下瞟。师叔这么害羞不肯让我知道,唧唧得小成什么样儿啊?说不得,师叔不长胡子也是因为这个。
谢青鹤就有八个脑子也想不出伏传在琢磨什么,见小师弟认认真真低头搓脚,心里还挺感动。
突然之间,伏传的动作僵了一瞬。
谢青鹤很意外:“怎么?”
伏传连忙抬起头来,继续揉搓贴在谢青鹤腿根的蜂蜜精盐,干巴巴地笑:“没什么。”
苍了个天!
师叔那里那么大一坨!
伏传回忆了一下,觉得在寒山见过的大大小小师兄弟,全都被师叔比成了渣渣!
那为什么师叔不敢脱裤子呢?
伏传舀了一瓢水,把谢青鹤的左腿冲洗干净。谢青鹤很自然地抬起右腿。伏传便换了个方向,绕到澡盆子另一边。给这条腿涂抹蜂蜜盐巴的时候,伏传情绪就有些低落了。
他想起自己与师叔初次见面,就是个光溜溜的状态,那时候就被师叔看光了。
——师叔是觉得我很小,怕刺激到我的自尊心,才非要避着我吗?
“这是怎么了?”谢青鹤莫名其妙,不得不凑近了询问,“小传,有事都可以跟我说。”
伏传再是口无遮拦,也知道有些话,师兄弟间可以嬉戏取笑,跟长辈是绝不能说的。
他摇摇头。
憋了半天,伏传还是忍不住说:“我也不小了。”
虽然比不上师叔天赋异禀,我也很有本钱的。好多师兄弟都比不过我!
谢青鹤越发迷茫:“啊?”
伏传恨恨地给他搓了右腿,拖过来一只小板凳,放上蜂蜜罐子,转身离开。
谢青鹤自始至终就没搞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什么不小了?
什么时候说他小呢?
谢青鹤自问虽然总在心里想着小孩,孩子,也是因为心疼爱惜小师弟。他将自己的态度反省了一遍,自认从没有一丝对掌门弟子轻怠不尊重的地方。怎么就牵扯到小不小的问题呢?
好在伏传也不是个爱记仇的性子,待谢青鹤洗漱完毕时,伏传还来帮他换了一遍水,服侍他擦身穿衣,请他先回屋歇息:“您胳膊不方便,澡盆子我来收拾。”
谢青鹤安慰道:“我从未觉得你年纪小就不懂事。我在你这个年纪,心性处事也不如你。”
前一句话倒是真心,后边不如云云,就纯粹是哄孩子的话了。
伏传顿时更生气了。我说的是年纪小吗?!
到入寝时,气鼓鼓的伏传还是来服侍谢青鹤更衣,帮他把茶水准备好,放在床头。还得帮胳膊不方便的师叔掖好被角。往日会乖乖地说师叔晚安,再吹了灯。这天气咻咻地吹了灯就出门去了。
“这要不是分房睡了,只怕要借口做梦,半夜将我打一顿。”谢青鹤还是想不明白。
年纪小=生气。
年纪小但懂事=还是生气。
那得……承认他今年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了?成人了?年纪够大了?
谢青鹤入魔多次,在虚幻中渡过了不知道多少人生,对于自己年轻时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淡。现在努力回想一下,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总是盼着长大?总是希望所有人承认自己的权威?
这么乖乖的小师弟,宠一宠也无妨。
谢青鹤决定,明天就当面承认,小师弟已经够大了。
他闭眼休息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发现隔壁小师弟的呼吸声已经消失了。
转念一想,小师弟应该也进空间去了。
这让谢青鹤略觉好笑。
他知道小师弟的秘密,小师弟却不知道他的秘密。
这也注定了他在空间里不能久待,最好快进快出。以免小师弟从空间出来时,听不见他的呼吸,发现他也不在了。
谢青鹤进了空间之后,发现空间已经升级成祖师爷空间的大小,房屋大小格局都一模一样。
小胖妞似乎长大了一些,走路也更加稳健,上前甜甜地喊:“大师兄。”
“乖。”
谢青鹤看见大爷还被拴在篱笆上。
那木头篱笆也跟着升级了,变成了石质的围栏。大爷面前放着没吃完的白菜。
这空间里的活物就只有小胖妞和大爷,这些天显然是小胖妞在饲养大爷。作为一个被大爷欺负过的小姑娘,还能给大爷弄吃的,心肠不坏。
谢青鹤把空间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见里边也没什么大的变异,便准备出来。
临走时小胖妞拿出一个瓷瓶子,递给他:“喝。不痛痛。”
“这又是什么?”谢青鹤低头看了一眼,瓶子里像是无色无味的清水?
他这会儿也并未像拿到多情不苦花一样,马上就对这东西的来历感念心知。
小胖妞指着轮回树下的草丛:“灵真露。大师兄喝。”
谢青鹤试着抿了一点。
这东西对他的效果并不很强,比多情不苦差了许多。但,多情不苦花不知何时才能开花,这玩意儿攒起来就快了许多。天长日久的,服食总比不吃强。
他摸摸小胖妞的脑袋:“你自己不留着?”
小胖妞腼腆地笑了笑,指了指树后。
谢青鹤转过去瞧了一眼,差点给这小胖妞气笑了。
好嘛,人家囤了整整一个小桶!
……就给他匀了一瓶。
看样子那多情不苦花,若不是小胖妞吃了会受不了,大约也轮不到谢青鹤了。
谢青鹤将灵真露一饮而下,还是摸摸小胖妞的脑袋:“你乖乖在此修行,想要什么就告诉我。”
他从来就不贪图任何东西。
多情不苦花是小胖妞发现且守护着的,若非小胖妞力阻,大约就被大爷嚼了。
灵真露也是小胖妞辛辛苦苦收集来的,虽说这方天地都属于他,可若没有小胖妞采集,他也根本不知道灵真露会在多情不苦草上生成,更不会独自来采集。
小胖妞予他灵花真露,他就当作是小朋友赠予自己的小礼物,并不想全部占为己有。
小胖妞乖乖点头。
等到谢青鹤离开空间之后,小胖妞才蹲回树后,守着自己的小木桶,叹了一口气。
嗨呀,这么多的真露,想要去除毒性,变成可以给大师兄治病的灵真露,小人家我还得努力努力再努力!为了报答大师兄的收留之恩,文澜澜,你要拼命了!
※
谢青鹤离开空间时,隔壁伏传的房间还是空无一人。
他稍等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没必要。祖师爷空间并没什么危险。
路上奔波多日,今天踏踏实实睡在床上,还洗过了澡,吃了一瓶能压制幻毒、滋养身体的灵真露,谢青鹤睡得非常踏实,一觉到天明。
天亮之后的龙城非常鲜活热闹。
谢青鹤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的货栈有商队进进出出,驼铃声,马蹄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风中传来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多半是吃的喝的,也有卖杂货的游商,打着铃的游医。
院子里,有人在劈柴。
光听劈柴时的声响,谢青鹤就知道,劈柴的是伏传。
出刀举轻若重,劈砍精准无差。
韦秦没有这样的身手。
何况,谢青鹤记得这货栈三个柴房都堆着柴,本是供应货栈商队使用,他们就四个人,烧上十天半个月也烧不完。除了伏传闲着没事,谁会在有柴的情况下去劈柴?
谢青鹤慢腾腾地坐起来,准备自己穿戴。
哪晓得才穿好中单,带子都没系好,楼下砍柴声就停了。
没多会儿双手湿漉漉的伏传就噔噔噔跑了进来,先用谢青鹤的毛巾擦擦手,再凑近来帮谢青鹤穿衣服。往日他都要呱呱开口问候,今天也不说话,帮谢青鹤穿好两层衣裳,扭头就出去了。
谢青鹤:????
睡了一晚上,气都没有消。对于伏传来说,那就是非常生气了。
谢青鹤拿缎带悬起自己的胳膊,慢悠悠地往外走,四处寻找伏传的身影。
还没走下楼,又看见伏传端着饭菜上来,钻进了大堂。货栈楼下车马繁杂,多半囤着货物干草,吃饭住宿都在二楼。谢青鹤走进饭堂,驴蛋在摆碗筷,韦秦在盛饭。
全都起来了,伏传把饭都做好了,只等着他起床。
谢青鹤不大适应这种情况。
平时在路上,一人醒了,大家都会惊醒。唯一在暠县住过一夜,他早上溜出去看臂伤,回来时伏传也带着两个小的吃过了,给他留了饭,而不是饿着肚子等他。
“我以后尽量早起。”谢青鹤向伏传解释,“也不必等我。可以早些吃了。”
伏传替他拉开椅子,端来今日份的鸡汤。
又是鸡汤。
谢青鹤见伏传还是不高兴,先将自己的筷子摆开,竖成个八字,又捡了伏传的筷子横着放下。
“小传。”谢青鹤指点。
伏传端着买来的馒头转身,低头一看。
桌上用筷子摆了个“大”字。
谢青鹤诚恳地说:“你不小了,你很大了。”
伏传顿时就乐了,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有人很用力地砸门,隔着老远都听见门外有人喊话:“里面的人快开门!万寿县老父母问话!开门!”
伏传困惑地看着谢青鹤:“万寿县?”
谢青鹤也很迷惑。
龙鳞卫衙门来找事,禁军衙门来找事,这都说得通。
万寿县这个在龙城堪称屁大点儿的衙门,平时除了管管治下的鸡零狗碎也罢了,稍微闹出点风闻的事故都要被顶头上司安平府过问,居然敢搀和千乘骑被屠这事儿?!
就这么稍一迟疑,货栈的院门就被撞开了,一班衙役手持贴脸枷锁单刀,冲了进来。
伏传翻身就从二楼跃了下去。
那十多个衙役正恶狠狠地四处搜检,凌空翻出来一个少年,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伏传皱眉道:“你们要做什么?”
他看向院门口断裂的门闩,心里有气。门闩都给我弄坏了,待会儿还得削一个!
那衙役见伏传年轻脸嫩,本也有几分迷惑,但想起他刚才是从二楼翻下来的,马上就把他和各路飞贼悍匪联系起来,呵斥道:“小子,你的案子发了!有人举报你在此聚集飞贼悍匪,想要祸乱龙城治安,老父母发令叫我等来逮你归案!还不束手就擒,难道是要暴力抗法?那可是诛九族的罪!”
聚集飞贼悍匪,祸乱龙城治安?
伏传抬头想看谢青鹤的态度。
那一群衙役也看见了楼上的谢青鹤,以及刚刚冒出头的韦秦,根本连头发都看不见的驴蛋。
看似班头的衙役顿时紧张起来,说:“大家注意了!这江湖上的老少妇孺僧尼道,都是不好惹的人物!若手里没点功夫,哪里敢和壮汉拼杀?楼上一个老头儿两个小孩,都要小心!”
谢青鹤:“……”
一大清早的,哪里冒出来的一群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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