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年龄和阅历两样都能决定人的想法。别人在唐沁这个年龄早就拍拖交友,甚至开始谈婚论嫁,可她却像个青涩的梅子一样才开始被催熟,为第一次拨她心铉的陌生男孩魂不守舍。
前一天晚上刘芸一句很油菜的话就让她在床上思来想去、心神摇曳了好久。刘芸说:“姐弟恋嗯,女的很幸福啊,一直管着男人;男的更幸福啊,一直被女人疼着,哈哈哈!这就是老牛啃嫩草的好处!”
礼拜天的上午,唐沁一个人在寝室里,忍不住再打开那封邮件来看,不免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她顺手删了那个邮件,关了窗口。过一阵子,到底还是坐立不安,重新登陆邮箱,恢复了那个邮件,把她坐在严硕身上的那三张照片存在了硬盘上的照片文件夹里,想一想,还是不妥,干脆另建了一个新文件夹保存。为了给新文件夹取个名字,竟然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她觉得自己是要疯了。干完这些,她不敢再看那些照片,只觉得自己的脸又发起烧来。
如果说她与他公车站的相遇是平淡而自然的,那么她梦中的相遇则是美丽而浪漫的。在她心中情愫暗生时,她一直期望能与他再次相见,也许是车站的候车亭,也许是校园的路上。可是机缘捉弄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让人尴尬难堪的场景。除了很小的时候坐过父亲的腿,舞会那次是她平生第一次坐在一个男子的身上,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身下他温暖的体温,脖子后面他湿热的呼吸,她的手臂被他的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腰也在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是热恋中的情侣才会有的亲密无间,而他们还未曾正式相识,尽管她知道他。她相信爱是需要缘分的,这算不算天缘巧合?舞会上那么多人,偏巧她坐到了他的身上。照片上他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她不会忘记,他的眼中只有她的脸,一如梦中那么美好。
此刻的唐沁仿佛置身于一种不真实的幻觉之中,甜蜜柔和的气息充溢在她的周围,她被这看不见的气息轻轻地拥抱,如同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心里也泛起暖暖的波澜
。
快中午的时候,范萍来了一个电话,她与邹桐已回到H市,她约唐沁中午一起吃饭,说有事要告诉唐沁。
范萍的电话好歹把唐沁从白日梦里拖出来,摇晃在乘客不多的公车上,无所事事,她的一颗蹦跳的心又开始在回忆和想象中游荡,越到后来,流连在想象里的时间越多。
她幻想着与那个文气男孩的再度相遇,阳光、月光、星光、校园、公车亭、舞池……
变幻的背景和交替的场面如同一个个绚丽缤纷的肥皂泡扑跃而来......
只可惜,都是肥皂泡泡。范萍在车亭里喊她的时候,肥皂泡泡们,一个一个全跑了。
唐沁梦游似的跟着范萍在市区的一家粤菜馆坐定,等上菜的功夫,范萍对她说:“小瑜,我打算结婚了。可能过几天就去注册领证。”
“呃~?”这下唐沁的白日梦彻底醒了,大吃一惊地说:“啊,这么急?”她还不知道恋爱是啥滋味,好友就要结婚了。人世道啊,她永远都赶不上同龄人的脚步。吃惊过后仔细一向,她觉得范萍的决定太草率了。
就年龄而言,范萍只比唐沁大了几个月,二十四岁都不到,现在就结婚似乎还太早了点,再谈个一年两年根本不成问题。就范萍和男友邹桐的关系而言,两人仅交往了一年多时间,范萍对邹桐根本谈不上热情如火,甚至还有些若即若离。虽然邹桐去年就曾趁着出差的机会去外省拜访过范萍的父母亲,但范萍丝毫没有去邹桐老家回拜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邹桐的父亲得病,她也许不会急着去见他的家人。
念及这些,范萍如此仓促的结婚决定让唐沁十分意外。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向都很成稳的范萍就这么匆匆嫁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父亲身体不太好,他父母亲都想让我们早点确定下来。”范萍平静地回答,还笑了一下,只是神色有些恍惚。
常年运的范萍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五官精致秀气,十分耐看,温婉含蓄的外表下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坚毅和果断。今天她化着自然妆,淡淡的妆容遮掩了这一周以来所经历旅途劳累,也遮掩了世事变迁下并不平静的心情。
“那你
们俩个自己怎么想?你想这么快结婚吗?”唐沁能够懂范萍的意思,但仍然觉得邹桐父亲的重病不应该成为好友结婚的唯一理由。如今早已不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年代,结婚应该是两相情愿、水到渠成的事情,况且范萍向来很有主见,唐沁不认为邹桐父母的一句话就足以让范萍下这么大的决心。
可这回唐沁就是错了。一个人不能全然理解另一个人,年龄经历都是原因,除了这些,过去一周范萍所经历的,唐沁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唐沁不明白范萍的内心变化。范萍下这么大的决心,就是因为邹桐父母的一句话。
“看了他父亲那个样子,我心里真不好受。他的一双手插了几根管子抖个不停,却紧紧抓着我和邹桐的手不舍得放开,他母亲就在一边抹眼泪,邹桐一个大男人也两眼红红的看着我不说话”,范萍说着眼圈渐渐红了,“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她如是总结了结婚的理由。
好人就嫁吗?在唐沁看来,面对一个重病在床的老人的殷切希望,善良的范萍终是不忍让他失望,但是婚姻并非是怜悯和同情,人生的路那么长,没有爱情的婚姻如何厮守到老?
范萍爱邹桐吗?唐沁从未问过范萍这个问题,凭着长期的察言观色,唐沁不问也能略猜一二。唐沁的结论是,范萍不爱邹桐,只是处得来罢了。但是此时此刻,唐沁十分希望范萍能亲口推翻她所有的猜想臆测,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们是多么相爱。唐沁犹豫了再三,终于轻轻地问道:“萍萍,你爱他有多深?现在结婚是不是太快了?”
唐沁的问题普普通通而且老土得很,范萍拿着餐巾的手却轻轻地颤了一颤,她将餐巾放下,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一道西芹百合虾仁上。
西芹百合虾仁是今天这家餐馆的推荐菜,也是广东家常菜之一,因‘百合’的谐音有‘百年好合’ 之寓意,故而粤式婚宴上常有这道菜肴。唐沁喜欢清淡的食物,这道鲜滑爽脆的菜是范萍特意点给她的。
看着范萍发楞的样子,唐沁十分后悔自己的多嘴,正要岔开话题打破沉默时,范萍徐徐地开了口:“这两天,有时我也会问自己这句话。说爱吧,我再
也没有过年少时经历过的那种感觉,我既没有特别的喜悦,也没有特别的冲,更没有特别的渴望。可能是我长大了,不再会那么投入地爱一个人,所以我没有了激情;说不爱吧,和他在一起轻轻松松、平平淡淡的,也挺高兴的。常言不是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吗?”
范萍的话怎么听怎么都不象是个即将结婚的开心女孩,仿佛一个年过不惑的妇人,风雨沧桑之后对命运的无奈和对情感的冷漠让她变得平和而淡定。平平淡淡才是真,这话本身没有错,可那应该是相对于帜烈的激情而言的平淡,应该是激情过后的平淡。没有激情的平淡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平淡,是陌生人见面客客气气的平淡,是死水不澜的静寂无波。一颗本该青春的心好象一口陈年枯井一样,真让人难受。
唐沁看着范萍似是从容平静的脸庞,无法言喻的伤感不由袭上心头,她说:“萍萍,我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这样不对。你应该再仔细想想,也许他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你曾经说爱情是不分年龄的,人家老年人都能黄昏恋,你才多大呀?我觉得邹大哥起码还需要一年时间才能走到你的心里。”
最后一句是唐沁言不由衷的俏皮话,范萍却既不笑也不反驳,而是沉默不语。
走进范萍心里的那个人,唐沁到底是猜对了。沉默中,范萍的前尘旧事在唐沁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年少时青梅竹马的恋人,温馨浪漫的恋情,那个美好的故事曾深深打着唐沁的心,甚至莫名出现在她的梦中,而作为故事中的女主,范萍切身经历了这一切,即便不是刻骨铭心,又何尝能轻易忘却。唐沁觉得此时自己完全能看透范萍的心情:‘不思量,自难忘’。
服务员换过碟子后,唐沁接过范萍给她夹的菜,迟疑地问道:“萍萍,以前那个人,过了这些年,你还会时常想起来吗?”
“嗯?”范萍有些惊奇,“小家伙!你倒记得那么清楚。”她回了回神陷入回忆之中,缓缓说道:“有十年了,日子过得好快啊。很多和他在一起的事,其实我渐渐记不起来了,不过有那么几件事,也不是很特别,却没有忘记。”
这才是范萍的内心所
爱,唐沁想。
“他是什么样子的?现在肯定和我们一样都长大了。”唐沁一边问,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餐巾角上一条明显的折痕。她从言情小说上看到,年少的心初涉爱河,纯真无暇,能够奋不顾身,倾心所有去爱对方,心中便会留下深刻的印迹,好比这崭新雪白的餐巾上重重的折痕。她不断地不断地去抚摸压平这痕迹,它却始终不能淡去,依然隽永如故。
“唉” 范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在我的记忆里最后的样子,永远地定格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现在的他,我又怎么会知道。”她说着站起身来,指了指唐沁碟子里堆积的菜说:“你看你,十万个为什么,都不好好吃饭了,快点吃,都要凉了!我去一下洗手间,回来检查你。”
唐沁一个人坐着,细细回味范萍的话,心事重重的,食不知味。她面前的芒果汁饮料上插着一把牙签作的小纸伞,小巧玲珑,很是可爱。
伞,雨季。
拔下小伞拿在手里,她忽然想到了读体院时候的事。
那一年,全国体操锦标赛在H市修讫一新的体育馆举行,时间正好是六月份,梅雨季节,天气又闷又热,到处潮乎乎的。
有一个周六,天又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她懒在家里,本打算复习功课准备期末考,但教科书实在是枯燥无味,结果翻起了言情小说,爱不释手。
亦舒的《胭脂》。她看得心里失落口中叹息,自尊自强的女主到底命运不济,最终都没有得到爱情。正为女主心烦气闷的时候,恰巧范萍来找她,要拉她去看体操比赛。她想正好,头昏眼花,是该出去透透气了,便满口答应和范萍一起去体育馆,这才知道是全国体操锦标赛的男子团体决赛,范萍说她家乡的省队很有望进入前三强。
范萍一路上有说有笑,她也把看小说后的坏心情抛到脑后,俩个人都兴高采烈的,唧唧喳喳地讲个不停。挤公车时她们被别人的伞弄湿了半条裙子也毫不在意,象小孩子过年一样嘻嘻哈哈,浑身是劲。
进了焕然一新的体育馆,她东看看西摸摸,又新奇又兴奋,不住口地赞叹着喊范萍快来看这看那,一
回头,却看见范萍呆呆的站在一旁发楞。这时,她妈妈在体院时的同事张老师偏巧走过来,她就忙着跟张老师打招呼,也顾不上范萍了。张老师是来做比赛裁判的,她问候完了,正想把范萍介绍给张老师认识,范萍却失踪不见了。
她和张老师讲了一会儿话,又一个人等了许久许久。比赛快开始时,范萍才无精打采地回来。她问范萍怎么了,范萍只说是肚子不太舒服,上洗手间了,还夸了一番洗手间装潢得如何超极现代派,惹得她也屁颠颠地马上跑去瞧了瞧。
到了看台,她们的位置偏得要命,远远地高高在上,场地里的人都变的好小好小,面目模糊不清。范萍只是个学生,没有什么钱也没有什么关系,当然买的票是很便宜、位置也不好的那种。于是她告诉范萍,张老师说可以带她们去裁判那边的看台看,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个运员的面孔呢。范萍死活不肯,她只好作罢。
比赛时,因为看不清场地里的人,她一直盯着大屏幕,不时跟范萍议论着屏幕上播放的运员的比赛镜头,范萍兴致并不高,有一阵子还有点魂不守舍,连她说话都没听见。
后来她问范萍:“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啊?你们省队的?”
范萍这才如梦初醒般猛然摇头道:“我都离开那么久了,哪还会认识谁?”后来又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我又不是追星族,哪里记得住那么多名字。”
她当时还不知道范萍初恋的那段往事,所以并没有在意范萍这些细微反常的举。很久之后的那个春日的夜晚,她得知一切时心潮澎湃,却忘记追问范萍,之后再想起来时,已经错过了询问最好的时机。要她刻意去问范萍吧,她觉得太唐突了,怪怪的,无凭无据,实在太八卦了,而且她清楚范萍是那种心里藏得住事,嘴巴守得紧的人,不想说的东西再问也没有用,于是这个问题一拖再拖便成了千古之迷。
千古之迷也好,昭然若揭也好,她感到,范萍心里的那个男孩,就在她们看不清楚的场地上,隔了无数的座位,无数的人,更是隔了漫长的岁月,无数的回忆。
这是怎样的一次见面,不能相逢的独自注视,微笑着
的残忍,淡然中的无奈。
......
唐沁放下小伞,范萍也从洗手间回来了,补了妆,嘴角含笑,恢复了高兴的神情。
又上了一个菜,唐沁一点胃口也没有,真想打破沙锅好好问一问范萍,关于那个体操锦标赛,还有那个她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男孩。看了看仿佛心事已了、专心专心致志吃着牛崽骨的范萍,她又犹豫了,踌躇一番,终于不满地嘀咕起来:“范萍,我总是说不过你。不管怎样,我不想你就这么草草地嫁了。”
“呵”,范萍将骨头扔到碟子里,好笑地望着唐沁说:“小傻瓜!我都谈了一年多时间的恋爱了,还叫‘草草地’吗?”
唐沁严肃而肯定地点点头。
范萍笑着摇头,举起自己的果汁杯子对唐沁说:“我高兴的日子,不许扫兴哈!来,不谈过去,为我将来的幸福干一杯!”
“祝你幸福!”唐沁放下筷子举起杯子,垂头丧气地说。
“笑一个!”范萍不满意,伸过手来呵唐沁痒痒。唐沁在椅子上乱躲一气,忍不住咯咯咯大笑起来。
两人放下让人伤感的话题,重新说说笑笑起来。
婚礼在每个女孩心中都是一件隆重神圣而温馨浪漫的事情,谈起这个,唐沁和范萍都兴致勃勃。范萍与邹桐的家都不在H市,俩人都不是铺张的人,打算领证后简单地请同事好友吃个饭,一切从俭,并不准备在这里大办筵席收礼金。正式的婚宴是逃不掉的,为了诸多家乡亲友,元旦放假期间,他们要分别在两人的家乡办酒宴,时间紧迫,将会很忙碌很忙碌。
唐沁不去参加酒宴,但礼物是不可少的,她问范萍:“想要什么礼物?”
范萍扬起脸反对:“省省吧,你还在念书呢。”
唐沁听了不高兴了:“哎!我可是挣钱的,别小看人!”
“那送我们一对靠枕吧,我跟邹桐靠着看电视时就能想着你的好来。”范萍捡了个便宜的东西提议道。
“嘁!你天天忙着兼职扒分,哪有时间看电视? ”好朋友结婚就送两个靠枕,太没情调了,唐沁很不认同,她知道范萍每周从周一到周四有四个晚上在康成兼职,哪里有时间看电视,靠枕对范萍而言根本没有用处。
“不看电
视的话,我还能靠着听音乐嘛。”范萍笑着反驳道。
“你结了婚还继续兼职吗?”唐沁问。念书时的范萍不是特别看中金钱的人,但现在她总是说多挣钱不是坏事。在唐沁看来,结婚以后家庭会更加重要,不论如何,新婚妻子也不该天天夜不归家,即便再需要钱,也不能这样急功近利呀。
“兼啊,为什么不?他总是出差在外跑,我闲着也是闲着。况且,他父亲看病、房子还贷、我们结婚,都要用钱。”范萍理所当然地说。
唐沁觉得她该说点什么劝劝范萍,可一时里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连恋爱的经验都没有,哪里有什么资格去指点别人的婚姻生活,如此一想,她便不作声了。
吃了饭后,范萍并不急于回去,她拉着唐沁兴冲冲地去逛街。
两人在百货商城的小家电部为了一个豆浆机转了半天,范萍仔细地听售货员的介绍,最后买了一个免清洗的全自豆浆机。她对唐沁说,邹桐睡懒觉总是不吃早饭就上班,长久下去对身体不好,有了豆浆机后,她要让邹桐早晨至少喝一杯豆浆吃点面包饼干什么的再出门。
唐沁笑了。她想,范萍是一个不外露的人,所以自己才会误以为范萍对邹桐不上心有些冷,但从细微处看,范萍心中还是时时想着邹桐的。爱一个人,未必是小言中的那么缠绵悱恻、溢于言表,很多时候旁人无从猜测,只有他们的心里才知道,正如人们常说,婚姻合不合适就好比穿鞋子,只有穿鞋人本人才知道。她想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走出百货商城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两人不同路,唐沁告别了范萍独自返校。
路上,范萍的往事和婚事又勾起了唐沁的心事,有那么一刻,她突然担心,如果自己的暗恋是段没有结果的单相思,自己会不会永远难以忘怀,心里永远有一片阴影。
爱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可自信是需要理由的。现在的唐沁没有爱情,也没有自信。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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