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二人虽和施传宗一起站在回廊中,但也是凑巧, 他们和施少奶奶之间, 正好种着几棵梨树, 这几棵梨树枝繁叶茂,将他二人的脸挡住,因此施少奶奶看见了施传宗,却没有看见他们。
这时王怜花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大笑起来,施少奶奶站在屋子之前, 听到一阵清朗的笑声自梨树后面传来, 在树叶簌簌之声中, 更显悦耳动听。她脸上的怒意,突然就消失不见了,那双又细又长的马眼,也如要滴出水来。她向王怜花瞧了一眼, 见他被树叶挡住,模样看不清晰,不由好奇心起,向施传宗笑道:“你既然要带朋友过来见我, 怎的还不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
施传宗见她突然之间, 竟变得如此和气,心下愈发诚惶诚恐,担心她这是憋着后招,打算一会儿再整治自己, 讪笑道:“少奶奶若有事,我就不……”
施少奶奶柳眉倒竖,叱道:“怎么,你的嘴被针缝上了吗?把你这个朋友介绍给我,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会吗?啰啰嗦嗦的做什么?”
施传宗见她对自己发起了脾气,反倒放下心来,再看她的目光在梨树上转来转去,便猜到她干嘛这么急着要自己把朋友介绍给她了,突然间心中一动,寻思:“王惜石这小子自小就长了一副风流相,尤其那一双眼睛,格外的不老实,连看他那个满脸麻子的朋友之时,他那目光之中,都满是淫猥之意,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而是一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并且还是一个什么衣服都不穿的大美人。
看来几年不见,这小子早就变成了一个色中饿鬼,不知道勾引过多少女人了。少奶奶长得虽然很丑,但和那麻子脸相比,可要好看不少,既然王惜石能色眯眯地去看这个麻子脸,那他当然也会色眯眯地去看少奶奶了,何况这小子的皮相着实不错,倘若他能和少奶奶勾搭到一起,把少奶奶迷得神魂颠倒,非要与我和离,那可太好了!”
其实施少奶奶偷情的事,施传宗心里清清楚楚,只是碍于施家得罪不起薛衣人,当年花金弓将施少奶奶娶回家以后,施传宗便下定决心,往后就
把施少奶奶当成一尊金装玉裹的佛爷,在家里供着。因此这几年来,施少奶奶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全当看不见,听不到,反正他心里压根不乐意和施少奶奶亲热,恨不得施少奶奶直接忘了这世上还有他施传宗这个人。
可惜他心里虽打的是这样的算盘,施少奶奶却不答应,她不仅要自己玩男人,还不准施传宗玩女人,整日里将他盯的死死的,因此施传宗每次和女人偷请,都和打仗似的,须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刻提防施少奶奶过来找他。
日子久了,施传宗心里对施少奶奶当真厌烦之极,恨不得立刻出家去当和尚,但他心里雪亮,即使他出家为僧,以施少奶奶的性子,必会先在施家大闹一场,然后找来薛衣人,父女俩提剑杀进寺庙,将他这个和尚抢回家来。
因此他什么也不敢做,最多每日睡觉之前,他先在心里默默祈祷明天一早醒来,施少奶奶已经暴毙了。可惜过了一天又一天,施少奶奶始终活得好好的,大病也好,小灾也罢,全都和她没有关系,反倒施传宗自己还陆陆续续生过几次病。
这时看见施少奶奶对自己这老朋友生出了兴趣,施传宗仿佛已经看见不久以后,施少奶奶和王惜石成双成对,双宿双飞,哭着喊着要和自己和离,改嫁给王惜石的画面了。
他只顾心满意足,喜不自胜,却浑然忘了,虽然王惜石看向这丑陋不堪的麻子脸时,眼光之中,满是淫猥之意,但是王惜石看向他时,眼光之中,不仅没有半点淫猥之意,并且欢喜也好,无奈也好,都宛若水面上映出的月影,风一吹便碎了,水下却是幽暗的,冰冷的,什么都没有。
只听施传宗高高兴兴地道:“是,是,少奶奶,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原来我们常在一起玩,后来他跟随家人离开了扬州,我便再没和他见过面了。今天他刚回扬州,这不就过来找我了。旁边这位姓江,是他的朋友,陪着他一起过来找我。”
王怜花心下纳闷,寻思:“你把我介绍给你老婆,干吗这样高兴?”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姓王,草字惜石,见过嫂夫人。”
只听得簌簌簌几声响,一只手抓住
树枝,将树枝压了下来,那施少奶奶站在树枝后面,上下打量王怜花,王怜花本就生得面目俊俏,笑容风流,这时身边站着一个面容丑陋之极的贾珂,愈发显得他俊雅得不可方物。
施少奶奶一看之下,再也挪不开眼,脸上一红,笑道:“我既不姓‘嫂’,又不叫‘夫人’,你何必这样称呼我,听起来仿佛我已经五十多岁了。我叫薛红红,你叫我红红多好。”
王怜花见过的女人虽多,但是如薛红红这般,当着丈夫的面,和丈夫的朋友调情的女人,他却是头一回见到。他不由一怔,随即斜眼相睨,只见施传宗眼望旁边的一丛花树,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脸上神情很是专注,就好像这丛花树突然结了许多颗宝石似的。
薛红红见王怜花看向施传宗,只道他是在害怕这个窝囊,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你既然要认识我,光站在这里说几句话,又能对我有多深的了解?这样好了,咱们去房间里,好好喝几杯酒,然后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能深深的了解我,让我也能深深的了解你,好不好?”
薛红红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一双细长的眼睛只盯着王怜花看,看也不看别人,哪想到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那个满脸麻子的丑八怪,伸手搂住王惜石的头颈,然后凑过脸去,在王惜石的唇上亲了一口。
这一下当真大出薛红红意料之外,一呆之下,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就见王惜石被那丑八怪亲了一口以后,一点也不生气,反倒侧头看向那丑八怪,脸上笑嘻嘻的,然后也在那丑八怪的唇上亲了一口。
薛红红一时反应不过来,颤声道:“你……你们……”
施传宗本来不想看他们,这时听到薛红红声音发颤,似乎见到了什么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由好奇心起,侧头看向他们,正巧错过了王怜花去亲贾珂的一幕,只见贾珂将手搭在王怜花的肩膀上,笑道:“是了,就是你想象的那样。”
其时男子之间勾肩搭背,女子之间牵手挽臂,实属寻常。施传宗一来自己不是断袖,身边的朋友也都不是断袖,二来贾珂现在的模样委实太过丑陋,而王怜花的模样又实在太过俊俏,他和王怜花站
在一起,当真有云泥之别,不止是他,换做是谁,一定都不会多想。
施传宗见薛红红拼命睁大眼睛,似乎下一瞬,她的眼珠子便要掉下来的惊恐模样,不由一怔,心想:“想象的什么?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她干吗吓成这样?”
薛红红铁青着脸,瞪视着他们,胸口起伏不定,施传宗见她一副险些气破肚子的模样,就好像一只老鼠撞见了猫似的,虽不明白这只猫肚里饿不饿,想不想吃自己,仍是忍不住心惊胆战,一颗心怦怦乱跳,正待蹑手蹑脚地离开,薛红红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扬起手,啪的一声,便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跟着破口大骂,污言秽语,越骂越凶。
施传宗只觉薛红红似乎是在说,以后不要把什么脏的丑的,都带回家里来,他想不明白王怜花怎么得罪她了,只道一定是自己又不知在什么地方惹到她了,她才借题发挥,以便多骂自己几句,之后更是听得头晕目眩,晕头转向。
贾珂和王怜花没想到薛红红当着他们的面,都能对施传宗破口大骂,不由大为尴尬,王怜花看向贾珂,无声道:“咱们走?”
贾珂看向那倒在地上的少年,问道:“他怎么办?”
王怜花笑道:“既然热闹已经看不成了,自然只好请台上的戏子自己走下来了。”
说完这话,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黑色药丸。这药丸倒出来时,便有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心脾,随之遍体清凉,脑中一阵清醒,他捏住药丸,曲指一弹,只听飕的一声,这颗药丸便疾向那少年的脸上飞去,然后当的一声,落在那少年的嘴上,不过一会儿,药丸已经消失不见。
贾珂奇道:“这是什么药丸?怎么从前没见你用过?”
王怜花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我先前不是得了张恒山派治伤灵药天香断续胶的药方么。我看过那张药方以后,换了其中四味药材,炼制出了这个天香清神丹,虽没什么疗伤之用,但是服下去后,便可令人耳清目明,精神一震,实乃天下迷药之克星。”说完这话,又倒出来一颗药丸,笑道:“没有害处的,你尝尝。”
贾珂生来好奇心重,听王怜花这么说,便点
了点头,张开了嘴,王怜花强忍笑意,将这天香清神丹送进贾珂嘴里。
贾珂咬住这颗天香清神丹,只觉这丹药又苦又涩又辣,实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他忍不住干呕一声,只觉口中的空气都是冰冷的,立时便将丹药吐了出来。
王怜花见贾珂将天香清神丹吐了出来,笑得弯了腰,他伸手抱住贾珂,随即又站稳身子,从怀里拿出了半包先前买的蜜饯香果,拿出一块,递到贾珂嘴边,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香?”
贾珂一口将蜜饯咬住,嚼了好几下,待蜜饯的香甜之味,勉强盖过这天香清神丹的苦涩之味以后,这才咽下蜜饯,然后抓住王怜花的手背,在自己的嘴上擦了几下,气忿忿地道:“这么难吃的东西,你还给我吃!我和你有仇吗?”说完这话,又觉嘴中泛起了苦意,这股辛辣的苦意顺着他的口腔直冲上了脑仁,果然使他精神一震,浑身都有些发抖。
王怜花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怎么能怪我?我一来没有逼你吃这天香清神丸,二来没有骗你说这药很好吃,是你自己馋嘴,看见什么新鲜东西,都想尝上一口,才把自己害成这样。”说完这话,又是一笑,问道:“要不要再吃一块?”
贾珂摇了摇头,王怜花笑嘻嘻地将蜜饯重新放回怀里,一抬头,就见贾珂站在面前,向他微微一笑,王怜花不禁心中痒痒的,麻麻的,寻思:“他的脸都这样丑了,怎么笑起来还这么勾人?”
正待做点什么,他就被贾珂推到了回廊的柱子上,贾珂伸手搂住他的头颈,在他的唇上深深一吻,然后很恶劣地一笑,问道:“怎么样,苦不苦?”
王怜花比贾珂还不能吃苦的东西,他苦着脸,点了点头,已经苦得说不出话了。
贾珂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一笑,然后将手伸进他的怀里,拿出适才那半包蜜饯,拿起一块,塞进王怜花的嘴里。王怜花也拿起一块蜜饯,塞进他的嘴里。
他二人面对面站着,你一块蜜饯,我一块蜜饯,很快便将这半包蜜饯吃完了,薛红红虽已骂得辞穷才尽,骂人的语句三不五时,便重复一句,但她骂兴正浓,居然还没有骂够,施传宗低垂着头,
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已经仗着薛红红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偷偷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便在这时,忽听得几道干呕的声响,随即一个声音在薛红红的身后响起:“请问一下,这……这是哪里?我刚刚吃什么东西了?”
薛红红听了此言,不由全身一震,暗道:“啊呦,不好,我竟然把他忘了!”
施传宗心下奇怪:“你不知道这里是施家庄,那你怎么过来的?难道少奶奶现在都开始强抢民男了?”想到这里,不由摇了摇头,心下大为鄙夷,抬起头来,看向那名只穿着里衣的少年,就见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嘴唇发黑,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眼中泪光闪闪,似是中了剧毒,不由大为惊奇,寻思:“难道少奶奶强抢民男还不满足,都开始用毒药来逼人就范了?”
薛红红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看向那少年,冷笑道:“你真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随即看到少年嘴唇发黑,不由一怔,但很快又摆出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凶霸霸地瞪着他。
那少年看见薛红红,不由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道:“怎……怎么是你!”
薛红红冷笑道:“怎么不能是我,那天你在我脸上偷偷亲了一下——”
贾珂三人听到这话,不由呆住了,心中均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子的口味真重!”
那少年听了这话,登时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道:“不……不……那日我喝醉了!”
薛红红却不理他,自顾自地道:“就想一走了之,你以为我薛红红是什么人,能叫你随便欺负吗?”
那少年的脸已经红得发紫,颤声道:“施夫人,那日我和朋友喝多了酒,才……才犯下了这等大错。我也知道我对不住你,你要我向你赔罪,我可以照办,但是如你所言,做……做那种事,那可就恕难从命了。”
薛红红听了此言,不由怒火冲天,不可遏制,便想要冲上去,狠狠地扇这少年几巴掌,但她随即想到这少年年纪虽轻,武功却胜过她许多,她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于是抓住施传宗的手腕,跺脚道:“你老婆被人欺负了,你就只会站在旁边当缩头乌龟吗?你还算是个男人吗?还不替我打死他!”
施传宗心想:“我就盼着他的嘴唇上有毒,那日在你的脸上亲了一口,你就被他毒死了!我要算是个男人,先把你打死了!哼!”面上自然不敢露出半分厌恶,陪笑道:“是,是,他要欺负你,我当然得把他打死,帮你出气了。但是……但是既然他已经答应认错,那咱们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呢?”
那少年听到这话,看向施传宗,抱拳道:“阁下便是施传宗施少庄主吗?”说话时双颊红晕未退,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施传宗脸上的笑容也很尴尬,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在下。”
那少年长长吁了口气,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在下顾人玉,那日酒后失态,竟然冒犯了令夫人。在下也知道犯下大错,无论贤伉俪要在下怎么赔礼道歉,便是要在下在贵庄门前负荆请罪,在下也心甘情愿,但是……但是让令夫人亲回来这件事,恕在下难以从命。”说到最后,声音发颤,脸上也红得险些便要融化。
施传宗听到这话,忍不住咳嗽起来,说道:“咳……咳……我……我……”
薛红红的脸上也红了一红,叱道:“你再胡说,我就活埋了你,看你这张嘴埋到土里以后,还会不会胡说八道!”
忽听得哈哈一声大笑,薛红红只道这笑声是在嘲笑自己,不由恼羞成怒,气得跺脚。她循声看去,只见那麻子脸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也不知为什么,这麻子脸明明生得鼻塌眼小,眉短嘴厚,脸色虽然雪白,却生满了麻子,说不出的丑陋不堪,刚刚薛红红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但是这时大笑起来,薛红红却觉得他脸上好像一点麻子也没有。他的眼睛虽然很小,却非常的明亮,嘴唇虽然很厚,牙齿却非常的洁白,他整个人都好像在熠熠生辉。
薛红红脸上一红,神色和缓许多,冷笑道:“你笑什么?”
贾珂伸手指向顾人玉,笑道:“这位顾兄委实太过滑稽,在下一时无状,忍不住大笑出来,还望夫人见谅。”
薛红红听了此言,只道贾珂是要帮自己说话,不由大喜,寻思:“这人虽然长得很丑,心肠倒很不错啊!”随即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想:“嗯,仔细一看,他的身材也很不错
,其实只要把灯熄灭了,看不见他的脸,倒也挺好的!”当下嫣然一笑,说道:“是了,你也觉得他很可恶!”
顾人玉心下又迷茫,又委屈,说道:“这位兄台,在下怎么……怎么滑稽了?”说着说着,脸上又是一红。
贾珂微笑道:“顾兄,你刚刚说过,除了让施夫人亲回来这件事以外,无论施兄和施夫人要你怎么赔礼道歉,你都心甘情愿去做,是也不是?”
顾人玉心中虽然困惑不解,仍是点了点头,说道:“是……是啊,我从没想过不认错的,只是……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唉!”说完这话,脸上又红了,眉宇之间,说不尽的羞涩腼腆。
贾珂随手抽出王怜花别在腰间的折扇,张开折扇,搧了两搧,微笑道:“顾兄怎的这般糊涂?刚刚施夫人听了你这句话,可是气得桃腮晕红,直斥你胡说八道呢。可见施夫人根本就不想亲回你去,便是她从前跟你提过这种赔罪办法,也不过是一时胡说,当不得真的。既是如此,顾兄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顾人玉听了此言,登时恍然大悟,随即喜不自胜地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一时没转过弯来,竟然没听出施夫人是在跟我开玩笑。”说完这话,又向施夫人团团作揖,说道:“施夫人,真是对不住了,我不仅做了错事,还误会了你,真是罪孽深重。”又向贾珂作了一揖,感激道:“多谢兄台点醒了我。”
薛红红听贾珂这么一说,不由怔了一怔,待听顾人玉也这么说,心中更是恼怒,气忿忿地向贾珂哼了一眼,本想责怪他管什么闲事,阳光下但见他轻摇折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明明那么丑的一张脸,却说不出的俊逸潇洒,不禁一呆。
随即别过脸去,一面暗骂自己怎么这般没出息,居然看这么丑的男人看得呆了,一面双颊晕红,不自禁地抓着衣角,露出了小女儿的情态来。过得片刻,哼了一声,说道:“此事休再提起,往后我也不想再见你了!快滚!”
施传宗明知道她这句话是对顾人玉说的,却只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登时如遭大赦,笑道:“是,是,是,我这就滚!”说完这话,向王怜花使了个眼色,随即
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贾珂和王怜花相视一笑,跟在他身后,快步离开了此地。
薛红红一怔,心中大怒,跺脚道:“谁、谁让你们走了!”
三人一路疾奔,直到出了施家庄,方停下脚步。
施传宗苦笑道:“家有悍妻,令两位见笑了。”
王怜花笑笑不提,话锋一转,与施传宗说起晚间聚会之事。施传宗笑道:“你放心,一会儿我就派人过去,将这件事告知他们,倒是那猫儿居无定所,找他有点麻烦。好在昨天我和他赌钱,输给了他不少东西,当时身上没有带全,便和他约好今天在哪里见面,好将东西带去给他,一会儿我见到他,便将这件事告诉他。”又问道:“你家的宅子久无人住,这一时半儿会,只怕没法住进去。今晚你住在哪里?”
贾珂听到这话,登时全身一震,随即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嗯,从前的宅子么……”
那江苏巡抚知道李湛和李淳的身份以后,自然会找一栋富绅的宅邸,供这两位皇室贵胄住下。王怜花不知道贾珂是要去他林家姑丈家里借宿,是跟李湛、 李淳一起住,还是找一家客店投宿,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自然不会沦落街头的,这你尽管放心。等到酉时,我们便去丽春院找你。”
施传宗听了此言,登时兴致减了大半,寻思:“你自己过来就好了,干吗还把这麻子脸一起带来?唉,这会儿阳光这么耀眼,我每次看见他,尚且浑身一哆嗦,然后吓出一身冷汗来,这要是晚上看见他,那可不得吓出病来吗?到时我也别想抱姑娘了,等姑娘来抱我还差不多!”不过他心中虽有诸多的不情愿,但不好明说出来,便笑着答应了。
向施传宗辞别后,贾珂和王怜花并肩而行,离开了施家庄门前的街道,贾珂左右探察,见四下无人,便将面具揭了下来。这张面具一离开脸,贾珂顿觉浑身一轻,就仿佛卸下了一个极为沉重的枷锁似的,这也难怪,毕竟这张面具实在丑得出奇。
贾珂将面具拿在手中,把玩几下,突然间心念一动,撸起衣袖,将面具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见面具和手臂几无色差,显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暗道:“果然
如此!”然后看向王怜花,微笑道:“王公子,这张面具是你什么时候做的啊?”
王怜花仰头看天,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记得了!”
贾珂见他死不认账,也不多话,伸手去呵他脖子上的痒。王怜花本就怕痒,脖子又是敏感之处,贾珂的手指一放上来,王怜花就痒得不行,登时低下头去,夹住贾珂的手指,咯咯笑道:“你……你……哈哈……你这是……屈……打……成招!哈哈……哈哈!”
贾珂扮了个鬼脸,笑道:“你说我屈打成招,我还说你强占我的手指呢!”说着装模作样地将手抽回来,他既是装模作样,用的力气自然很小,王怜花又因为怕痒,死死用下颏夹住他的手指不放,因此他的手没有移动半寸,王怜花却觉得更痒,不由笑得浑身发颤。
过了好半天,王怜花才缓过劲来,靠在贾珂怀里,懒洋洋地道:“咱们接下来去哪?”
贾珂略一沉吟,说道:“咱们总不能把筹码全压在施家身上,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帮派,莫过于丐帮,咱们先去找个叫花子问问,扬州这地界上的叫花头是谁,再去找间客栈住下。”万花门在扬州的产业很少,自然人手也很少,因此他们都没想过利用万花门去找人。
王怜花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去你姑丈家呢。”
贾珂嘻嘻一笑,说道:“无论我是去林家拜访,还是去找李湛他们,今晚都不会得闲了,定要和扬州这些官员喝酒应酬,这样一来,哪还有机会和王公子去丽春院喝花酒去?反正我早和李湛他们说好,我先去找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有这个名目在,我倒不必急着回去露面。”
王怜花知道贾珂嘴上说着要喝花酒,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他当年那些狐朋狗友,不由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今晚你和那么多人去丽春院喝酒,就不怕消息走漏,引起李湛他们不高兴吗?”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他们俩自小就和江湖人打交道,不会不知道,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一个是茶馆,一个妓院。我这分明是为了找皇上,连自己清白无瑕的名声都不要了,这般忠心耿耿,他们怎么会不高兴?”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
道:“你和我在一起,还想要什么清白无瑕的名声吗?”险些便要说:“你知道江湖上的人都怎么说你吗?”所幸话到嘴边时,他已经反应过来,忍不住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心中很是得意。
贾珂吃吃笑道:“王公子所言甚是,如今你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清白之身,又哪能妄想清白无瑕的名声?好在身子虽然不是当年清白的身子了,但是宅子还是从前清白的宅子,王公子,你要不要领我去看看你还是清白之身的时候,住的那栋宅子?”
王怜花听了此言,登时热血涌上脑袋,几乎便要融化了,心中很不好意思。他一口咬住贾珂的耳朵,过了片刻,待脸上热意散去,方笑嘻嘻道:“咦,你真的只想看一看吗?还是说,你不仅想在我那栋清白的宅子里转上一转,还想在我那张清白的床上躺上一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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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传宗和王怜花二人分开以后,便回到施家庄,正待找个仆役,吩咐他去自己常来往的朋友家中,通知他们晚间在丽春院聚会的事,不想找了半天,居然一个仆役都没找到。他不由又惊讶,又生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仆役,见他左手拿刀,右手拿剑,不由大吃一惊,将他叫住,问道:“你这是干吗?”
那仆役忙道:“回少爷的话,刚刚太太发下话来,说是刚刚有个小贼进到庄里来了,现在那小贼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所以太太命令咱们全副武装,以防那小贼再次过来。”
施传宗大吃一惊,问道:“这小贼偷走什么东西了?”
那仆役面露难色,似乎是在犹豫应不应该告诉施传宗。
虽然施传宗在薛红红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但是在仆役面前,他自然不会那般忍气吞声,这时见这仆役吞吞吐吐,立马皱起了眉头,厉声道:“还不快说!”
那仆役见施传宗向自己发火,只得道:“小的倒没听说家里丢失了什么财物,似乎那小贼煞费苦心地溜进来,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偷了个人。”
施传宗听了这话,不由喜上眉梢,寻思:“难道少奶奶被偷走了?”想到这里,心情愈发激荡,连声音都不自禁地发颤,问道:“是……是谁?”
那仆役
脸上一红,吞吞吐吐地道:“是……是……”
施传宗催道:“你照实说就是,何必吞吞吐吐!”
那仆役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太太房间里的人,听说这小贼把人从太太房里偷出来以后,就把他扔到花园的池子里去了。”
施传宗不由一怔,虽然这小贼没有如他所愿,将薛红红偷走,但是想到这小贼大费周章地将母亲的情人偷走,居然只是为了将他扔进池子里,不由越想越乐,最后大笑起来。
施传宗笑了许久,方收敛笑容,说道:“你别忙着舞刀弄剑了,我这里有一件事要你去做,记得千万别告诉少奶奶。”便吩咐这仆役去告知那些朋友,晚间在丽春院见面,然后回到书房,从柜中取出一只白玉马,放进怀里,又离开了施家庄。
昨日施传宗和熊猫儿约好在一家小客店见面,只不过这时时候尚早,他在外面闲转了小半个时辰,才赶去了那家小客店。
施传宗推门入内,见大堂中不见熊猫儿,心道:“这猫儿还是这般爱迟到!”正待寻个座位,等熊猫儿过来,刚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就见一个店小二走了过来,笑道:“客官可是姓施?”
施传宗微微一惊,随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姓施。”
那店小二笑道:“我们店里有位客官姓熊,名猫儿,这位熊爷先前特意嘱咐小的,倘若一会儿有位姓施的爷台过来找他,就跟那位爷台说,他这里出了一点意外,没法在大堂等侯了,还请施爷去房里找他。”
施传宗不由好奇心起,点了点头,说道:“你带路。”
那店小二应了一声,领着他上到二楼,两人走到一间客房前面,那店小二抬手敲了敲房门,说道:“熊爷,那位施爷过来了。”
随即便听得房里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施传宗,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就是!”却是熊猫儿的声音。
这熊猫儿自幼父母双亡,被丐帮的一位长老收养,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这位丐帮长老虽然教了熊猫儿不少丐帮的武功,却一直没要他拜入丐帮。在熊猫儿十三岁那年,这位长老生了一场急病,不久就过世了。自那以后,熊猫儿便在江湖上四处闯荡,当起了强盗,既喜欢
行侠仗义,多管闲事,也喜欢偷蒙拐骗,劫富济贫。
施传宗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就见熊猫儿坐在椅上,脸上颇有为难之色,他爱用的那只发亮的酒葫芦,就立在他的右手边。但见这熊猫儿身长八尺,浓眉大眼,蓬头敞胸,足登麻鞋,身上衣服微有破烂,腰间斜插一柄短刀,实是一个潇洒豪迈的少年。
施传宗见熊猫儿难得的皱起了眉头,不由失笑道:“原来你这猫儿也会发愁啊!”
熊猫儿向他一笑,说道:“我既是人,当然也会发愁了。唉,要是王惜石在就好了,我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要论易容之术,还真没遇见过能胜过他的人。”
他说完这话,就见施传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由一怔,也笑了起来,问道:“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施传宗坐到椅上,微微一笑,说道:“这句话倒没什么好笑的,不过我这里倒有一个好消息。”
熊猫儿道:“好消息?”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怎么,莫非咱们扬州城里,其实也有一位易容的好手?”
施传宗笑道:“确实有一位。”
熊猫儿喜道:“那你还不快说!”
施传宗笑道:“不急,不急,你先跟我说说,干吗要找易容的好手?莫非你是打算换一张脸,去做什么坏事去?”
熊猫儿嗤的一声笑,说道:“我做坏事的时候,可从来不屑去用别人的脸!其实是——”
说到这里,忽听得脚步声响,随即呀的一声屋门推开,施传宗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但见这男子二十三四岁年纪,身穿一件半旧的青色布衫,腰悬一柄半旧的长剑,面目英俊,神情懒散,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令人见之忘俗。
施传宗心道:“这人倒可以和王惜石相比了!少奶奶见到他以后,一定也会看上他,要是他愿意和少奶奶好,带着她远走高飞,那可多美啊!”当下站起身来,笑道:“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这年轻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沈浪,想来阁下便是施兄了。”
熊猫儿向施传宗笑道:“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找易容的好手吗?其实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打听到了
那独行大盗‘红角蜂’的行踪,就一路追到了江南,打算来个黑吃黑,不想沈浪也听说了那‘红角蜂’的行踪,也追了过来。
唉,我遇到沈浪以后,见他武功太好,就把他当成了‘红角蜂’,和他好好干了一架,后来发现我误会了他,就和他化敌为友,一起去找那‘红角蜂’了。不想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等我们找到那‘红角蜂’之时,他竟已因为古庙坍塌,被古庙的梁柱砸死了。
除了‘红角蜂’以外,还有一个人也死在了庙里。那人比‘红角蜂’还惨,好歹‘红角蜂’的脸还能勉强辨认出来,他的脸却被梁柱砸成了肉饼,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当真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除了他俩以外,庙里还有两位姑娘,所幸她们只是受了些许擦伤,倒没大碍。只是这两位姑娘似乎中了某种迷药,浑身瘫软,连手指都没法动弹一下,嗓子似乎也被毒哑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便是因为沈浪看出她们两人脸上的皮肤和身上的皮肤,其实存在着非常细微的差别,所以我们才四处寻找易容的好手,想帮这两位姑娘除掉脸上那丑陋不堪的易容。”
施传宗知道熊猫儿虽然述说的十分简略,但是当时一定无比的凶险,渐渐听得入神,待听到最后,心中突然间浮上一个念头:“有多丑?比那麻子脸还丑吗?”跟着笑了笑,拱手道:“恭喜,恭喜!”
熊猫儿“噫”了一声,满脸诧异地问道:“你恭喜我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最近遇到过什么好事!”
施传宗哈哈一笑,说道:“当然是恭喜你得偿所愿啊!你不是说想找王惜石帮你施以妙手,除掉那两位姑娘脸上的易容吗?真是巧了,他今天正好回了扬州,刚刚去了一趟我家,还要我把大家找来,今晚一起去丽春院聚一聚呢!”
熊猫儿大喜,说道:“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又看向沈浪,向他解释道:“这王惜石年纪虽少,但却是文武双全,琴棋书画,丝竹弹唱,飞鹰走狗,医卜星相,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花样,他都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倘若连他都除不掉那两位姑娘脸上的易容,依我看啊,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人
能除掉她们脸上的易容了。只不过他好几年前就离开扬州了,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呢,不想天下间,居然有这样巧的事!沈浪,今天晚上,你和我一起去!”
沈浪欣然应允,笑道:“如此人物,我倒的确想要见他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顾人玉就是绝代里那个,慕容九的表弟。
原著里古巨基多次用“淫猥”这目光来形容王小花的眼睛,还借沈浪之口,说这么色眯眯的眼神,除了王公子,别人可不会有。
结果一换成王姑娘,哪怕和朱七七待在一起,这双【险恶而淫猥的眼睛】立马就变成【尤其是他那一双桃花眼,更是勾人魂魄,他此刻心里正是哭笑不得,流入目光中,却似嗔似怨,令人销魂。胜泫竟不知不觉瞧得有些痴了。】
我至今想象不出来这是什么骚操作,王小花重伤之下,随便画了几下,弄成了女装,居然连眼睛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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