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怜花见小鱼儿眼中流露出的欣慰之色, 仿佛自己之所以烹饪这一桌精美菜肴,款待贾珂这些亲戚朋友,是受自他这个人生导师的教导, 不禁气往上冲, 真想揍小鱼儿一顿。这倒不是因为他讨厌小鱼儿, 他只是觉得, 小鱼儿现在这张满是欣慰的俊脸,实在太过讨厌。

    王怜花握着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 笑吟吟地道:“‘君子远庖厨’这句话自然没错。不过王某平素做的是君子, 今日就只做王怜花。君子需要远庖厨, 王怜花却没有这些讲究。

    这些天来,诸位对贾珂多有照顾, 王某实在感激不尽。换做旁人,王某自当拿出一些金银珠宝,书画古玩,以示感谢,但和诸位这么做,未免太过生分, 所以和贾珂亲自做了这一桌菜肴, 以示感谢。该说的话都在菜里, 酒里,王某先喝上一杯,大家请啊!”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连忙举起酒杯,和他一起喝了几杯。

    酒过三巡,席上登时热闹起来, 众人喝酒,夹菜,说说笑笑,在座的大多是熟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拘束。

    也不知怎的,说到了小鱼儿和黄蓉的亲事上。

    小鱼儿给自己和玉无缺各斟了一杯酒,笑道:“老弟,我和你嫂子得能成亲,还要多谢你。来,这杯酒我敬你!”

    黄药师正和王怜花讨论“玉笛谁家听落梅”的羊羔坐臀、小猪耳朵、小牛腰子、獐腿肉和兔肉,还能换成哪五种肉。

    两人棋逢对手,斗志盎然,各自说了数十种组合出来,并且约定日后比试一下,究竟谁想出来的配方更好吃。这时听到小鱼儿的话,黄药师斜睨小鱼儿一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小鱼儿噗嗤一笑,说道:“好,好,老弟,我和你准嫂子得能成亲,还要多谢你了。”

    玉无缺微微一笑,说道:“这也算是我昨天做的唯一一件好事,虽是歪打正着,但也确实算是功劳一桩,请啊。”拿起酒杯,和小鱼儿对饮一杯。

    贾珂看着他们一笑,又去看张无忌三人,却见殷离和周芷若正聊得热火朝天,仔细听她们说话,从中原女子流行的衣服,到中原女子流行的头饰,从中原门派的种种八卦,到西域门派的种种八卦。

    黄蓉本来也在跟殷离和周芷若聊天,适才见小鱼儿提到他俩的婚事,便扭头去看小鱼儿。

    张无忌几次试图加入三女的交谈未果,他坐在周芷若和殷离中间,直起身时,还会妨碍她们交谈,只好紧贴着桌子坐着,闷头吃起饭来。

    贾珂见周芷若和殷离如此亲亲热热,忍不住胃疼起来。

    王怜花见贾珂凝目瞧着周芷若和殷离,已经瞧了眨好几眼的功夫,于是伸出右手,搭在贾珂身后的椅背上,凑了过去,将嘴唇贴在贾珂的耳朵上,问道:“在看什么?”

    贾珂下意识地在心里回答:“在看杀人凶手和被害者亲热交谈!老天,我应该怎么跟阿离解释,她需要和周姑娘离得远一点?”然后侧过头,向王怜花看去。

    王怜花的嘴唇本来贴在贾珂的耳朵上,这时贾珂突然转头,王怜花的嘴唇没有移开,两片薄薄的嘴唇从贾珂的耳朵划过脸颊,最后在贾珂的嘴唇上停了下来。

    贾珂咬了王怜花一口,随即坐直身子,笑道:“我在想,无忌身边坐着两个漂亮姑娘,他居然一直埋头吃饭,也太老实了。”

    王怜花右手一扬,手肘搭在椅背上,手指插进贾珂的头发里,轻轻抚摸他的头皮,笑眯眯地道:“哦?这么说来,要是你身边坐两个漂亮姑娘,你就会跟人家大谈特谈,说到兴头上,还会拉着人家的小手,跟人家背《长恨歌》了?”

    贾珂一笑,握住王怜花的左手,说道:“王公子,我觉得你对我有很大的误解啊。”

    王怜花眉毛一扬,拖着调子“哦”了一声,二声的“哦”,尾音上扬,然后慢吞吞地道:“我对你有什么误解?你是想说,你比张无忌还要老实,还要乖巧,绝不会和漂亮姑娘大谈特谈,更不会握着人家的小手吗?”

    贾珂又是一笑,说道:“不,我是想说,我背不过《长恨歌》。”话音未落,就觉后脑勺一紧,却是王怜花的右手变掌为爪,在他的后脑勺上抓了一把。

    王怜花鄙视道:“贾珂,皇帝到底是怎么选的先生啊!按说能选进皇宫,给皇子皇孙教书的先生,都该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饱读诗书、学识渊博之士。

    你好歹也在宫中正儿八经地读书读到十五岁,怎会连《长恨歌》这么著名的一首诗你都背不过?难怪皇帝那些儿子,一个比一个看着草包。”

    最后这句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王怜花说这几句话的声音本来就低,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更是轻的近乎呢喃。

    贾珂嘿嘿一笑,说道:“你这可是冤枉我那些先生了。他们该教的都教了,只是我自己懒得记罢了。俗话说得好:‘兴趣是最好的先生。’我们王公子那些大作,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其实说到底,都怪王公子当年不进宫做我先生,教我读书,不然我现在早就是卫国第一饱读诗书、学识渊博之士了。”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道:“我哪有这么大本事啊!贾珂,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教你画画多少年了,外面的人千金都求不到我一幅画,我在家里握着你的手,亲自教你画画,你的画技却还是止步不前,半点进展都没有,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是我徒弟!

    我看就是我去教你读书,你也还是眨眨眼就背过一百本武学典籍,一千本史学典籍,却连一首《长恨歌》都背不过。”

    贾珂一笑,说道:“我记得都是有用的东西嘛,这些写别人的诗词,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有在诗坛闯出一番名气的野心,干吗要将它们记得这么清楚?其实,一整首《长恨歌》,我是记不住,但其中的几句话,我还是记得的。”

    王怜花好奇心大起,笑道:“哪几句话这么得你青睐啊?快说来听听。”

    贾珂斟了两杯酒,一杯是他的,一杯是王怜花的。

    他侧头凝视王怜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什么‘王家有儿初长成,养在洛阳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来到贾珂侧。侧头一笑风流生,江湖少年无颜色’啊,什么‘七月七日芙蓉帐,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啊。嘿,这么一想,其实我记得还挺多的嘛!”

    王怜花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轻声道:“贾珂,教你的那个草包,到底叫什么名字?等咱们回到中原,我定要将你的大作四处宣扬,好让大家都知道,皇帝到底请了个什么草包来教他的儿子们读书。你一共就背了五句,只有一句对了。卫国将来的皇帝,有这样一个连诗句都教不对的草包做先生,我看卫国的未来,怕是要惨淡无比了。”

    皇子皇孙们跟着先生读书,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对先生太过尊敬,太过信赖,读书的环境,自然和民间的私塾家塾大不相同。

    贾珂自幼在皇宫读书,受皇宫环境熏陶,对那些教过他的先生,也没什么敬畏之心,听到王怜花开这种玩笑,也不以为意,跟着王怜花笑了起来。

    但他笑着笑着,忽地想起在扬州的时候,癞头和尚跟他说的那句预言,笑容登时烂在脸上,心情也沉重起来。

    他举起酒杯,递到嘴边,想要借着喝酒,掩饰自己的表情。

    杯沿刚一碰到嘴唇,就听王怜花悠悠道:“杯子里都没有酒了,你喝空杯子吗?”

    贾珂一怔,下意识地将杯子放到桌上,就见杯子里还有半杯琥珀蜜梨酒,在阳光下呈现金黄色。

    他侧头看向王怜花,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你刚刚在忧国忧民什么呢?我跟你说杯子里没酒了,你就信了?”

    贾珂的目光在王怜花脸上转了一圈,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移不开眼,只觉自己若是皇帝或者未来的皇帝,一定会对王怜花一见钟情,即使王怜花已经成家了,也一定会对王怜花念念不忘。加上常年身居高位,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的东西,大多都能心想事成,自大傲慢惯了,难免一个情不自禁,就效仿顺治对董鄂妃那样,将王怜花强抢进宫了。

    贾珂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来,复杂的简直可以做出一桌酸甜苦辣咸的丰盛菜肴了。

    王怜花对贾珂这模样一点也不陌生,看了几眼,便移开目光,右手滑了下去,在贾珂的后背上狠狠地抓了一把。

    贾珂倒吸一口冷气,说道:“王公子,你这是在谋杀亲夫吗?”

    王怜花微微一笑,低声道:“是啊。我把你杀了,就去京城,过上几天,那癞头和尚说的话就会成真了。这么一来,你就不用整天惦记,他说的话,到底什么时候会成真,你心头那块大石,也终于能放下来了。多好。”

    贾珂知道自己应该附和王怜花开个玩笑,将这件事敷衍过去,但他想到那形容邋遢的癞头和尚,其实是一个可以预知未来的神仙,心中一沉,便一丝笑也挤不出来,舌头也跟打了结似的,钉在了喉咙上,一句俏皮话也说不出来。

    独霸椒房!

    唉!

    独霸椒房!

    那癞头和尚怎么会这么说呢?

    到底哪个王八蛋会做出这等强抢臣夫的事?

    他想现在的皇帝应该不会这么做,毕竟他是皇帝看着长大的,皇帝只要没有变成老糊涂,就不会拉下脸来做这种事。

    不是现在的皇帝,那就是未来的皇帝了。

    《红楼梦》里贾赦看上了石呆子二十把旧扇子,石呆子死也不卖,一千两银子一把也不卖。

    贾雨村是怎么帮贾赦弄到扇子的?

    他先设了个局,冤枉石呆子拖欠官银,然后将石呆子抓进衙门,说石呆子既然拖欠官银,就得变卖全部家产,来填补亏空。等到石呆子的家产都进了衙门,他便将那二十把旧扇子送去贾赦手中。

    这么一来,石呆子进了大牢,生死不知,石呆子那二十把旧扇子,贾赦不费一个铜子,就弄到手了。

    那癞头和尚说的话一定是真的,那王怜花不就是旧扇子,他不就是石呆子?

    除非他自己去做皇帝,那么他和王怜花的卧室,就是椒房殿。

    那癞头和尚再怎么说王怜花独霸椒房殿,他都不用担心了。

    但那癞头和尚跟他说的可是,他日王怜花独霸椒房殿,岂会留下他的性命。

    这不就是说,王怜花日后会独霸椒房殿,但皇帝不会是他吗?

    难道日后王怜花会不要他了?

    还是日后他会造反失败,丢掉性命,他死了以后,王怜花就去了皇宫?

    贾珂越想越烦闷,斟了一杯酒,一口喝了,只觉这酒实在太甜,实在太香,和他现在的心境截然不同,喝到嘴里,也没什么滋味。

    桌上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笑也笑不出来。他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孤寂,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一口菜,咬了两口,跟吃苦瓜似的,嘴里到处都是苦涩之味。

    王怜花静静地瞧着贾珂,脸色越来越冷,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抓住贾珂的手臂,站起身来,将贾珂拽出花厅,找了个僻静地方,改抓贾珂的衣领,将贾珂抵在墙上,然后去亲贾珂的嘴唇。

    他前面这些动作都做的十分凶狠,但是嘴唇亲过来的时候,却是十分温柔。

    王怜花亲了贾珂好几口,然后用鼻子在贾珂的鼻尖上轻轻地蹭了好几下,叹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好骗了?真把我刚刚那句话当真了?”

    贾珂笑道:“怎么会,我只是……”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跟王怜花解释。

    他应该怎么告诉王怜花,那癞头和尚说的都是真的?

    就像王云梦会是王怜花的母亲,柴玉关会是王怜花的父亲,白飞飞会是王怜花的姐姐一样,王怜花以后一定会独霸椒房殿。

    他应该怎么告诉王怜花,他对未来非常非常非常的害怕?

    王怜花冷哼一声,说道:“你只是什么?只是觉得那癞头和尚说的话,比他脚上的泥巴还要真。他说我日后会独霸那什么房,你就认定我会独霸那什么房,是不是?”

    贾珂点了点头。

    王怜花怒极反笑,说道:“贾珂,你倒是跟我说说,那癞头和尚究竟表现出什么神通来了,以致你这么相信他?还是你看到一个说话神神叨叨的人,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若是后者,那等咱们回到中原,我立马给你找来千八百个算命先生,让你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不至于听到那个邋邋遢遢的和尚,随口说一句话,就把自己吓唬自己,到现在还缓不过劲来。”

    贾珂伸臂搂住王怜花的腰,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怜花,他到底有什么神通,我也不知道,但我冥冥之中,就是觉得他说的会是真的。”

    王怜花大怒,说道:“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怎么不觉得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因为我不是和尚,我有头发,我身上干净吗?那我还和他一样,都不跟你说‘阿弥陀佛’呢!贾珂,我怎么可能和你分开啊?”

    贾珂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爱我,只爱我,你不会和我分开,但我还是忍不住害怕。”

    王怜花听贾珂这句话说得委屈至极,也舍不得跟贾珂发火了。

    他放开贾珂的衣领,靠在贾珂的身上,凝目看着贾珂,问道:“那你怎样才不害怕?你总不能因为那莫名其妙的脏和尚,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一直这样愁眉不展?”随即一笑,说道:“嗳,咱们先说好了,你的眉毛不展也就不展了,要是你的大兄弟也因为那个脏和尚的话,始终舒展不起来,我可不依啊!”

    贾珂不禁一笑,说道:“你也真是厉害!看着我的眉毛,想到我的大兄弟,你怎么这么爱它啊!”

    王怜花见贾珂终于笑了,连忙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抵在贾珂的脸颊上,将他此刻的笑容固定在脸上,跟着嘿嘿一笑,说道:“贾珂,你哪处我不爱啊?

    哼,我真不明白,你为何因为那莫名其妙的脏和尚说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耿耿于怀到今天。那脏和尚既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是什么精通占卜的名士,你信他做什么?我怎么可能去椒房殿啊!除非你也在椒房殿。”

    贾珂“嗯”了一声,说道:“我也在想这件事。”

    王怜花噗嗤一笑,鄙视道:“什么事?咱俩一起被皇帝抢入后宫?你单数,我双数?哼,我倒要看看,天下哪个皇帝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贾珂一笑,亲了亲王怜花的嘴唇,说道:“我不是在想,咱俩一起被皇帝抢入皇宫,我是在想,咱俩一起攻入皇宫的可能性。唉,与其整日担惊受怕,唯恐哪天一睁开眼,就瞧见太监带着圣旨过来,说皇帝要接你入宫,我倒真想一了百了,自己去做皇帝算了。”

    王怜花怔了一怔,向贾珂凝望一会儿,确定贾珂不是在开玩笑,登时乐往上冲,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浑身发软,倒在贾珂的怀里,终于笑得肚子疼了,这才停了下来,说道:“你已经想好了?贾珂,你真想造反?”

    贾珂缓缓摇头,说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么做,但我确实有这个想法。除非咱们再见那癞头和尚一面,他说你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以后你不会独霸椒房殿了,否则我还能怎么做?我怎么能忍受你离开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王怜花一笑,说道:“是啊,你怎么能忍受我离开你,和别人在一起了。”

    他每说一个字,脸上地笑容便灿烂一分,最后不顾笑得岔气的肚子,靠在贾珂怀里,继续哈哈大笑起来。

    贾珂将王怜花紧紧抱住,以免他笑得太过火,浑身无力,摔倒在地上,心中十分尴尬,寻思:“老子因为这理由造反,不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吗?妈的,原来老子是吴三桂!”

    贾珂上辈子虽然没活到初中毕业,但吴三桂的生平,还是在历史课上学到过的,更不用说他还看过一干以清朝为背景的电视剧还有《鹿鼎记》这样的清朝为背景的小说了,只要是清初的题材,岂会不提到吴三桂?

    贾珂知道吴三桂的名声可说大大的不好,他本是明朝官员,随着崇祯自尽,明朝灭亡,李自成建立大顺,吴三桂也需要另寻明主。他本有投降李自成之意,后来因为父亲被李自成的手下刘宗敏施加严刑拷打,爱妾陈圆圆被刘宗敏奸|淫强占,便决定投降清朝,和清朝联手对付李自成。

    贾珂想到这里,心中更加尴尬了,寻思:“吴三桂因为陈圆圆被李自成的手下霸占而投降清朝,我因为怜花可能会被皇帝抢走而决定造反,他妈的,我怎么越想越觉得我俩好像!

    嗯,《鹿鼎记》里陈圆圆生了一个女儿,叫阿珂,虽然亲爹是李自成,但阿珂后来可是认了吴三桂当爹。难道我这辈子叫贾珂,竟是应在这里了?

    唉,看各朝的开国皇帝,起兵造反,都是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哪有皇帝和我一样,之所以起兵造反,是担心自己老婆被人抢了?日后我若是真的起兵造反,做了皇帝,不知后世会怎么说我,‘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蓝颜’吗?”

    贾珂想到这里,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个画面。

    上辈子的自己,坐在教室里面,转着手里的碳素笔,看着长着一张松鼠脸的历史老师在讲台上大说特说贾珂的生平:“贾珂本来是卫国的官员,世家出身,少年得意,按说他没有理由起兵造反的,但事情坏就在坏在两件事上。

    第一,贾珂实在太爱他的皇后了。第二,贾珂这人十分迷信。

    据说贾珂十八岁的时候,和他的皇后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和尚,那和尚见到他们两个,突然大哭起来,然后跟贾珂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就是:‘施主,你把这命当大贵,兆不可言之物,牵在手中作甚?来日他独霸椒房,又岂会留你性命?’

    贾珂一听这话,就受不了了,觉得自己与其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起兵造反,这样一来,他造反成功,做了皇帝,王怜花独霸的就是他的椒房殿,而不是别人的椒房殿了。古有晏子二桃杀三士,今有和尚一言灭一国,这就是语言的威力。

    咱们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贾珂造反的理由,可说是前无古人,后面倒有一个来者,就是吴三桂。

    但吴三桂那时不是造反,而是做汉奸。所以吴三桂从生到死,都一身骂名,还有人写了一首《圆圆曲》,为陈圆圆打抱不平。贾珂为了王怜花造反,反倒成了一段佳话,后世不少文人,引经据典之时,都喜欢引用他俩的事。其实他俩哪有什么差别?……”

    饶是贾珂脸皮极厚,一向对别人的看法满不在乎,脸上也不禁红了,只觉这件事实在太过羞耻,日后自己若是真的起兵造反了,可千万不能给人知道,自己是因为癞头和尚的那句预言,才起兵造反的。

    王怜花自然不知贾珂已经想到他们的身后事去了,他笑了一阵,笑得浑身发软,没有力气了,这才仰头看向贾珂,笑道:“刘邦、项羽、王莽、董卓、曹操……这些历朝历代的反贼,他们都是为了什么造反的。甚至当朝的吴明和风灵霁,又是为了什么造反的。我自觉读的书挺多的,但是你这个造反理由,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贾珂啊贾珂,唉,贾珂啊贾珂……”

    王怜花说到最后,用鼻尖去蹭贾珂的鼻尖,看着贾珂直笑,眼中流露出动人的喜悦之色。

    贾珂见王怜花十分欢喜,也跟着欢喜起来,心中一欢喜,自然就不尴尬了,脸蛋儿自然也不红了。

    他亲了王怜花一口,说道:“王公子,你心中究竟是欢喜多一点,还是觉得我可笑多一点啊?”

    王怜花也亲了贾珂几口,大笑道:“傻贾珂,我干吗要觉得你可笑?我现在高兴极了!恨不得立刻冲去卫国皇宫,将皇宫里的人通通赶出去,然后咱俩搬进去住呢!我刚刚只是在想,你这个造反理由,可真是太好了!和你一比,其他人的造反理由,都是那么的俗不可耐。只有你的造反理由,嘿嘿……嘿嘿……”

    王怜花笑了几下,又用鼻尖去蹭贾珂的鼻尖,说道:“贾珂,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

    贾珂也用鼻尖去蹭王怜花的鼻尖,说道:“你才知道吗?我爱死你了!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当年吴明把你抓走,我就想啊,吴明若是不肯放你离开,我就不做卫国的官儿了,我就投奔他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乐意。”

    王怜花嘿嘿笑了起来,一个劲儿地亲贾珂的嘴唇。

    贾珂突然一笑,说道:“日后大家若是知道,我是因为这件事,决定起兵造反的,王公子定会超越西施、妲己、杨贵妃这些‘红颜祸水’,成为‘蓝颜祸水’了。什么‘国破家亡梦方醒,原来蓝颜是祸水’,什么‘王大公子体似酥,腰间仗鞘吃贾珂。虽然不见人头落,暗教君王骨髓枯’,不知这世上会冒出多少编排咱俩的诗来。”

    王怜花脸上一红,去咬贾珂的脸颊,说道:“贾珂,你果然是个小色鬼!《长恨歌》你背不过,《金瓶梅》里的诗,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啊。”

    贾珂嘿嘿一笑,说道:“见笑,见笑!我背东西一向很快,几句诗算什么,书里写的那些玩法,我也都记得很清楚呢。”

    王怜花嘿嘿一笑,说道:“真的啊?你有多熟啊?什么时候过来教一教我啊?”

    贾珂一笑,说道:“什么时候不行?你若是想学,今天晚上我就教你。”

    王怜花点了点头,满脸求知若渴,说道:“好极了!先生,我向来学东西可快了,一节课就能学别人十节课学的东西,今天晚上,你也照着十节课的内容来教我!”

    贾珂噗嗤一笑,随即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道:“王小花,想要学习是好事,但是‘贪多盛不下’这句话,难道你没有听过吗?”

    王怜花脸上一热,去亲贾珂的嘴唇,也是一本正经地道:“先生,学生只听说过‘贪多嚼不烂’这句话,可没听说过这句‘贪多盛不下’。学生以为,你一定是将‘嚼不烂’听成‘盛不下’了。先生若是不信学生的话,不妨今晚就来做个试验,看看学生到底能不能盛下。”说完这话,就咬着嘴唇,看着贾珂直笑。

    贾珂脸上也是一热,忍不住看着王怜花直笑。

    两人面对面笑了一会儿,突然之间,贾珂在王怜花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说道:“怜花,要不要造反,你想好了吗?”

    王怜花凝望贾珂良久,微微一笑,说道:“贾珂,我和你不一样。除了你以外,我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牵挂了。我不会担心我跟你一起造反,会不会有人因为我受到牵连。你要造反,我就陪你一起造反,你不造反,我当然也不会造反。

    凭咱俩的武功,就算最后失败了,又有谁能拦得住咱俩离开?到时咱俩在中原待不下去,也可以去海外,来西域,或者去比西域更西的地方。只要咱俩在一起,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王怜花在贾珂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笑道:“就我自己来说,我对那个位子,确实很有兴趣。名利权位,谁不喜欢?何况吴明和那个藏头露尾的风灵霁,都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眼看他们为了这个位子,各出奇招,争的你死我活,我又不比他们差,就这样袖手不理,可真是有些不甘心。”

    王怜花说到这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但也只是有些不甘心。我来西域之前,对‘名’这个字看得太重,总想在西域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给你一个惊喜,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现在我才觉得,什么名利权位,其实都没什么意义。倘若我能回到几个月前,那我绝不会为了干一番大事业,为了让你对我刮目相看,就和我妈联手欺骗你。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后悔,后悔的不得了,尤其听说你和天老鬼成亲的消息以后,更是悔得肝肠寸断。我宁可一辈子默默无闻,也无法忍受和你分开。所以你问我要不要造反,贾珂,这件事你来决定。你要造反,我就陪你一起!你不造反,我也陪你一起!”

    贾珂听到最后,忍不住双臂收紧,将王怜花抱得更紧,深深吻住王怜花的嘴唇,舌头在王怜花的口中攻城略地,从身体到灵魂,都恨不得与王怜花嵌在一起,心想:“怜花,我怎么能不造反?你不能忍受和我分开,我一想到你可能会做别人的皇后,就快要疯了!”

    *****

    虽然这一桌酒席,吃到一半,请客的两个人就走了出去,不过大家都是熟人,倒也没怎么在意。

    早在吃饭之前,贾珂和王怜花就挑出一些精明能干的朱家门弟子和其他门派的高手,命这些人跟他们一起前往西方魔教。

    酒饭罢,打算前往西方魔教的人,都带上行李,向山下赶去。

    山下众人早已备好车马,西方魔教的人当先领路,其余人跟随其后,向西方魔教的总坛行去。

    贾珂特意找了一辆不大的马车,和王怜花两个人坐在一起。

    贾珂拿出小几,将瓷碗放在小几上,倒了一碗梨汤。

    王怜花拿起瓷碗,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贾珂。

    他从两人的行李之中翻了一翻,找出一个绿色的包袱,拆开包袱,见里面都是衣服,发现自己拿的是贾珂的包袱,正要放回去,突然瞥见一线红色,压在一件衣服下面,不由一怔,然后将那一线红色抽了出来,忍不住“咦”了一声,说道:“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贾珂听到这话,侧头看去,只见一条二龙抢珠大红抹额,自王怜花手中垂了下来。

    他想起王怜花适才那句话,竟似见过这条大红抹额,不由一怔,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你见过这条抹额?”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就是你和天老鬼成亲那天,我在快活林中,听说了这件事,便赶去玩偶山庄抢亲。途中想到你和天老鬼都穿大红喜服,我穿一身常服,有些格格不入,仿佛你俩是一家人,我才是外人似的,于是我就去一个小镇,买了一身新郎礼服换上。”

    王怜花一面说话,一面在行李中翻了一翻,找出一个包袱,将其拆开,递给贾珂,笑道:“你看,这就是我当时买的衣服。”

    贾珂瞧着包袱中的束发嵌红宝石金冠,大红缎子的长袍和衣裤,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笑道:“这衣服还挺奢华的,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王怜花扬起下颏,得意洋洋地道:“本公子穿什么衣服不好看?”

    贾珂听到这话,突然想到一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怜花正自鸣得意.,蓦地听到贾珂这一声笑,只道贾珂是在笑话自己,忿忿地道:“你笑什么?难道这世上有什么衣服,是本公子驾驭不了的?”

    贾珂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会呢!我们王公子就算在身上披一条麻袋,也好看的不得了。”

    王怜花很是纳闷,问道:“既然你这么觉得,那你刚刚干吗要笑?”

    贾珂嘿嘿一笑,凑到王怜花耳边,轻声道:“我刚刚听到你那句话,心里就想,咱俩若是造反成功了,到时你再说这句话,说的就是:‘本皇后穿什么衣服不好看??’”

    王怜花只听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去,一口咬住贾珂的耳朵,压低声音,恨恨地道:“想得美!咱俩造反成功了,也是我做皇帝,你做皇后,天天在椒房殿等着我来宠幸你!”

    贾珂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还是不要了!”

    王怜花见他脸上神色古怪,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情,不由得好奇心大盛,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贾珂干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倘若咱俩造反成功,你做皇帝,我做皇后,信不信你的龙椅还没坐热,柴玉关就带着你妈找上门来,在你面前深情款款地表演一个破镜重圆,伉俪情深,然后要求你给他这个亲生父亲,封一个太上皇做一做?”

    王怜花脸色一青,知道贾珂绝非危言耸听,这种事柴玉关绝对做得出来,而以王云梦对柴玉关的旧情难忘来看,王云梦也绝对能在他面前表演一个当场复合。

    他别过头去,干巴巴地道:“贾珂,咱们还是说点别的事情。”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好啊,咱们来说这条抹额好了。”便将当日那两只大雁如何在他攀爬岩壁的时候飞过来,他如何以为那两只大雁要攻击他,险些对那两只大雁出手,其中一只大雁如何将抹额放在他的肩上等事一一说了。

    贾珂叹了口气,说道:“我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那只大雁,为何要将这条抹额给我。加上小鱼儿受伤很重,我急着去金刚门求药,就没有细想这件事。不然……不然我只要在那里多留一会儿,就能见到你了。”

    王怜花也叹了口气,向旁一倒,躺在贾珂的怀里,说道:“我要是早知道那两只大雁是去找你的,当时就跟着它们一起过去了。唉!”

    他将其中一只大雁如何掉下悬崖,另一只大雁如何追了下去,他下到崖底,如何从泥潭中救出大雁,如何给大雁医治,抹额如何给大雁夺走等事一一说了,然后幽幽地道:“我还以为它们恩将仇报,我救了它们的性命,它们却来抢我的抹额,气得叫它们扁毛畜生,决定以后多抓几只大雁吃,哪里想到它们是为了将我的抹额给你。”

    王怜花说完这话,举起了手,手中的大红抹额垂了下来,在他的鼻尖上方转了几个小小的圈,宝石反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

    转着抓着,王怜花突然眯起眼睛,看向贾珂,问道:“贾珂,你不知道这是我的抹额,你还把它收在包袱里,一直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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