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伏传将鸡鸭换到驴蛋和韦秦的马车上悬着, 照旧是悬在了车厢外边,叮嘱驴蛋要把鸡鸭看好。

    驴蛋每天只能躺在车上无所事事,得了个躺着就能办好的差事,高兴得不行:“您放心交给我来看,绝不会丢了一只。”

    其实,伏传把鸡鸭绑得很严实,哪怕路上遇上好大一个坑,鸡鸭也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韦秦看在眼里, 心想,伏小爷看似大而化之,心思也这样细腻。韦秦自然是个“坏蛋”,也不得不承认, 如果不得已被迫同行, 跟好人同行的日子终究要舒坦太多。

    不管是坏蛋还是好人,都喜欢跟好人在一起。

    解决了肥鸡肥鸭的携带问题之后,谢青鹤才不闹脾气了,也肯陪着伏传说话。

    午间这顿饭得照着水源安顿,偶尔早些, 偶尔晚些。煮好鸡汤之后,伏传果然给谢青鹤做了鸡汤面,还撒上了从客栈带来的小葱。谢青鹤碗里是两只翅膀,驴蛋和韦秦各分了一条鸡腿。

    谢青鹤注意到, 伏传吃面的时候, 会把鸡肉上的皮一点点撕下来, 放在碗边。

    “不吃鸡皮?”谢青鹤问。

    伏传点点头,面露难言之色:“好恶心。”

    谢青鹤将碗递了过去:“我爱吃。”

    这就有点太亲密也太不恭敬了吧?长辈若有不喜不爱的吃食,赐给晚辈是没问题的。哪有晚辈吃得不顺口,就往长辈碗里丢?伏传犹豫了片刻,还是把积攒的那堆鸡皮拨了过去。

    “那我下次把鸡皮都剥下来,只给师叔。”师叔爱吃,就没驴蛋和小坏蛋什么事了。

    谢青鹤失笑:“那也不必。你若不吃,给我就是了。”

    吃过午饭继续赶路,谢青鹤想换伏传休息一会儿,伏传并不相让。赶路并不辛苦,只是漫长无聊。谢青鹤想问他的事情很多,比如他在寒山的成长经历,他跟师父的相处,他如今的处境……

    伏传不大想谈这些事情。偶尔被谢青鹤问及了,也只是冠冕堂皇的敷衍几句。

    以他二人如今的关系,如果伏传的心态正常,不会如此回避。必然是这些问题说起来会动情绪,伏传不想失态,也不想动情,才会避而不谈。

    既然问不出来,谢青鹤也不强求。他转而说了些风闻轶事。

    谢青鹤这些年隐居密林,入魔的经历非常多,比常人多出许多人生经历,见识也更多。

    他讲了许多故老往事,都是自己在入魔世界里经历过的。因离目前时代较远,伏传也很难把这奇闻异事与谢青鹤自身的经历联系起来,听得心驰神往,不住求师叔再说一个。

    到半下午的时候,谢青鹤心有感触。

    空间恢复了。

    “我有些疲倦,去里边稍歇片刻。辛苦你。”谢青鹤打了招呼,坐回车厢里。

    伏传就在咫尺之外,谢青鹤不能冒险进空间,只是把自己的药匣子取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取了三枚药,又把药匣子放了回去。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残茶,午间烧沸的水,到现在还有一点儿温度,不至于冰冷。

    伏传问道:“师叔,茶凉了没有?重新烧些热水么?”

    “还有些热气。抓紧时间赶一段路,天黑又要扎营了。”谢青鹤说。

    “往日出门都是飞鸢,现在才知道陆上赶路真是磨人又辛苦。”伏传感慨了一句。

    “我曾听说,有些人一辈子生于乡里,死于乡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乡场的市集。若遇妇人远嫁、游人不归,就真的会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在路上跑了几天,我才知道这事应该是真的。”

    谢青鹤听了不禁失笑:“你很小就上山了,许是不了解山下凡夫俗子的生活。多见见有好处。”

    伏传认为他们这样赶路很辛苦,事实上,他们这样已经是极其奢豪的旅途了。

    寻常人家出行,最艰难的就是护卫。路上害怕劫匪山贼,多少行商满载了妻儿的期盼出门,从此杳无音信,死在何处都无人知晓。行走一程更要算计好盘缠,钱少的过不舒坦,钱多的也要守着财不露白的教条。真到了能带着大批护卫保镖的地步,也要烦恼马车颠簸、路途冗长……

    如谢青鹤与伏传这样一辆马车慢悠悠前行,饿了就停下来埋锅造饭,困了就扎营休息,不像是赶路,更像是在自家田园上悠游,光是心态上就比寻常人家美妙了无数。

    何况,二人都带着一个随身空间。

    谢青鹤有些想去看看升级后的空间,奈何伏传挨得这么近,实在脱不开身。

    夜里扎营时,时间比较充裕,伏传掏了一只鸭子,用佐料腌了两刻钟,上火慢慢烤。

    另用锅煮了鸡汤,专给谢青鹤煮了汤面。吃饭时,谢青鹤接了伏传端来的面碗,赫然发现满满当当地好大一坨,拿筷子搅了搅,好么,面底下埋了一整张肥滑的鸡皮……

    谢青鹤:“……”

    这孩子是贴心殷勤呢?还是缺心眼?

    这是离开暠县之后的首次宿营,怎么安排休息,就是谢青鹤伏传都要考虑的问题。

    昨夜的尴尬事还历历在目。谢青鹤知道自己已经吃过药了,幻毒被压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可伏传并不知道。且谢青鹤也没法解释自己怎么突然又有药了。

    昨天把人家摸了一遍,说是断药毒发,无意为之。今晚就说没事啦,我又吃上药了。

    ——听上去不像个大骗子吗?

    “师叔,我看了一下这个马车,榻上可以竖着睡,底下可以横着睡……”伏传来跟谢青鹤商量。

    睡在一起容易梦里搞错,一个睡榻上,一个睡榻底下,隔着床板总不能再出问题了吧?

    三小姐的马车本就故意弄了个榻下中空的设计,那是韦秦的睡铺,方便三小姐半夜使唤他。地方虽然窄小,躺个少年没什么问题。伏传也还是少年身形,并未长成成年男子的骨骼,如他比划,将半个身子探出来横着睡,倒也不会很憋屈。

    谢青鹤本想搭帐篷露宿,伏传已经给了解决方案,并未将他避之不及,他也不好拒人千里。

    何况,他确是吃过药了。

    “委屈你了。”谢青鹤道谢。

    伏传“嗐”了一声,谢青鹤没有固辞他的提议,他也很高兴,乐颠颠地去铺床。

    驴蛋和韦秦早已洗漱整理完毕去休息了,伏传也不客气,把谢青鹤和自己的衣裳都扔给韦秦,叫韦秦去水源边洗干净。这会儿换下来洗干净的衣服都挂在篝火边烘着。

    伏传找了两个合适的石头当凳子,他要跟谢青鹤一起泡脚,嘴里还念叨:“明日路过城镇,还得采买两把小椅子。”坐在石头上哪有椅子舒服?

    谢青鹤哭笑不得。这不是赶路,简直是在置办家业。

    “这样到龙城的时候,咱们直接赁间小屋子,搬进去就能住了。”谢青鹤说。

    “我本是想住客栈的。师叔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赁个院子安置下来也不错。那客栈的被褥也不知道多久没拆洗过,说不得就有前面客人的鼻屎尿渍……啧,咱们置办这么多家当,完全可以赁个院子住下来!”伏传知道谢青鹤是在嘲笑自己,可他还是觉得谢青鹤的提议不错。

    篝火上炊的水渐渐热了,伏传先给谢青鹤兑好泡脚的水:“您试试?咱们就坐在水边,待会儿凉了伸手就能兑热水……”

    谢青鹤慢慢将脚放了进去。

    “再一个,咱们自己有了地方,京城那波想找我晦气的,就直接来找我了。若是住在客栈,闹得不好殃及无辜,也不大好。”伏传也给自己兑上洗脚水,跟谢青鹤坐在一起泡脚。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你说得对。咱们是该找个落脚地,免得牵连无辜。”

    被长辈摸摸脑袋,表示赞赏。

    这是伏传从小到大都很期盼,却从未得到过的待遇。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脖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背怎么凉飕飕的?泡着脚呢?

    低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奸商!箍的什么木盆子,漏水!”

    木盆是出暠县时临时采买,买的时候也没多问多看,拿上就走了,这不就被坑了?

    谢青鹤见他气得跳脚,安慰道:“一个木盆子,不值得生气。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泡。”

    伏传的泡脚水已经漏了大半,锅里的热水也只有两瓢,添水是够了,重新兑一盆肯定不够。伏传看了谢青鹤的脚盆一眼,先把踩在地上的草籽拍开,这才把脚伸了进去。脚盆不算很大,四只脚放在一起也还勉强够用,伏传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觉得非常新奇。

    谢青鹤两只脚放在盆里一动不动,伏传却很不老实,脚趾头扣来扣去划水,嘴里吹着口哨。

    “师叔。”伏传突然喊。

    “嗯?”

    “你的脚也好瘦。是不是中毒的缘故?”伏传问。

    “有中毒的缘故。还有一些是我自己身体不好。已经在努力修行了,会慢慢变好的。”谢青鹤声音很平淡,沉稳中带着温和的希望。

    慢慢就不伤心了。

    会慢慢变好的。

    ……师叔受的伤很严重,可是,他在治愈自己,他也相信会变好。

    “若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您尽可以告诉我。比如,帮您找点什么东西,之类的……”伏传想师叔是中了毒,说不得就跟师叔讲的传说故事一样,需要什么奇珍异宝,得去天涯海角寻找。

    别的事情他帮不上忙,他也不通医术,跑个腿卖个力,这个他能办到。

    “你照顾我如此殷勤周到,已经很承情了。”谢青鹤的伤,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上。

    伏传有个问题闷在心里很久了,犹豫许久都不好问,但他不是能憋住的性子,这会儿气氛正好,他磕巴了一会儿,还是张嘴问道:“给您下毒的人是谁啊?他难道没有解药吗?”

    谢青鹤想起往事,半晌才道:“给我下毒的人在龙城。若不出意外,你会见到他的。”

    “和我有关系?千乘骑?还是那箭手?”伏传吃惊,“以师叔的修为身手,既然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却问不出解药么?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修为如此高深?连师叔都打不过?!”

    “吓着你了。不是这样的。”谢青鹤摇头否认。

    “我知道他给我下了毒,他也给了我幻毒的解方,只是,解药我暂时配不出来。”

    伏传才稍微放下心。看来不是师叔打不过,这世上没有那么恐怖的高手。闻言又忍不住好奇:“为什么配不出来?是缺了药材?还是没有炼药的条件?您为何不回寒山呢?师父这些年……”

    他本来想说,上官时宜这些年一直在钻研医术,肯定可以帮忙。现在反省过来,师父为什么一直钻研医术?很可能就是在帮师叔寻找炼成解药的办法呢?

    谢青鹤摇头道:“一味主药,暂时没有。”

    “是什么珍贵的药材?您说一说,我以后也替您留意。”伏传心想,我还可以让李大叔帮忙,叫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留心寻找。只要它存在,就一定能找到的。

    “水凉了。”谢青鹤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伏传觉得他这么吊人胃口很讨厌,可师叔不肯再说,他也不能追问。

    舀上热水,二人又泡了一会儿,谢青鹤出了汗,伏传帮他擦了脚,让他先回马车上休息,他自己则收拾残局,重新给篝火添上柴,以确保能烧到天亮驱赶野兽。

    收拾停当之后,伏传钻进榻下。

    他在骡马市所受的浅伤都已结痂痊愈,另有几处重伤偶尔还会隐痛。这会儿贴着马车往榻下钻,挪动了几个隐隐作痛的地方,不禁咧了咧嘴。

    听谢青鹤的呼吸,他知道师叔还没睡着,忍不住问道:“师叔,到底是什么主药?我替您找。”

    被这么吊着胃口,这要是不给他说清楚,他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谢青鹤沉默不语。

    伏传憋着不问也罢了,问出口了,却没得到答案,心里那叫一个煎熬。

    谢青鹤就听见伏传翻过身,过一会儿,又翻过来。没多久,他又听见伏传的指甲在茶桌腿上嘎吱嘎吱划过的声响……

    “我告诉你。”谢青鹤心说,若不是我胳膊断了,今日你屁股就要开花了!

    伏传马上返身乖乖躺好,认真听着。

    “幻毒也称心毒。心之所想,皆为剧毒。我要解去此毒,最主要的一味药,即是心中所想。若有朝一日,不再想念,不再爱慕,这毒就再也不能伤害我了。”谢青鹤说完这句话,缓缓闭上眼。

    伏传听得呼吸都轻了两分。

    这世上还有这么玄奇的毒么?师叔中了这样的毒,却仍旧想念,仍旧爱慕?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曾经觉得师叔好可怜,为师叔心痛,如今却觉得……人这辈子得有多幸运,才能找到那么深爱的对象?才能拥有那么一份深爱?

    他那么爱吃麻辣鸡丝,连续吃上半个月也不爱了。有什么爱才能长久到这种地步呢?

    那么师叔是因为中毒才不能跟爱人在一起么?他说慢慢会好,是不是说,为了解毒,他不得不忘记自己的爱人?伏传又觉得这个想法很不可思议。师叔好像不会是这种人吧?

    转念想想,你认识师叔才多久呢?又敢断言师叔是哪种人了?

    只是……

    如果师叔真的对幻毒低头,舍弃了自己的爱人,伏传就觉得,这很糟糕。

    起来干它啊!

    不要认输,不要妥协,干死它!

    ※

    越往龙城,城镇越密集,人口越繁多,沿途所见也越来越繁华热闹。

    从暠县带来的肥鸡肥鸭都已经吃光了,伏传还要采买,被谢青鹤严词拒绝!一天三只鸡鸭,这谁顶得住啊!有时候谢青鹤想吃清淡点,来口咸菜都行,伏传都能把咸菜泡在鸡汤鸭汤里端来。

    驴蛋和韦秦是伏传的坚定支持者。

    谢青鹤喝汤,他俩吃肉,俩半大小子每天吃得满嘴流油,绝不会腻。

    将近龙城时,官道上就变得非常热闹,走上一段路就能遇见附近农人支起的茶摊,卖些茶水点心,说不得还有些风味不错的小吃热食。这家卖猪蹄,那家卖烧鸡,前面摊档卖馄钝……这一来也不怕错过了宿头,沿途还有不少货栈、客栈,供商队休息补充食水。

    谢青鹤再也不想吃鸡汤面鸭汤饭,只叫伏传别辛苦埋锅了,路上买点吃食尝尝鲜也好。

    伏传再少年老成,那也是个少年。

    某次尝过路边的糯米糕之后,伏传惊为天人,导致伺候每路过一个摊档,伏传都要停下车去张望一番,尝尝有没有好吃的。

    驴蛋只能心中喝彩暗搓搓地支持,韦秦就成了伏传的跟班,帮着端菜打包拿筷子。

    谢青鹤见几个小孩都开心,也便听之任之。

    这么一路吃下来,一天也不知道要吃上几顿,完全省去了自己烧火做饭的烦恼。

    伏传感慨:“还是人多好!”

    “是啊。”

    谢青鹤在密林隐居多年,清静归清静,生活总是不方便。

    这么肥美滋润地走了两天,终于抵达了龙城。

    追杀伏传的势力特别安静。伏传并未乔装改扮,坐在车辕上让城门卫大大方方地检看,城门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两辆马车就这么顺利地驶入了龙城。

    谢青鹤还未指点,伏传就向人打听了牙行的位置,直接去寻房牙子,准备弄个院子安顿下来。

    伏传一直在山上修行,负责替他打理产业的李钱总得给他汇报消息,难得下山一趟的伏传自然好奇山下的一切,李钱对自己养大的小仙长特别宠溺,伏传问什么,他就详细说什么,平时家里产业出了什么事,怎么摆平的,若是摆不平需要寒江剑派帮帮忙,李钱也会一一告诉伏传。

    所以,不需要谢青鹤指点,伏传就知道该去哪里找房子,怎么弄好。

    伏传找的就是官牙。

    那房牙子见他面嫩,又是独自出门,没什么小厮排场,还带着马车没个安顿的地方,马上就要入住,这不是送上门的肥羊么?正想痛宰一通,冷不丁地,看见了伏传放在马车里的长|枪。

    天子脚下。

    就这么大张旗鼓地……亮出一竿枪来?

    就不怕千乘骑找你麻烦?

    伏传又说:“银钱不是问题。这契书你也尽可以慢慢地办。今日叫我们住进去就是了。”

    财大气粗、武力蛮横。

    这不是肥羊,最次也是头肥野牛啊,闹不好就被牛角顶死了!

    好在这种江湖豪客也是真的不差钱的。伺候得高兴了,打赏大笔。赚点赏钱就好!

    房牙子按捺住宰羊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听着伏传的吩咐,问道:“是是,不知道小爷想要什么地段、什么格局、什么价位的房子呢?小的先给您盘一盘,再带您去看。”

    “我家四口人,要住得宽敞。得有马厩。附近顶好没有邻居,地段倒是无所谓,荒僻些也可行。你不要担心牙钱,给我们安顿好了,另有赏钱给你。”伏传说。

    他打算买地安置,就是怕住在客栈里会牵连无辜,这会儿挑屋子肯定也要四邻无人的地方。

    一般来说,想要四邻无人,肯定是荒僻处。繁华处房钱贵,荒僻处房钱贱,买了荒僻处的房子,买卖的银钱少了,照着成交价抽取牙钱的房牙子肯定不大乐意做这生意。伏传才会许诺另外给一笔赏钱。

    房牙子越发觉得伏传怕不是个江洋大盗。正常人若是银钱足够,谁会买那么荒僻的房子?这小匪爷是要聚集黑道匪人,干一票大买卖么?

    “小爷,好叫您知道,这贫门百姓都是聚居,想要四邻无人,荒废的宅子倒是有,石崖潭那边整片都没人住了,可那屋子年久失修,您今天肯定是住不进去的。现成收拾收拾就能住,周围也没有邻人,嗐,那得是富贵人家的宅院,有花园水池,还有林子的……”房牙子为难地说。

    伏传很意外:“能买到这样的屋子?”

    须知道能修得起花园水池的富贵人家,轻易不会典卖家产。

    若遇到三灾六难的困难时节,偷偷卖田或许没人知道,谁家在什么地方的宅子易了主,传出去就是沸沸扬扬。再有那宅院多半都会住过女眷,自家女眷住过的地方,叫别的臭男人住进去……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卖掉自己的宅子。

    “还真有。”

    据房牙子说,是个位在城西明玉坊的观景园子,位置好,园林精巧,占地也不大。

    卖家本是官身,好像坏了事,被贬去了烟瘴之地,一家子都出京去了,大概永远回不来了。委托小舅子帮忙变卖房产,急用这笔钱。按说这宅子应该很抢手,可好几路买家去看房子时都撞了鬼,有贵公子气得把房牙子都打了一顿,消息传了出去,这房子渐渐就无人问津了。

    房牙子也不敢哄骗伏传。这可是江洋大盗,他要是也撞了鬼,气急了捅我一枪……

    谢青鹤一直在车上没动,闻言掀起车帘:“明玉坊?那宅子的原主是谁?姓什么?”

    房牙子一愣:“这倒……不记得了。得去查一查。小的只知道,那代房主卖房的小舅子是姓卢,乃是承恩侯府上的管事……”

    “不看这房子。”谢青鹤直接就给否了。

    买房安置是为了不牵连无辜,若是住进了杨家的旧宅,他怕牵连了卢渊。

    伏传对这房子很感兴趣,他哪里会怕鬼?善鬼送去地府,恶鬼一枪杀了,最重要的是马上就能住进去。但,谢青鹤态度坚决,他也没有和师叔犟嘴的心思,笑道:“那你再想想,还有合适的么?”

    房牙子思来想去,说:“不瞒您说,居家人户的宅子,符合您要求的是真的没有。就有那么几间,今天也是肯定住不进去的。但城南有一间常记货栈,东家出了意外,正想把整个货栈兑出去。”

    “那货栈四处都是堆货的棚子,有安置马车的地方,也有马厩,有接待伙计住的通铺,也有接待各路东家的好房间,厨房、柴房都是齐全的。除了环境上差一些,其他的都能符合您的要求。”房牙子尽力推销。这货栈兑出去了,比卖出几个院子抽取的牙钱还多。

    伏传已心动了,站在马车窗前,问道:“师叔,您看呢?”

    谢青鹤也觉得可以:“去看看吧。”

    于是房牙子坐上了车辕,前边指路,带着伏传等人往城南去看实地。

    “这常记货栈在龙城也经营了许多年,是个老字号。少东家接管之后,就想着要把生意做出去,他也是个有抱负本事的人,这货栈听说都开到眉山南去了,厉害啊。”房牙子说起这事不住摇头。

    伏传很好奇:“那又为何要卖掉货栈呢?分号开得太快,银钱不凑手么?”

    房牙子嗐了一声,摇头道:“哪里是呢。干咱们这一行的,看惯了三灾六难。当官的啪唧一下,坏事了。有钱的啪唧一下,遭祸了。常记货栈这东家是真的冤枉。他前些日子去骡马市,看那边新开的货栈,哪晓得就在那边遭遇马匪……听说脑袋都被劈成两半,他八十岁的老娘当场就过去了……”

    常记货栈的东家,在骡马市遇难。

    伏传原本笑吟吟地听着房牙子讲故事,这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他已经尽力阻止骡马市的那场屠杀了。可是,熊楚臣翻身逃出去的那一段时间,千乘骑还是在骡马市内大开杀戒。他救了很多人,可他也没能救下很多人。

    就算他事后把骡马市的千乘骑全都斩杀了,那些死去的人,依然无辜地死去了。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是想要陷害他、围杀他的人错了。

    可是,伏传还是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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