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明亮摇了摇头, 等薄邵茶出了隔间, 他主动贴上了薄邵茶的后背，抬起冰冷的双手贴上人类的双眼。
“普通的眼睛看不见的，这套衣服也只能让你看到一些小鬼物, 我借你我的双眼, 你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后面要少来，免得沾染太多的死气。”掌心下能感受到睫毛在微微轻颤, 柴明亮垂下视线, 安静的盯着薄邵茶的头顶。
其实不该如此轻易给予帮助，他们在上个世界说好的，就一个世界, 一个世界来好好考虑他们之间的状况, 他的帮助本该终止在上个世界的末尾，直到再见或是再也不见。
不过, 算了, 柴明亮轻轻松开手，听到面前人类的惊呼, 他勾起了一丝笑意。
当鬼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啊，借着我的眼睛，你懂了吗，因为你会活得比人类时候更加清醒，清醒的意识到心底的诉求与渴望，会不由自主的对生的温暖产生极度钟爱……
“肉块……是这里没错……好奇妙的视角, 不过太黑了也太脏了，有点难受，”等结束后，薄邵茶揉了揉还透着股冷凉气息的眼睛，“你成为鬼后，一直以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吗？”
柴明亮笑了：“鬼的世界就是很阴暗啊，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好像没有被吓到？”
眼前被迫罩上一层暗色纱布，有着心跳呼吸的活物自带发光，耀眼如同太阳，而他们则是地沟里的老鼠，或探头探脑，或消极度日，哪怕肉.体不再，死前的相貌与苦痛却依旧原封不动，所以大多数鬼都是麻木与狰狞的，再高端点的，无一不是忍着痛装模作样。
“……”薄邵茶眼里雾蒙蒙的，他的视野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不，我有被吓到，只是没表现得那么夸张。”
“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接受能力不足的原因呢。”柴明亮身体微微前倾，近距离的看着那双含着水汽的瞳孔里的自己。
薄邵茶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我看看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鬼怪正深深沉迷于瞳孔中被暖黄亮光一同包裹住的自己。
薄邵茶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
男人，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明亮而又绝望。柴明亮死的时候，也还年轻啊，也还是个大学没有毕业的学生，是学长，不是简单的一句柴明亮能够概括的。
“哥，如果有机会，你想重活一次吗？”薄邵茶皱了皱眉。
“……没有机会。”柴明亮很清醒，他从不为毫无可能的预想心动。
薄邵茶也确实考虑过柴明亮的去留问题，他的记性还不错，这次叫柴明亮出来，一是为了这次的任务，二也是想看看柴明亮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过学校厕所显然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薄邵茶听到了打下课铃的动静，于是不得不结束掉这次短暂的会面，换回原先的衣服。
还剩一节课就到午休时间了，薄邵茶心里揣着事儿，慢慢踱回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已经大敞开来了，先前躲在里面的启红不知道去哪儿了，薄邵茶眼神打量过整间办公室。
说起来，办公室除了他们六名李代桃僵的假老师，还有一张空置的办公室，那张办公桌上放着很多初三的学习资料，昨天傍晚时分薄邵茶还从某本书内翻出来一张该老师的照片，以及一份班级名册，恰好是初三二班的。
所以那张办公桌应该是属于原初三二班班主任的，班级合照里，这位老师的站位是在最前排的中央，挺儒雅一男性。
如果只看照片，第一印象会很好。
薄邵茶摊开初三二班的班级名册，这里的班级名册显然是一本高级名册，连每个名字所对应的大头照都贴上去了，就跟生怕老师上课点不到心仪的学生一样，薄邵茶在名册里翻了一圈，果真没有在里面找到肖玲那小姑娘。
“名册没有，合照里也没有她，她不是这个班级的学生，可班级的人数却是齐的，那肖玲顶替的是谁的位置？”薄邵茶的手指搭在名册的封面上，名册封面上写着初三二班班主任的名字叫秦四。
薄邵茶回想了一下上课时看到的那张合照，指间慢慢的掀过一张又一张的纸张，最终动作定格在了一页女生的资料纸上：“好像，没在班里见过她……蓝灰？”
薄邵茶看着大头照上温温和和微笑着的女孩，暗自在心里敲定了答案：“
我对她没印象，肖玲顶替掉的应该就是蓝灰的空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蓝灰又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疑问结束，紧接而来的还有更多更为复杂的问题。
薄邵茶也没说一定要找出一个答案，只是初三二班被留在这所学校，不可能是毫无缘由的，怕就怕他们之中有与这次的任务怪谈们有所牵扯的。
像肖玲，不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蓝灰蓝灰，”薄邵茶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兜里还放了个很不错的道具，“搜搜论坛，也许能找到什么。”
摸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点亮，薄邵茶忽然瞥见手机屏幕上印出来的除了自己的脑袋，还有一个晃晃荡荡的白色球状物……像极了之前故意待在办公室外面偷窥他们还跑得不见踪影的玩意儿。
薄邵茶反应很快，立马从凳子上起身：“什么鬼东西！”
拉开一定距离后，薄邵茶瞪着那个白呼呼的玩意儿，只觉得怎么看，对方都像是一只再平凡普通不过的气球。
不过平凡普通的气球会这么熟练的躲起来吓人吗？
白气球忽地往前一窜，唬得薄邵茶往后一跳，生怕有诈。
“你别过来啊。”薄邵茶时刻注意着白气球的动作，左手悄悄的探进了衣兜里，他已经摸到了口袋里冰冷的细刀柄。
白气球和薄邵茶都没有再轻易动作。
薄邵茶缓步朝着门口挪去，他不是很想和这玩意儿单独处于一块，看它搁那儿飘啊飘的，薄邵茶就总觉得脑袋有点凉飕飕的。
在薄邵茶快要离开办公室时，白气球动了，它一边往门的方向飘去，一边慢慢膨胀壮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快撑到有两个人头大小了。
薄邵茶眼看制止不住它了，指缝间寒光一闪，手术刀甩手掷出，破空之声直指目标气球。
哐，因为力道用得太大，而且途中没有经历任何阻拦，手术刀凌厉的插进了不远处的玻璃窗里，击碎了窗户，和着破碎声响，稀里哗啦的掉出了办公室。
薄邵茶：“……”
武器没用，打不着对方，没办法，薄邵茶只好先跑了，至于这个气球到底从哪儿个旮旯里窜出来的，薄邵茶也不认为对方能够老老实实的告诉他。
跑到一
半，薄邵茶撞到了靠在走廊边晒太阳的启红。
启红见薄邵茶跑得这么奋力，颇感惊奇，连忙拦下他：“你跑什么，见到厕所隔间里的东西了？”
薄邵茶咳呛了几下，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身后，发现那只白气球并没有追出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一把倚靠在了走廊边的阳光里：“不是，我已经去过回来了，办公室里有问题，刚刚在那里面，我遇到了白气球，那东西有点诡异，我在躲它。”
“白气球？”启红的唇.瓣微微启开，她的眼神惊恐的望着薄邵茶的脑袋后方，“你、刚刚我就想说了，为什么你的脑袋后面拴着一只气球？”
说完这句话，启红撒腿就跑，气球来得太诡异，启红本就惊魂未定的，听了气球的来源后，这下哪里还忍得住。
薄邵茶没跑，双手高举，他往脑袋后面猛地一合掌，果真拍到了一只软乎乎风很有弹性的玩意儿，薄邵茶蛋疼的咧了咧嘴，他就说他为什么一直跑还一直感觉后脖子凉飕飕的，就跟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在一般。
白气球虽然不算传统的鬼怪，但肯定也是有问题的，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就窜出来了，现在不想办法把问题解决，薄邵茶怀疑自己根本就甩不脱这玩意儿了。
薄邵茶把气球的那根线从自己的发尾解下来，这玩意儿真的有点邪门，见他跑了，居然还自己把自己缠在了皮筋上。
“我该谢谢你没把绳子系在我脖子上吗。”薄邵茶拿气球没办法，晃了晃这玩意儿，气球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正常气球大小，再没有表现出快要爆炸的危险大小。
结果，从中午，到傍晚，这只气球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它只是乖乖巧巧的被薄邵茶牵在了手里，如果薄邵茶松了手，它也会非常自觉的跟随在左右，毫不退让，非常之粘人。
“天啊天啊有完没完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薄邵茶发现只要自己带着气球，总会在撇到启红的一瞬间，瞧见对方瞬间跑远的身影，启红对他们这一气球一人的组合显然怕得很。
气球不说话，气球清清白白的飘啊飘，像在告诉他气球是说不了话的。
不过一个下午时间，薄邵茶还是发现了一丝和气球有关
的讯息……他就发现，每当他走到初三二班班级的附近，这只粘人的气球就会自发性的停下，留在原地等待。
一旦薄邵茶试图强行拽着气球的线往班级方向走，气球会膨胀，膨胀的速度之快，体积之大，逼得薄邵茶不得不松手放它自由。
——因为怕它炸了引发什么不得了的后果。
整整一个下午，薄邵茶就光顾着和气球斗智斗勇了。
斗累了，薄邵茶就靠在顶楼的初三二班级最边上，用手机搜一搜各种新搞到的信息。
关于初三二班的蓝灰，论坛里只有一个帖子提到了一句这个女孩儿，而且还不是什么好话。
一看就是造谣生事的，都没人理会，薄邵茶看看也就算了。
等初三二班的最后一节课正式结束，下课铃响起，薄邵茶看着从教室内陆陆续续走出的学生，一转头，原本还待在他身侧飘啊飘的白气球不见了踪迹。
“老师再见。”班长和薄邵茶打了声招呼，他是落在人群的最后离开的，走之前，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脸上一闪而逝一抹惊疑。
“天黑了呀，班级里应该没人了。回去。”薄邵茶自言自语道，意外撇掉了那只难缠的气球，薄邵茶正准备抬脚离开，然后就听见有谁在小声的叫他。
“老师，老师老师……”
薄邵茶离开的步伐顿了顿，他挑了挑眉，重新退了回去，往班级的方向一瞧，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还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肖玲，你怎么还没走？放学了，大家都回去了。”
肖玲鬼鬼祟祟的缩在靠近后门的窗边，看她的样子，是在躲避什么不敢出来：“我知道放学了，但是我有点害怕……唉，老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薄邵茶问：“什么忙？你先说说。”
肖玲犹犹豫豫的说道：“就是那啥，帮我躲一个气球，一个白色的气球。我怕气球。”
“白气球？”薄邵茶忍不住勾起一丝笑，这不就有意思了，白气球还是他带过来的，气球害怕初三二班，而不是初三二班学生的肖玲又害怕气球，所以说这个白气球在这里到底属于什么样的存在啊。
“对，就是白气球，老师帮帮我，拜托了好不好？”肖玲哭卿卿的哀求
道。
这还是肖玲第一次在薄邵茶面前说这么多话，第一次见面肖玲以一种惊悚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第二次见面肖玲不爱说话阴沉沉的让人给她扎辫子，第三次就是这次，肖玲有求于他，终于肯露出一丝破绽。
“肖玲，帮你当然没问题。不过老师的问题有点多，等帮完你之后，你能给老师好好解答吗？”这种机会很少碰见，薄邵茶当然要趁火打劫。
等等，什么叫趁火打劫啊，明明只是问几个问题，怎么能上升到趁火打劫的地步，薄邵茶舔了舔唇角，应该叫师生和睦。
肖玲很痛快的就答应了，薄邵茶让肖玲先出来，现在他还没有看到白气球，也不知道白气球躲到哪里去了。
师生二人就近下楼，在二楼与三楼的楼梯间，薄邵茶眼尖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白色，于是脚步一转，拖着肖玲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了。
薄邵茶：“气球很可怕吗？”
肖玲轻轻的嗯了一声。
下到一楼，薄邵茶牵着肖玲慢慢的往教学楼外走，偶然回首看了一眼，便瞧见那一道幽幽静静的白气球飘在他们离开的那条楼梯道前，它似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到他们离开，气球只能孤独又寂寞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离此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这个气球？不是怪谈，似乎也没有害人的功能，它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办公室，出现在他翻看名册的时候……
离开教学楼，薄邵茶领着肖玲去办公室楼下的草坪里捡回了自己的手术刀。
肖玲一直魂不附体的，疑似有心事，也没在意薄邵茶的捡刀举动。
等收好刀，肖玲晃了晃他们相握的手，小声的说道：“我们去画室老师，那里比较安全。”
“可以，就去那儿。”薄邵茶挣开了肖玲冷冰冰的小手，他本来就有意要去画室，因为他今天晚上也不打算回宿舍住，连带这后面几个晚上，他也是一样的不准备回去，能在哪儿凑合一晚上就尽量先凑合着。
到了画室，肖玲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
“我回来啦。”肖玲先是打开门对着里面喊了一声，然后又转头对薄邵茶招招手，她进去打开了灯光，像只归
巢的小鸟般蹦蹦跳跳的进入了画室。
考虑到这是住在画室的第三天晚上，也算稍微熟悉了点，后面说不定还得指教几天，于是薄邵茶歪歪脑袋，踏进画室的同时也跟着肖玲喊了一句：“我也回来了。”
画室里的画本来收到了预警，在灯光打开后都老老实实的保持原样没有乱瞟乱动，结果一听到薄邵茶的那句回来了，瞬间一个个都收起温良的表象，放松下来，斜着眼睛龇牙咧嘴的瞪他，实打实的不欢迎他的到来。
薄邵茶都习惯了，反正它们凶归凶，又不能真的实打实的对他怎样。
“干嘛哦干嘛哦，不都老熟人了，我都来好几天了，你们怎么还跟第一天见我一样凶巴巴的。”薄邵茶耸了耸肩膀，走到肖玲身边，肖玲此时正站在一幅油画的对面，看画看得有些出神。
“嘿，小姑娘。”薄邵茶拍了一下肖玲的肩膀。
“呀，”肖玲打了个冷颤，她转身，漂亮的小麻花辫一甩，被甩到了脑袋后面，“老师，你想问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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