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花突然见到这店主的两排漆黑的牙齿, 心中一个咯噔,又见这店主的牙齿直接连着骨头,中间没有牙床, 想起适才那拿着蒲扇的店主问自己难道是人, 这牙齿漆黑的店主也附和说自己是人, 仿佛自己是人竟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似的,暗道:“难道除了我以外, 他们都不是人?”
他虽素来不信鬼怪,但眼见那两个店主和那一对年轻情侣都直勾勾地瞧着他, 眼中闪动冷光, 宛然便是民间传说中的厉鬼想要吃人时的模样,禁不住心中发毛:“他们是人是鬼, 都和我没有关系。此地不宜久留, 我还是现在就走!”
他正想转身,谁知身体却不听使唤, 竟然凝固在地上了。要知道一个人若是被点住穴道,虽然身体不能移动,但眼珠总能转动,唾液也能下咽, 可是他此刻的情形, 竟是连眼珠都固定在一个方向, 一动也不能动了。他不由得惊惧交加, 一颗心怦怦乱跳, 暗道:“难道这世上当真有鬼?”
只听那粉衫女子拍手笑道:“你这定身术还真是高明,我都没看见你是怎么捏的法诀,他就已经中了你的术了。”
那第二个店主轻摇折扇,笑得很是和蔼, 说道:“这也不算什么。我若是没有一点儿本事,又哪能抓住那么多个修士,剖开他们的丹田,从中取出金丹来呢?”
王小花听着店主的话,背上不禁生出一层冷汗,暗道:“我又不是修士,也没有金丹,你定住我做什么?”
第一个店主走到王小花面前,伸手画了一个圆圈,王小花只觉有东西在怀中乱动,片刻间便见那五个纸人纷纷从他怀中钻了出来,跳到第一个店主的手上。
第一个店主捧着这些纸人,在灯光下仔细打量一会儿,然后对着纸人,连着吹了好几口气。
那对年轻情侣对视一眼,心中都大感奇怪。那粉衫女子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一个店主忿忿地道:“我这些纸人都是活人做的,我把他们封进纸里的时候,他们还有一口气在。这纸人给咱们碰到,自然没有半点关系,可这小子也是一个活人,身上带着阳气,若是纸人相处久了,纸人沾上他的阳气,说不定就会挣脱我的桎梏,从纸里钻出来,那我这些纸人可不都要毁了吗?”
他一面说话,一面摊开双手,又向五个纸人吹了一口气,那五个纸人飞了起来,轻飘飘地回到摊子上。
第一个店主又将王小花那五两银子,塞回王小花的怀里,正欲转身回到自己的摊子,那拿着蒲扇的店主忽地叫住他,道:“既然你那些纸人都是活人做的,索性把他带走,也做成一个纸人好了。你看他的脸蛋生得多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保准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那粉衫女子“啐”了一声,说道:“好端端的,扯我做什么?”说着向王小花斜睨一眼,眼波流转,口角间似笑非笑。
第一个店主停下脚步,问道:“你不要他吗?”
那拿着蒲扇的店主说道:“没有金丹的凡人,我要他作甚?”
第一个店主向摊子上那几个崭新的坛子瞧了一眼,说道:“咦,你不也卖心脏吗?”
那拿着蒲扇的店主“哼”了一声,说道:“我这些心脏,最不值钱的一个,也是黑风山上的熊怪的心脏,这可是疗伤救命,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对那些刚修成人形的小妖来说,吃一个便可增长五十年修为。岂是他这样一个凡人能比的?”
第一个店主笑道:“既然你这样大方,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说完这话,向王小花招了招手,说道:“进来!”
他的衣袖突然变宽数十倍,在夜风中伸展飞舞,王小花心知不妥,身体却不听使唤,一步步向他走去,转眼间便进了他的衣袖。再出来时,王小花已经站在摊子上,成为一个不会说,不会笑,更不会动的纸人了。
王小花虽变为纸人,神智却仍然清醒,眼前的景物蓦地里放大数百倍。突然之间,一只飞蛾从黑暗中飞出来,正好从王小花身边经过。
这只小小的飞蛾,在王小花的眼中,竟有他小半个身子大,飞蛾身上的绒毛,翅膀上的斑点,每一处微小的地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王小花一生之中,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飞蛾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但他已经变成不能移动的纸人,想要避开飞蛾,却是万万不能,只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倘若我还能变回去,那我画的飞蛾图,必将名垂千古。毕竟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如此清楚的看到飞蛾的身体呢!”
第一个店主挥手驱赶飞蛾,说道:“没化形的东西,你来这里还早了几百年呢!”
王小花见那只飞蛾飞走,登时松了口气,突然眼前一黑,只见灯笼光的照射下,一个苗条的黑影在摊子前面站定,随即眼前一亮,一盏荷叶色的灯笼出现在他面前。
灯笼上画着一片泥塘,塘中满是枯枝败叶,一朵粉红的荷花开得正好。他借着灯光,将那个黑影看得清楚,原来是那粉衫女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王小花既已知道这些人都是鬼怪,此刻瞧见灯笼上画的那朵荷花的颜色,与粉衫女子穿的薄衫的颜色一模一样,登时心下了然:“原来她是一个荷花妖!”
随即想起这个纸人摊子前面也挂了一盏灯笼,灯笼上画的是一支毛笔,心想:“看来他是毛笔修炼成的精怪!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连毛笔都能修炼成精怪,还有什么不能修炼成精怪?难道哪天我十四岁时的床单也会带着一堆小床单过来找我,要我对它们负责吗?”
王小花想到这里,不禁一笑,不过他的身体还不能动,也只能在心里笑上几声,蓦地里身子腾空,竟已被那荷花妖拿在手中。
那荷花妖道:“他这个模样我不喜欢,你能不能改一改?”
那店主道:“行啊,姑娘要改成什么模样?”
那荷花妖向旁边斜睨一眼,神情有些鬼祟,似是担心那被她支走的情郎听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随即看向店主,轻声道:“他身上的衣服太多,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再给他加上几件可以随时穿随时脱的衣服。”
王小花虽然喜欢美女,但他喜欢的是人类美女,至于这等精怪化成的美女,他却是敬谢不敏。他听到荷花妖的要求,脑海中如电光般闪过千百个画面,都是志怪中被妖怪吸干阳气的可怜男人的模样,一张脸似已发绿,暗道:“你这荷花妖快给老子滚开!老子才不要做死在温柔乡里的汉成帝!”
可是即使此刻他没有变成纸人,还能跟人说话,他这句话大喊出来,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一个人类的想法,何况这句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压根没法说出口了?
那店主应了一声,伸手接过王小花,放在左手手心上,然后伸出右手手指,在王小花的上方画起圆圈。他每在空中画好一个圆圈,便有一个漆黑如墨的光圈在他画过的地方生出来,他一连画了好几个圆圈,然后放下了手,十数个圆圈一齐落在王小花的身上,宛若套环一般将他套住。
转眼之间,那十数个光圈消失不见,那店主将王小花递给荷花妖,说道:“改好了,现在他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可以脱下来的。不过他身上的衣服鞋袜,已经不是本身的衣服鞋袜,而是我另用白纸做的。
所以你脱下他的衣服鞋袜,那他的衣服鞋袜就会变成几张薄薄的纸片,你可千万把这些纸片放好,等你想要给他重新穿上衣服,就把衣服的纸片放在他的身上,鞋子的纸片放在他的脚上,这样一来,他的衣服鞋袜就又重新穿在身上了。”
那荷花妖点了点头,右手一挥,王小花便被她收入袖中。
袖中暗无天日,漆黑的不见一丝光亮,也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王小花忽觉眼前一亮,便见一张巨大的脸孔出现在面前。
他毕竟刚做纸人,还没习惯这样的视角,不由吓得脸色煞白,魂飞天外,随即反应过来,这人的脸孔如此巨大,不是因为他的体形太大,而是因为自己的体形实在太小。
王小花定了定神,凝目瞧向这人,见这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相貌俊美非常,身穿玄色长衫,头发用一条彩带挽了起来,打扮虽然随意,也掩不住一身雍容华贵之气,不禁心中一动:“那荷花妖容貌虽美,她的情郎容貌也俊,但与这少年相比,却是一个在天上,两个在地下,可见这少年一定不是那荷花妖假扮的。
奇怪,奇怪,我明明一直待在荷花妖的袖子里,怎会从袖子里出来,第一个看见的妖怪是他?那荷花妖呢?”
这时那少年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眼光中露出惊讶的神色,伸手将他拿了过来,说道:“这张纸人画的还真是栩栩如生,和真人哪有什么区别?小荷花干吗随身携带一张纸人,莫非这纸人是她照着心上人的模样画的?”
王小花心想:“这人管那荷花妖叫小荷花,叫的如此亲热,莫非他也是那片泥潭里长出来的妖怪?”眼角突然瞥见那少年用来绑头发的彩带动了一下,不由微微一怔。
这时他被那少年举了起来,正好那少年背后的墙上有一面镜子,他通过镜子,终于看清楚了那条彩带的模样。
原来这条彩带,根本不是彩带,而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这条小蛇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被这少年当作发带绑住头发,竟然丝毫不反抗,就这样温顺地缠在这少年的头发上,时不时活动一下尾巴。
王小花心想:“难道他是蛇王修炼成的妖怪?否则这条小蛇怎会如此温顺?”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响,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贾道长,你在吗?”来人竟是王小花的好友欧阳小喜。
王小花没料到这少年不是妖怪,而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道长,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老友,只觉眼前出现一线生机,不由得喜出望外,暗道:“原来这人不是妖怪,而是道长。欧阳小喜和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对我的长相自然一清二楚,哪怕我现在变成了纸人,他看见我,也一定能认出这个纸人是谁来!”
那贾道长将王小花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微笑道:“我在的,请进。”
王小花站在桌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锦衣大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正是欧阳小喜。
欧阳小喜向贾道长打了一声招呼,忽地“咦”了一声,说道:“这盆荷花开得可真好,不知这是什么品种?赶明我也买几株栽在我家池塘里。”
王小花心想:“荷花?难不成是那荷花妖?”
那贾道长微微一笑,说道:“这不过是一株野荷,算不上什么珍贵品种,只不过这株野荷其实是一个有九百年修为的荷花妖,我暂且把她封印在花盆里,使她没法变成人形,她有修为在身,自然模样要比寻常荷花娇艳许多。”
欧阳小喜一听,干笑道:“原来她也是一个妖怪。”
说话间,欧阳小喜已到了桌旁坐下。桌子上的紫砂茶具自己长出细细的小腿,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欧阳小喜笑道:“我虽已来过这里好几次,但每次看见,都还是忍不住惊讶。”
那贾道长微微一笑,也走到桌旁坐下,顺手将王小花拿了起来。
王小花见这贾道长打算把他收起来,不由又惊又急,暗道:“欧阳小喜还没看到我呢,你怎能把我收起来?你晚一点把我收起来,难道有人会吃了你吗?”又去骂欧阳小喜:“欧阳小喜啊欧阳小喜,你整日介地跟我吹嘘,说你生了一双慧眼,怎的今日我就在你面前,你却看不见我?”
眼看他就要进入那贾道长的怀里,忽听得一道宛若天籁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咦,这……这不是王小花吗?”
王小花大喜,暗道:“欧阳兄,是我错怪你了!你果然不是睁眼瞎!”
那贾道长一怔,将王小花放在桌上,说道:“欧阳兄认识它?”
欧阳小喜接过王小花,看了一会儿,便将王小花递给贾道长,笑道:“这张纸人是照着我的一个老朋友王小花画的。别说,画的还真像。”他心中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道长,你怎会有这张纸人?”
那贾道长微笑道:“我先前去城外钓鱼,正好看到这只荷花妖在池边行凶,我就把她抓住了,这张纸人,就是我在荷花妖的袖子里发现的。”
这位贾道长半夜不睡觉,去城外的池塘钓鱼,那位荷花妖也半夜不睡觉,在那池塘附近行凶,天下间哪有如此正好的事情?
其实贾道长最近新买了一座庄园,见荷塘中的荷花无甚颜色,便向人打听有没有修为高深的荷花妖,听说洛阳城外有一个荷花妖,已有九百年道行,便特意来到洛阳,晚上去荷花妖住的池塘边上守塘待荷。一直等到后半夜,终于见到从灯市上满载而归的荷花妖和情郎竹子精。
贾道长将荷花妖和竹子精封印成一朵荷花和一根绿竹,然后将他们带回自己暂住的道观,住在花盆里,打算一会儿就带它们回去。不过这件事的原委,就不是欧阳小喜能知道的了。
欧阳小喜“啊”的一声,向那盆荷花瞥了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神色,说道:“贾道长,你是说这盆花……不,这个花妖看上了王小花?就像聂小倩看上了宁采臣那样?”
那贾道长笑了笑,说道:“妖怪和咱们不一样,不讲究礼教大防,甚至不讲究男女之分,做事只求自己痛快。荷花妖见那位王公子相貌俊美,神情潇洒,就想与他做夫妻,这件事发生在妖怪身上,实属稀松平常,欧阳兄不必太过惊讶。
我看这纸人身上带着法术,想来是荷花妖为了得到那位王公子,就打算利用纸人对他施咒,好在荷花妖已经被我捉住了,不论这纸人身上有什么神通,眼下都用不出来了,不会危害到那位王公子的,欧阳兄放心便是。”
王小花只气得想咬那贾道长的指尖几口,在心中暗骂:“这是哪里来的半吊子道士?说什么纸人不会危害到本公子,本公子都已经变成纸人了!倘若这叫不会危害到本公子,那真不知什么才叫会危害到本公子了!”他正愤愤不平,忽觉眼前一黑,原来他已被那贾道长放进了怀里。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王小花忽觉眼前一亮,那贾道长的俊脸,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贾道长将王小花放在桌上,一手托腮,凝目瞧着他,喃喃道:“真奇怪,为什么我在你身上同时察觉到了人的气味和妖怪的气味呢?难道你看上去是一个纸人,其实是一个用王小花的头发、指甲之类的东西做的巫蛊娃娃?我在这里对你做什么事情,那边王小花也会在同一时间感觉到?
唉,我虽有几件宝物,终究是一个假道士,什么法术都没学过,全靠自己摸索,平日里对上妖怪,仗着宝物厉害,向来无往而不利,可是遇上你这样的古怪玩意儿,可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随即微微一笑:“不对,不对,我现在已经是道士了,可不能再用和尚来打比方了!”
王小花初时听贾道长说“终究是一个假道士,什么法术都没学过”,知道自己想要变回从前的模样,是指望不上这个假道士了,不由得心灰意冷,暗道:“我先前说他是一个半吊子的道士,还是高估他了,原来他连道士都不是!是了,是了!欧阳小喜叫他‘假道长’,这小子可不就是一个假道长么!”
待见那贾道长向他微微一笑,王小花突然变得心平气和,只觉得就算那贾道长是害得自己变成纸人的罪魁祸首,自己也舍不得责怪他。
随即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这贾道长生得再好看,也不是褒姒,而我更不是周幽王,怎能因为他对我一笑,我就不生他的气了呢?再说,褒姒的笑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她极少露出笑容。这贾道长对我笑得十分亲热,对欧阳小喜,不也笑的十分亲热吗?哼,他看见别人就笑,自己待着也笑,他的笑容,可一点儿也不稀罕!”
王小花满心忿忿不平,竟忘了贾道长适才那微微一笑,并不是对他这个“巫蛊娃娃”笑的,而是对他自己笑的。
那贾道长看着王小花,喃喃道:“我那件封印用的宝物,得再过一个月才能用,不然我拿着这张纸人去问荷花妖,它究竟是做什么的,这张纸人既然是荷花妖的,她对这张纸人自然了如指掌,哪会回答不上来?我也不必在这里头痛了。罢了,罢了,反正这只是我自己的兴趣,也没人催我务须在什么时候以前,探查出纸人的秘密,我便自己慢慢研究它!”便将王小花放倒在桌上。
王小花一听,不由心下惴惴,暗道:“你要怎么研究我?咱俩事先说好,你不许把我泡进水里,更不许把我放在火上烤!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大丈夫言而有信,你虽然是一个假道士,但总是一个真丈夫,你可得言而有信!”
王小花正烦恼间,忽觉身上一轻,一阵西风吹来,身上凉飕飕的,就好像没有穿衣服似的。他看不见自己,便去看那贾道长,只见那贾道长凝目瞧着他,神情又惊讶,又兴奋,说道:“原来纸人的衣服还能脱下来啊!”
王小花虽不着寸缕,却不觉害羞,只想:“这你可要感谢那朵荷花了!若不是她觊觎本公子的英俊,你今天哪有这等眼福?”
那贾道长笑道:“难道这纸人真是一个巫蛊娃娃?既然他的衣服可以脱下来,就好像脱下来活人的衣服似的,不知其他活人能做的事情,纸人能不能做?”便伸手去挠王小花。挠了几下,便起了作用,坐在桌旁的贾道长,和躺在桌上的王小花,都惊得呆了。
王小花本以为那贾道长做的都是无用功,心中有三分羞恼,七分好笑,待见到成效,心中惊喜交集,可顾不上羞恼了,暗道:“老子终于不是纸人了!”只盼贾道长继续给他挠痒,助他早日恢复原样。
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王小花视野有限,只能看到一面,贾道长坐在桌旁,自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将王小花拿了起来,转了个圈,然后拍了拍王小花,笑道:“你还真变成娃娃啦!你说我要是继续这样做,你会不会变成大一号的娃娃?”
王小花大喜,暗道:“没错,没错!你只管继续做!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恢复原貌以后,都不会和你计较!”
贾道长似能听到他的心声,果然不再犹豫,将王小花这个娃娃放在桌上,玩了一会儿,又将王小花翻过来,找来一根羽毛,继续和娃娃玩耍。
眼见王小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很快桌子就放不开了,贾道长就抱起王小花,走进卧室,将王小花放到床上,继续与他玩耍,不过须臾,王小花就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王小花虽已恢复原貌,身子仍然不能移动,眼珠也仍然一转不转,怔怔地凝视着前方。他是娃娃大小的时候,这副浑身僵硬,目光怔怔的模样稀松平常,看到也不觉奇怪,但这时他已变回原貌,却还是这副模样,看上去可就有些吓人了。
贾道长又玩了一会儿,见王小花不再长大,这才不再玩耍,坐在王小花旁边,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巫蛊娃娃可不会长你这么大!”突然间心念一动,将王小花放回床上,然后趴在王小花的心口上,听王小花是否有心跳。
贾道长初时没有听见半点声响,心想:“连心跳声也没有,他果然是一个假人。”随即转念,又想:“我是用那种法子把他变大的,不妨再用那种法子试一次,听听他是否会有心跳声!”当下又跟王小花玩耍起来,同时右耳贴在王小花的心口,凝神去听王小花的心跳声。
不过须臾,贾道长耳中便传来擂鼓般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这时他已能确定,面前这个纸人,其实是一个活人,当即坐起身来,看向王小花,神情又尴尬,又懊悔,牙齿咬住嘴唇,说道:“原来……原来你是一个活人啊!真对不起,我竟对你做了这种事!”
王小花早已将变回原貌这件事扔到九霄云外,只想要贾道长亲亲他,抱抱他。他这一想法发自肺腑,见贾道长在这里故作矜持,心中急得发狂:“你做都做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你现在过来,老子不会怪你,你现在不过来,老子才要怪你呢!”
只听贾道长道:“不过依我看来,你中的法术,似乎只有和我成为夫夫,方能解开。你若是不想我帮你解开法术,就眨一下眼睛。”
王小花见他明知自己不能眨眼,却说“你若是不想我帮你解开法术,就眨一下眼睛”,不由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子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小道士!不对,他不是小道士,而是假道士!嘿,连道士都能冒充,他脸皮不厚,才不正常!”
贾道长等了一会儿,笑道:“看来你是想要我帮你解开法术了?那我就来了!不知你现在有没有感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便抬起头,吻住王小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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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创作这曲《遇珂赋》之时,写到一半,突然灵感大发,便暂且放下箫谱,提笔疾书,将整篇故事写完,又连着画了十几幅画,全是贾珂贾道长如何与他这个娃娃玩耍的情景,然后才继续琢磨曲谱。待曲谱写完,他又画了十几幅画,将王小花和那些妖怪的来往补上。
因有这误闯妖怪灯会的故事在,这曲《遇珂赋》初时箫声悠扬,甚是柔和,宛然便是一个人漫步于山野之间,忽然箫声忽高忽低,繁复变幻,便像是七八支玉箫同时演奏,如同置身于繁华热闹的街道一般。
又过一会儿,箫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急,抑扬顿挫,惊险万分,令人不禁心跳加速,头皮发麻,背上生出一层冷汗,两股战战,几欲逃跑。蓦地里箫声转低,却不显柔和,只显凄凉,发出呜呜断续之音,好似叹气,好似垂泪,令人听着便觉心灰意懒,对未来毫无期待。
片刻间箫声愈来愈响,便如一个人抚箫慢慢走来。箫声悠扬,忽高忽低,忽低忽响,似乎吹箫之人又期待,又紧张,心情十分忐忑。渐渐的箫声似浅笑,似轻吟,情致缠绵,柔靡万端,宛然便是两个人在房中恩爱缠绵,极近怜爱。最后箫声温柔婉转,越来越低,直至停止,便似这两人已然相拥睡去。
王怜花吹的便是这曲《遇珂赋》的后半段,以他的内力,足以将箫声传到泥潭对面,贾珂听到他的箫声,自当设法作答,就算贾珂此刻正在污泥下面,没法说话,也该举一举手,以便让他知道,他正在污泥下面。但是一曲终了,谷底仍是寂静无声,潭面也是波澜不惊,王怜花收回玉箫,心道:“这泥潭竟然这样大吗?”
王怜花略一沉吟,拣了两块方形的石块,用匕首将石块削成石板,又用匕首在两块石板的左侧各捅出一个小孔。他取出柔丝索,将柔丝索的一端穿过一个小孔,绕着石板的左侧转了两圈,系了一个结,将石板紧紧绑缚,然后如法炮制,将另一块石板也用柔丝索紧紧绑缚。
王怜花左手握着柔丝索的中间,右手握着两块石板。他将第一块石板向前掷出,待第一块石板落在污泥上面,他双足一点,落在第一块石板上,同时将第二块石板向前掷出。
待石板掷出,他脚尖在第一块石板上轻轻一点,已经借力飞到空中,同时拽动柔丝索,将第一块石板收了回来,这时人已经落到第二块石板上。
他再一次将第一块石板向前掷出,双足一点,飞到空中,同时收回第二块石板。
王怜花在泥潭上跳了一阵,越跳越觉得有趣,心想等找到贾珂,就叫贾珂和他一起这样玩,他俩还可以比谁跳得高,那一定比他自己玩还要有趣。
这时王怜花已来到泥潭中央,见前后左右都有道路,就算去掉他来的那个方向,也有三个方向可以选择,真不知贾珂是往哪里走的。
王怜花在这附近转了一圈,见前、左、右三个方向都是无穷无尽的污泥,看不见岸畔,心想:“既然这三个方向看不出什么差别来,那我索性跟着那两只扁毛畜生走好了。即使找不到贾珂,说不定也能把我的抹额,从它们嘴里抢回来!这样我还能带着抹额去见贾珂!”便向那两只大雁飞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过一盏茶时分,他便听到了潺潺水声,心知一个人若是想要活下去,淡水和食物都是必不可少的,即使贾珂不用喝水,但他是来找小鱼儿的,那他当然会循着水声找过去。当即信心倍增,循声跳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一片草地跃入眼前。
王怜花纵身一跃,来到岸边,解下柔丝索来。走了几步,见地上扔着两块状若刀剑的石头,一端明显是从岩石上硬生生地掰下来的,就和他在对岸见到的那些石头一模一样,不由大喜,暗道:“这是贾珂留下来的!贾珂在这里!”当下摘掉脸上的面巾,大声叫道:“贾珂!贾珂!你在哪呢?”
他一心想要找到贾珂,生怕贾珂听不到他的声音,声音发自丹田,只震得泥潭掀起滚滚巨浪,岸上树木瑟瑟发抖,但听得四壁响应,谷底传来他的声音:“贾珂!贾珂!你在哪呢?贾珂!你在哪呢?你在哪呢……”
贾珂始终没有作答。
王怜花怔了一怔,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早走了!我来晚了!”蓦地里奔入树林,奔到悬崖前面,在岩石上找了一会儿,便在岩石上看到了四个五指孔洞,正是贾珂留下来的。
王怜花看到这四个五指孔洞,知道贾珂确实已经走了,当即一跃而起,手足并用,轻盈如飞鸟,敏捷如猿猴,在悬崖上爬将上去。这悬崖虽然笔直陡峭,没什么借力之处,但有贾珂留下的五指孔洞在,不过一会儿,他便已站在悬崖边上。
一片片轻云从他的头顶飘过,眼前忽明亮,忽朦胧,放眼望去,一座高峰拔地而起,挡在他的面前,山峰上没有草木,只有光秃秃的山石,四下里万籁无声,没有人,没有贾珂。
王怜花大声叫道:“贾珂!贾珂!你在哪里?我来找你了!”声音远扬,飘到几里之外。
但听得风声猎猎,刮得碎石簌簌作响,王怜花展开轻功,快步疾行,一口气追了四十余里路,一面赶路,一面呼唤贾珂,将四周都转遍了,可是地面都是岩石,多少人在地上走过,都难以留下脚印,他哪里知道沿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贾珂?
但他仍不甘心,不断在四周兜转,叫贾珂的名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暮色苍茫,他的声音也已嘶哑,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岩石上,休息片刻,心想:“贾珂会去哪里呢?”
突然间心念一动,暗道:“难道贾珂回玩偶山庄了?是了,是了,那石壁上的血印,十成十是天公子留下来的,他连脑浆都出来的,哪里还有命在。既然他已经死了,那玩偶山庄当然就变成无主之物了,贾珂怎会轻易放过玩偶山庄?
可是他既要回到山庄,为什么要从这里爬上去,却不从对面爬上去呢?嗯,一定是因为那片泥潭实在太难过去,贾珂想要通过泥潭,自是轻而易举,但小鱼儿又不叫小泥鳅,凭他的武功,当然过不去了。所以贾珂从这里爬了上来,然后绕路回玩偶山庄。一定是这样!除了玩偶山庄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贾珂一刻不停地过去的?”
当即站起身来,走回峡谷,爬下悬崖,穿过泥潭,又回到悬崖边上。
那些逍遥侯的手下,先前听到王怜花的“狮子吼”,都被王怜花震晕过去,幸好王怜花本意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让远在谷底的贾珂听到他的声音,他们虽然昏迷不醒,性命倒是无忧。
待得王怜花上来时,他们仍然没醒,躺在芦苇丛中,雪白的芦絮盖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宛若一条雪白的棉被,将他们完全遮挡住了。
王怜花见悬崖边上空无一人,不由一怔,没料到那些见财眼开的人,还没拿到他的五千两赏金,便已走得干干净净。不过走了便走了,他又不是不认识去玩偶山庄的路,这些人走了,正好帮他省了一大笔银子。
王怜花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忽觉脚下柔软异常,竟像是踩在了一块带骨头的软肉上面。
王怜花心下一惊,暗道:“这里怎会有带骨头的软肉?有人死在这里了?是天公子那些手下吗?谁会来杀他们?哼,天公子生前的部属吗?他们连这些人都杀,看来山庄里定已发生一场恶战了。”
但见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哪里像是发生过一场恶战?他心中不禁生出疑窦,又担心这是有人针对他布下的陷阱,索性挪开右脚,然后飞出一脚,踢向适才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王怜花这一脚的劲力倒不算大,那具“尸体”被他一脚踢到天上,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便又落入芦苇丛中。只听“咚”的一声响,跟着一人“啊”的一声痛呼,迷迷糊糊地叫道:“刚刚是谁踢的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吗?”
王怜花一听之下,心念一转,也想起自己爬下悬崖之前,曾站在这里使了“狮子吼”,那飞在数丈外的高空上的大雁,都被他的“狮子吼”震晕了,何况是这些人了?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说谁活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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