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一笑, 说道:“哪里是我做强盗去了,是那些金刚门弟子高高兴兴地领我去了金刚门——”
瑛姑接着道:“然后高高兴兴地送给你这么多东西?”
贾珂耸了耸肩,说道:“那倒不是。这些东西都是无主之物, 任人拿取,所以我就拣了一些值钱的带走了。”
说话之间, 两人将这二十七八个大包袱搬进客房,小鱼儿和哥舒冰也都大吃一惊,纷纷向贾珂打听这些东西的来龙去脉。
贾珂便将自己如何在酒楼中装神弄鬼, 金刚门弟子如何对自己心悦诚服,他们如何在半山腰上遇到滚滚巨石,自己如何踏石上到山顶,程断玉如何坠落悬崖, 金刚门弟子如何全军覆没等事一一说了, 只是将自己用神照经复活别人一事, 说成是点住他们的穴道,使他们呼吸暂止, 所以他们才以为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三人听说偌大一个门派, 就这样灰飞烟灭,都觉惊愕不已。
小鱼儿叹了口气,说道:“倘若那个掌门人没有一见到有二百多人上山,就命山上的仆役用抛石机将石头抛下来,你不会这么快就上到山顶, 他也不会就这样从山顶掉下来。
倘若那些弟子看见他掉下来的时候,念在昔日的师徒情分上, 伸手拉他一把,有他在身边,他们也不会这样大喇喇地走进陷阱。
倘若他们从前没有无恶不作, 欺男霸女,那些仆役也不会恨极了他们,一见他们没有还手之力,立马就下手杀害他们,他们也不会全军覆没,那些仆役更不会掉下山崖,现在大家都还活的好好的。
这个金刚门,还真与我从前住的恶人谷好像,人人都疑心极重,下手狠辣,他们做事之时,不给别人留下半分余地,那么别人做事之时,自然也不给他们留下半分余地,最后只能斗个两败俱伤,也不知他们面对这个结局,心中欢喜不欢喜。”
小鱼儿自小在恶人谷长大,知道那些躲进恶人谷的恶人,不论嘴上说的多么漂亮,其实他们就是在武林中被仇家逼的东躲西躲,无处安身,只好逃到恶人谷中,与其他恶人联手抵御外敌。
恶人谷不过是一个极小的山谷,物质十分匮乏,上到房屋,下到衣服,全都得恶人们亲力亲为,这些恶人从前在江湖上风光无限,后来在恶人谷中过的生活,连江湖上最不起眼的小人物都不如,心中自是说不出的苦闷。
小鱼儿有时就想,倘若他们从前没有做下那么多坏事,结下那么多仇家,不给自己留下半分余地,他们后半辈子又怎会只能在恶人谷里苟延残喘?所以他听说金刚门的遭遇,惊愕之下,立时想起与金刚门做派相似的恶人谷的恶人,忍不住多感慨了几句。
自从原随云带人将恶人谷扫荡一空,小鱼儿潜入蝙蝠岛,将杜杀等恶人救出来以后,小鱼儿就再没与那些恶人见过面,他们虽然作恶多端,臭名昭著,毕竟是他的养父养母,真不知恶人谷被人攻破以后,他们又去了哪里?小鱼儿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惆怅。
瑛姑虽一心怨恨段智兴,却也知是自己对不起段智兴在先,只是她为求心安,从不肯承认此事。
她做下了亏心事,自不免处处多心,只觉小鱼儿是在说:“你身为段智兴的贵妃,却与段智兴的客人私通,害得段智兴声名扫地,颜面无存,是你做事之时,不给段智兴留下半分余地在先,又凭什么要求段智兴对你手下留情,救下你与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
段智兴不肯救你的孩子,害得你的孩子伤重而亡,这件事,错不在他身上,而在你身上,但凡你当年与周伯通私通之时,多想一想段智兴,也就不会连累你的孩子伤重而亡了。”
倘若这几句话是别人说的,瑛姑定会认为对方是在讥讽自己,自不免勃然大怒,但这几句话是小鱼儿说的,瑛姑凝目瞧着小鱼儿,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儿子的模样。
在她的幻想之中,那小小的婴儿紫胀着小脸,指责她不应该把自己生出来,更不应该把自己的死怪罪在段智兴头上,因为害死自己的人,不是段智兴,而是她,不由得脸上神色变来变去,心中又委屈,又凄楚,喃喃道:“难道你也以为是我错了?”
小鱼儿好生奇怪,问道:“干妈,什么错了?”
瑛姑一听这话,陡然从幻想回到现实,抬手一擦眼角,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贾珂取出一只包袱,打将开来,取出一只黑玉盒子,扔到小鱼儿怀里。
小鱼儿打开盒子,只见盒中满满地装了黑色药膏,气息芬芳清凉。他自小跟随万春流学习医术,在医术上颇有造诣,一下便闻出这药膏用了七八种珍贵药材,立时猜到这黑色药膏是什么东西。
贾珂微笑道:“这就是黑玉断续膏了。我先前在山上找了一只兔子,用它试了药膏,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灵验,我还不能确定,好在兔子敷上药膏以后,绝无中毒征象,人将药膏敷在伤处,想来也不会中毒。你快把裤子脱了,我来给你敷上药膏。”
哥舒冰听到“把裤子脱了”这几个字,登时想起先前她与小鱼儿从泥潭中挣扎上岸,她给小鱼儿擦拭身子,包扎伤口时的情景,不由脸上一红,低着头走出屋去。
瑛姑与周伯通分开以后,再没与男人亲热过,她年纪一年比一年大,却仍是二十出头的女人的心境,听到“把裤子脱了”这几个字,心中也觉一阵羞涩。何况她虽把小鱼儿当成亲生儿子,但小鱼儿毕竟不是她一手带大的,哪好意思留在这里看小鱼儿脱裤子?当下面带微笑,说道:“你快给他敷药,我去外面等着。”便跟着哥舒冰走出屋去,将屋门掩上。
等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小鱼儿脸上神色古怪,说道:“我的裤子这么松,你要给我上药,把裤腿撸上去就是了,干吗要我把裤子脱下来?难道你给王怜花上药上习惯了,所以你只要给别人上药,就只会脱裤子上药?喂喂喂,咱们先说清楚,我是江小鱼,可不是王怜花,你可不要上药的时候,看不见我的脸,就把我当成王怜花了!”
贾珂噗嗤一笑,说道:“臭美吗?我怎会把你当成怜花?”心想:“我家王公子的腿又长又细,又白又嫩,又柔韧又有力,我认错谁的腿,也不会认错他的腿啊!嘿嘿!”
小鱼儿笑道:“是啦,你不会认错他的腿!但我刚刚一共问了你两件事,你怎么只回答我一件事?另一件事呢?你还没有回答呢!”
贾珂一笑,说道:“你既已知道答案,何必再来问我?不过这可不能说明,我是把你当成怜花了。”心想:“毕竟我家王公子的裤子,从来都是我帮他脱的。”
小鱼儿也是一笑,感慨道:“贾珂,你笑的可真淫|荡!”
贾珂嘻嘻一笑,说道:“你别急着取笑我,等你还俗不做和尚了,说不定笑得比我还要淫|荡!”说完这话,走到小鱼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小鱼儿的脑袋,笑道:“当然了,你现在还是一个戒色戒欲的小和尚,这种心情,你当然体会不来。”
小鱼儿一偏头,甩开贾珂的手掌,扮了个鬼脸,说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我虽然还是一个戒色戒欲的和尚,但我从小到大,都是和尚,一天都没有变过。哪像你啊,还俗没多久,就又想做和尚了。‘身上这么多毛病,本就不应该和别人在一起’,这句话难道不是你跟我说的?
你差一点就要跟我一起做和尚,没法这么淫|荡的笑了,早知今日你会不念旧恩,用这件事来取笑我,当日我就不应该开导你!我就应该煽风点火,劝你和我一起做和尚才是!”
贾珂听到小鱼儿提起那天的事,不禁触动心事,说道:“倘若我能对怜花多一点信心,那我当时回到家里,见他明知我在生他的气,却不等我回来,便跟王云梦走了,定会察觉这中间大有蹊跷,哪里还用吃这些苦头?
那日我说的话其实没错,我性格缺陷太大,确实不应该和别人在一起,他不跟我在一起,说不定过得更加快活,至少他愿意去哪就去哪,无须烦恼如何撒谎,才能瞒过别人。是我心里舍不得他,他呢,却不一定舍不得我。”
贾珂嘴上虽说,倘若他能对王怜花多一点信心,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其实他内心深处,半点不认为这件事是自己的错,甚至隐隐约约地感觉,即使一切重来,他还是会这么做。因为在他看来,王怜花的话就是否定了他这个人存在的意义,他向来骄傲,怎能容忍别人否定他存在的意义?尤其这个别人,还是他真心实意去爱护的恋人。
贾珂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寻思:“他大概也舍不得我,所以见我生气,就临时改变主意,不跟王云梦去西域了,以致被王云梦绑去了洛阳。但他这时舍不得我,不代表以后也会舍不得我,这世上的事,向来有一便会有二。
这次他明知我要去西域对付柴玉关,还撒谎骗我,以便他甩开我,跟王云梦一起去西域对付柴玉关,谁知以后他会不会故技重施,又撒谎骗我?以后的以后,我说不定还要怀念他撒谎骗我这段时光,毕竟他撒谎骗我,说明他至少还将我放在心上,等什么时候他连谎话都懒得说了,直接通知我一声,或者不通知我就直接走了,那才是他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那日王怜花与王云梦合伙骗他,见他愤而离开,也不出声阻拦,贾珂一直耿耿于怀,大为伤心。后来发现王云梦的所作所为,他欢喜之余,对此事仍是存了芥蒂,难以释怀,每每想到王怜花,不免甜蜜之中夹带着几分恐慌。
自从与王怜花重逢以来,他偶尔畅想未来,都觉得哪怕再过一百年,他与王怜花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了,也会恩恩爱爱地生活在一起。现在他再畅想未来,却只觉人心易变,世事难料,他与王怜花也许一辈子都会在一起,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开,他期盼什么一生一世,实在是愚不可及。
小鱼儿见自己一句话引出了贾珂的伤心事,不免好生懊悔,懊悔之余,又生出三分着急,伸手一捶贾珂肩头,叹了口气,说道:“你最近新养成了一个自己吓唬自己的爱好吗?王怜花又不是傻瓜,倘若他不跟你在一起,过得更加快活,那他怎会跟你在一起?”
贾珂淡淡一笑,说道:“是啊,他就是觉得跟我在一起,没有跟王云梦在一起快活,这才决定甩开我,跟王云梦一起来西域。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明知道他想要甩开我跟王云梦在一起,明知道王云梦迟早会放他自由,到时他跟王云梦联手对付柴玉关,这和他俩原本的计划有什么差别?
我明明知道这些事情,却还是放下一切,来西域找他,就因为我担心他,担心他过的好不好,会不会遇上危险,跟在王云梦和秦南琴身边,会不会受什么委屈。我还真是够——”他说着说着,就咬牙切齿起来,说到最后,突然声音发涩,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小鱼儿虽然聪明伶俐,毕竟只谈过一次恋爱,他与黄蓉志趣相投,感情甚笃,黄蓉也从没想过要与他一争高下,两人唯一的阻碍就是黄药师,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一时之间,还真不知如何开导贾珂,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等我们找到王怜花了,再让王怜花去开导贾珂!”
贾珂坐在小鱼儿身边,撸起他的裤腿,拿起黑玉盒子,以小指挑了一团黑玉断续膏,放在手心上。他用两手将药膏揉搓匀净,轻轻涂抹在小鱼儿断裂的腿骨上,然后将手掌贴在断骨处,将神照真气送了过去,使得药力于顷刻之间透入小鱼儿的腿骨。
过了一炷香时分,贾珂取来夹板,重新缠在小鱼儿的腿上,微笑道:“感觉怎么样?”
小鱼儿点点头,笑道:“清清冷冷,舒服极了。天气热的时候,把这药膏涂在身上,那连扇子都省了。”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好办!等来年夏天,我就去跟老黄说,你特别渴望被未来岳父暴揍一顿,把骨头打折的那种暴揍,我想老黄一定十分乐意满足你这个要求!”他说到黄药师,登时想起一事,脸色微变,说道:“咱们该走了!”
小鱼儿见贾珂脸色微变,心中登时生出不祥的预感,问道:“去哪?”
贾珂道:“你先前是在哪里被逍遥侯带走的?你本来和蓉儿、老黄他们在一起,你失踪了这么多天,想来他们找你得找疯了。”
小鱼儿松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想起的是这件事,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我想啊,那日她给老黄送饭回来,见我不在客店,定会离开客店,四处找我。等她走到茶铺,自然能打听到我坐上马车,离开镇子这件事。
她知道这件事以后,自会叫上老黄,循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找我,找着找着,可能就听说你要与哥舒天拜堂成亲这件事了。她大概会想,先是我被人绑架,后是你与人成亲,这两件事实在太过凑巧,绑架我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与你成亲的人,那人这么做,大概是想要我去玩偶山庄道贺。她想通此节,自然会带老黄去玩偶山庄找我。”
贾珂一声不响地听完,神色郑重,说道:“倘若他俩现下正在玩偶山庄,那倒好了,哥舒天已经死了,山庄里再没人是老黄的对手。只是……唉,我实话跟你说了。那日我在七云镇上等你,谁知等到的不是你,而是逍遥侯的手下。他跟我说,当时他家主人找到了你,请你去庄子作客,但你不愿领情,他家主人一不小心,就将蓉儿打成重伤。”
小鱼儿大惊失色,说道:“打成重伤?”
贾珂点点头,说道:“他说老黄的武功虽然厉害,但在他家主人面前,却实在不值一提,所以老黄没有护住蓉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家主人把蓉儿打成重伤。这点我可以作证,逍遥侯的武功确实要胜过老黄不少,与怜花相比,只怕也要胜过怜花一筹。
那人还说,蓉儿若要活命,须得在七天之内,找齐十三味药材煎熬服下,不然等到第八日黎明,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就是她毙命的时候。这十三味药材,味味都是珍品,其中一味药材,须得在花朵绽放之时,将花朵摘下来,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老黄爱女心切,见蓉儿命在旦夕之间,便撇下了你,带蓉儿四处寻找药材去了。
我当时听你说你是怎么被逍遥侯带走的,疑心那人是在骗我,所以问你那日逍遥侯是不是跟你一起离开的小镇。倘若逍遥侯是与你一起离开的,那自然是上上大吉,毕竟他不会离开小镇以后,又返回小镇,只为打伤蓉儿。但若他不是与你一起离开的,那他有没有对蓉儿出手,可就不好说了。”
小鱼儿苦笑道:“难怪你那时跟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着急也没用。但是——”他抓住贾珂的手腕,“你当时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就算我只能躺在床上干着急,也胜过现在这样,以为她安然无恙,就没心没肺地在床上过了好几天。倘若出事的人是王怜花,难道你会希望我向你隐瞒吗?”
贾珂回握住小鱼儿的手,凝视着他双眼,正色道:“我没一早将这件事告诉你,是我不对,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一来,这只是我的猜测,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连我自己都只有五六成把握,毕竟逍遥侯喜好美人,而蓉儿是一个罕见的绝色美女。逍遥侯先前还派手下去中原将蓉儿带回玩偶山庄,现在又怎会舍得对蓉儿出手?倘若我猜错了,岂不害得你白担心一场?
二来,小鱼儿,你学过医术,不会不知道心情对于病情有多大的影响。你不是只有腿摔断了,你全身都是伤,今天早上还在发烧,倘若我一早就把事情告诉你,你日日夜夜担心蓉儿的安危,担心的病情反复,连床也爬不起来,到时谁去找蓉儿去?
你拿怜花来举例,唉,倘若怜花身边,也有老黄这样一个把他放在心尖上的父亲,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他了。小鱼儿,老黄武功高强,精通医术,有老黄在身边,蓉儿不会有事的。”
小鱼儿何尝不知贾珂说的有理,只是很多时候,理是理,情是情,两者不能相容,他一时间心乱如麻,知道这时不是跟贾珂讨论,应不应该将这个猜测告诉自己的时候,当下打起精神,说道:“咱们现在就走!”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现在就走!”
贾珂离开客店,买了两辆更大的马车,将这些包袱放在车上,他赶一辆,瑛姑赶一辆,另雇了一个车夫,赶小鱼儿与哥舒冰坐的马车。
这车夫是本地人,平日里走南闯北,对方圆几千里的市镇都十分熟悉,小鱼儿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去彩琴镇,他将头一点,马车驶出市镇,疾驰向东,贾珂与瑛姑跟在后面。
当晚停在一处小镇,在一家小客店歇宿,瑛姑留在客店照顾小鱼儿与哥舒冰,贾珂拿了十几个放着古董玉器一类价值不菲的重物的包袱,去当铺换了银子。这么一来,他们就只需一辆马车来放东西,贾珂将另一辆马车贱卖给车行,次晨与瑛姑轮流赶车。
这般行了又宿,宿后又行,这日傍晚时分,马车到了彩琴镇上。
一进彩琴镇,小鱼儿便探出头来,在街上四处打量。车夫照他吩咐,将马车停在水云客栈外面,贾珂跃下马车,走进客店,找到客店掌柜,问道:“店家,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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