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日下午动身,在路上赶道, 骄阳似火, 天气炎热, 行了一个多时辰,萧峰自己内力深厚,不惧酷暑,见钟灵脸颊通红,额上满是汗珠,游目四顾, 只见不远处有一间酒肆, 上面铺着草席, 下面设着几张方桌,酒肆旁边种着一排六七棵柳树,柳枝随风,很是清爽, 萧峰心中甚喜,和钟灵一说,两人催赶坐骑,奔到酒肆里休息。
他们到得酒肆, 只见酒肆中已有六个人坐着, 其中五人皆是猎户打扮,腰挎长刀,背负弓箭,有两人肩上立着猎鹰, 模样甚是神骏,另一人却是个年轻大夫,穿着青色长衫,模样平平,身形瘦削,个头也不高,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肤色也极白,犹如上好的脂玉,他坐在桌旁,握着茶碗,慢慢饮茶,竟使得这脏污逼仄的小小酒肆,变得犹如富丽奢华的大客店一般。
萧峰向他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寻了个座位坐下,立即要了二十斤白酒,两斤牛肉。那酒保吓了一跳,说道:“这位大爷,离咱们这儿最近的客店,也要好十几里远呢,你喝这么多酒,不怕醉倒在路上么?”那年轻大夫听他点了这么多酒,也向他看了过来。
钟灵噗嗤一笑,说道:“你这店小二可真奇怪,我们做你的生意,让你赚钱,你还不乐意吗?”
那酒保一怔,随即笑道:“这话倒不错,只不过我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还头一回见到有人点这么多酒喝。姑娘,这位大爷点了东西,你还要点什么吗?”
钟灵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的小菜吗?不要正儿八经的菜肴,我不久前刚刚吃过午饭,现在还不饿呢,你拣几样拿手的小菜端上来。”
那酒保应了一声,答应着离开了,过不多时,取过两只大碗,两大坛酒,将两只酒碗放在他二人面前,打开酒坛,给两人满满地斟上。
这两碗酒斟上,钟灵顿觉酒气扑鼻,她喝了一小口酒,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放在桌上,笑道:“萧大哥,你吃不吃瓜子?这是我上午在杭州买的,用桂花炒的,吃起来甜滋滋,香喷喷的。”
萧峰心想:“这是小女孩吃的零食,我吃
起来,像什么样子?”便道:“你自己吃,我不喜欢吃这东西。”
钟灵“嗯”了一声,一面嗑瓜子,一面四下打量,正巧看见酒肆墙上贴着的昭告王保保的死讯和捉拿慕容复的两张榜文,笑道:“我先前从苏州过来,没在这里歇过脚,倒不知道原来这里也贴着他俩的告示。”
她顿了一顿,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惊奇神色,说道:“萧大哥,你看这画像上的慕容复,起码也有二十五六岁了。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件案子,不是十二年前的旧案吗?既然慕容博和你爹爹差不多年纪,这慕容复怎会在十二年前就二十五六岁了啊?”
萧峰本在喝酒,听到这话,凝目向慕容复的画像看了半晌,余光之中,瞥见那年轻大夫听到钟灵这话,也放下茶碗,抬头向画像看去。他心中一动,收回目光,说道:“看来我先前猜测果然没错,那日不止他们去了太湖,慕容复也去了太湖。”
突然之间,他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大理国和卫国向来十分亲近,反倒吐蕃远在西南,和中原诸国无甚来往。这吐蕃国师先和大燕后裔慕容博结交,然后当着大理君臣的面,将大理国王子掳走,还和慕容复在同一天去了太湖。
慕容家皆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当年慕容博听说我爹爹要在九月初八那天,携妻儿去武州拜寿以后,他去到少林派,向方丈谎称丹国会在重阳节前后派出高手,侵袭少林寺,掠夺寺中收藏的武学典籍,便是为了杀死我们一家,借此挑起丹国和卫国的纷争,趁着硝烟四起之际,他好招兵买马,复兴燕国。
慕容复是他的儿子,何况他名中有一个‘复’字,嘿嘿,这个‘复’字多半是兴复燕国的意思,他怎么可能没有继承慕容博的遗愿。鸠摩智和他们父子先后交往,莫不是想要支持慕容复将中原搅得一团乱,到时他吐蕃好借此机会,发兵中原?”他虽然长于江湖,性情粗豪,但毕竟在丹国任职多年,对军国大事还算了解,提起鸠摩智,他不似寻常江湖人一般,只想到他那身厉害的武功,而是先想到他是吐蕃的护国法王。
钟灵哪知道他已经想得这般深远,脸上现出遗憾神色,说道:
“我明明早就见过这张画像了,却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张画像的古怪之处,真是可惜!不然中午我就直接拿这件事问他了,那样多好,倒不用咱俩在这里东猜西猜的。”
说着将瓜子皮扔到桌上,又道:“萧大哥,你说既然有人在太湖上见过慕容复,他和我说起那日他在太湖上的经历的时候,怎的不直接告诉我,他见过慕容复啊?你说除了慕容复以外,他说的其他事情,会不会也都不尽不实的?”
萧峰对贾珂颇为信任,说道:“那倒不会,想是他不确定慕容复究竟在这件事上起了什么作用,也不确定你哥哥是不是落入他的手里了,因此不好直接告诉你。”
便在此时,那年轻大夫走到两人跟前,拿着酒杯,团团一揖,微笑道:“在下无意打扰两位,不过适才听到两位提起慕容复,莫非两位这趟也是去苏州,找慕容复报仇的?倘若是的话,正所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大家志同道合,不如喝上几杯。”声音清朗,悦耳动听。
钟灵方知自己刚刚说的话,都给旁人听见了,不由吐了吐舌头,看向萧峰,只见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兄台倒很爽气,快请坐下,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如何能够喝得痛快?”又叫道:“酒保,再取一只大碗来!”言下之意则是说:“不错,我们确实是去苏州找慕容复报仇的。”
那年轻大夫和萧峰相对而坐,微笑道:“小弟酒量不佳,只能勉强陪两位喝几碗酒,还望兄台不要嫌弃。”待酒保拿来酒碗,将酒满上,那年轻大夫端起酒碗,将酒一口饮尽。
这酒是高粱酒,辛辣刺鼻,极易上头,萧峰见他生得纤细文弱,居然喝得这般豪爽,不由吃了一惊,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说完这话,也端起酒碗来,将酒一口饮尽。
钟灵可没他们这么好的酒量,见他二人将酒喝完,便拿起酒坛,又斟了两大碗,然后看向年轻大夫,笑道:“你刚刚不是说你酒量不佳吗?喝这么快,可别喝醉了,那可难受得很。”
那年轻大夫微笑道:“在下的酒量确实不佳,但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说到这里,他端起酒碗,笑道:“不,应该是
‘千碗少’才是!在下今年十九岁,自十三岁起,就一直在寻找慕容复的下落,却始终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在下费尽周折,终于打听到几日前慕容复曾经去过苏州,便连部属也来不及带齐,就急急奔向苏州。也是老天垂怜,教我不仅打听到了慕容复的下落,还在路上遇见了你们两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怎能不浮一大白?只可惜这店里的酒不够醇香,不能令咱们尽兴,实在是美中不足。”说完这话,又将第二碗酒,一碗干了。
他二人连着喝了十几碗酒,那年轻大夫皆是酒到碗干,极尽豪迈,萧峰本对他有几分疑心,但见他酒量极佳,神情潇洒,心中倒对他大生好感,说道:“这位兄台,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那年轻大夫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姓赵名明,无名小卒罢了。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萧峰道:“在下萧峰,这位是钟灵姑娘。”
赵明神色诧异,说道:“什么?你……你是萧峰?是那个被慕容博害得家破人亡,被乔氏夫妇收养,十八岁以前姓乔,之后改姓萧,和生父回到丹国的萧峰?”
萧峰报出自己的名字,本就是想要借此试探这年轻大夫的话是真是假,毕竟当年慕容博妄图挑起丹国和卫国之间的战火的阴谋暴露以后,不少好事之徒都来到少林寺附近,找到乔氏夫妇,打听这件事的真相,“乔峰”和“萧峰”这两个名字,也入过不少人的耳中。倘若这年轻大夫所言是真,既然他和慕容复有仇,那他绝不可能没听说过“乔峰”和“萧峰”这两个名字。
萧峰见赵明满脸诧异,实无半分作伪之态,心道:“看来他果真和慕容家有旧。”当下微笑道:“这又不是什么人人争着用的好名字,我何必拿它来骗你?”
赵明脸上的诧异之色尚未散尽,说道:“原来兄台竟然是他,难怪,难怪,你和慕容博那厮有杀母大仇,如今慕容博虽已死了,却不是死在你的手上,这便不算你为母报仇了。何况慕容复子承父志,这几年来,他屡次杀人,然后嫁祸别人,妄图挑起中原战火,萧兄你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了。”
钟灵奇道:“赵大哥,你怎么知道这几年来,
慕容复屡次杀人,然后嫁祸别人的,难不成你见过他?”
赵明叹了口气,说道:“我情愿我从没见过他。”他眼望檐下的柳树荫,缓缓地道:“家父原是四海帮的帮主,这是个小帮派,两位只怕没听说过。我十二岁那年,帮中进了一个年轻人,名叫郑已。他为人聪明,武功也不错,很得我爹爹重用,不到五个月,就被我爹爹提拔为帮中清雷堂堂主。八月初七是我外公的生辰——”
萧峰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凛,暗道:“灵儿问他慕容复的事,他却说起郑已来,莫非这郑已就是慕容复?当年慕容博算计我爹爹,不就是利用我爹爹携妻儿去给岳父过生日这件事,才得以向我们下毒手吗?难不成慕容复也学会了他父亲这一套?”
只听赵明继续道:“每年这一天,我们一家都会去一百里外的镇子上给我外公祝寿。只有那一年,我爹爹因在八月初四这天,被倒下来的架子砸伤了腿,虽然伤势并不严重,但是几个月内,他都不便走路,我妈妈只好自己带着我和小妹去外公家祝寿。我们是一大早走的,在外公家住了两晚,等到第三天清晨,我们正待回家,就收到了消息,说是我爹爹在八月初七这一天,组织人手把一直和我们作对的鲸鲨帮的少帮主杀死了。
他自以为计划周密,没有半点破绽,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派去杀害鲸鲨帮少帮主的部属还没回来,就有一个小偷溜进我们四海帮中,偷听到了我爹爹的计划。这小偷虽然偷人财物,但居然良心未泯,他从四海帮离开以后,就去官府报了案,然后将这件事告诉了鲸鲨帮——”
钟灵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一声,说道:“啊哟,金波帮不也是这样吗?”说完这话,伸了伸舌头,歉疚道:“真是对不起,打断你说话了,你继续讲就是。”
赵明苦涩一笑,斟了碗酒,一口饮尽,然后道:“官府和鲸鲨帮听说这件事后,立马派人去抓我爹爹。我爹爹当时就在帮中,他明明大费周章,派人去围堵截杀这鲸鲨帮的少帮主,却没想过消息可能走漏,有人可能会来对付他,你们说,这事怪不怪?
嘿嘿,我爹爹就在毫无准备之下,被
他们抓住。当时鲸鲨帮派来的人中,有一个女人痴恋少帮主,她见我爹爹被同伴抓住,心情激愤之下,上前几步,一剑刺了过去,剑尖捅穿了我爹爹的心脏,然后拔出剑来,又一剑抹了脖子,和我爹爹一前一后,离开了人世。”
钟灵大吃一惊,道:“这……这也和金波帮的事好像啊!金波帮的帮主王保保,不就是被官差抓住以后,用雷火丹自杀的吗?”顿了一顿,说道:“是了,你爹爹是被人杀死的,王保保却是畏罪自杀了。”
萧峰沉吟道:“赵兄,既然你视慕容复为仇人,这几年来,一直在苦苦寻找他,莫非你口中的郑已,就是慕容复?围堵截杀鲸鲨帮的少帮主这件事,并不是令尊的主意,而是慕容复的主意?”
赵明点了点头,涩声道:“我敢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事绝不是我爹爹的主意。不仅不是他的主意,我甚至觉得,他可能直到临死之前,才从鲸鲨帮和官府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说到这里,眼中泪水盈盈,便要满溢出来,他自知失态,忙别过头去,但是萧峰和钟灵仍然看见他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过了半晌,赵明用衣袖擦干净脸上泪水,向萧峰和钟灵笑道:“小弟酒后失态,让两位见笑了。”
萧峰摇头道:“怎会。”
钟灵安慰道:“赵大哥,你想到你爹爹死了,掉几滴眼泪,算什么失态啊。我爹爹活着的时候,待我很不好,但是这两年来,我每每想到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心里也挺难过的。”
萧峰一怔,心想:“镇南王什么时候过世了?”随即反应过来,钟灵口中的爹爹,十有八|九是她母亲的前夫钟万仇。他咀嚼钟灵这句话,想是甘宝宝怀着身孕嫁给钟万仇以后,钟万仇因为此事耿耿于怀,恨屋及乌,对待钟灵十分刻薄。
他心中顿时生出怜惜之意,伸手握住钟灵的手掌,钟灵脸上一红,微笑看他,见他眼中满是关切之意,似是在说:“你父母虽然待你不好,但我往后一定会好好待你。”
赵明只作没有看见,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手上也没有多少证据,不过就这么一说,两位也姑且这么一听。我之所以认定这件事
绝不是我爹爹的主意,是因为:
一来,我家和鲸鲨帮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离得太近,难免有些生意上的冲突。我爹爹性格随和,不喜欢和人争斗,他早就和我妈商量过好几次,等我家小妹再长大一点,就和鲸鲨帮的帮主商量婚事。这样一来,我们两家结为儿女亲家,大家都是一家人,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争端了。
二来,我爹爹和我妈妈感情甚笃,并且他年轻的时候,几次败尽家产,全靠我外公出手相助,因此我爹爹一直对我外公极为尊敬。他在世之时,常跟我说,我外公便如同他的亲生父亲一般,倘若我爹爹要对鲸鲨帮的少帮主动手,他哪一天不能动手,干吗非要选在我外公过寿的日子?
三来,我母亲是他的枕边人,我是我们四海帮下一任帮主,我那时年纪虽小,但早已开始偕同爹爹处理帮中内务。这么大的事情,我爹爹何以不和我妈妈还有我商量一下,甚至连知会都没有知会一声。假如不是我妈妈一时兴起,决定在外公家里多住一天,我们没有听到消息,直接回到四海帮,只怕当时就被鲸鲨帮的人杀死了。”
萧峰心想:“倘若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这件事,确实不可能出自他父亲之手。”随即心念一转,问道:“赵兄,你这三点确实合情合理,只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赵明笑道:“萧兄请讲。”
萧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郑已就是慕容复的?”十二年前,朝廷围剿燕子坞之时,慕容家四大家臣拼死御敌,才保护慕容复成功逃出燕子坞,没有落入朝廷之手。因此这些年来,朝廷虽然一直在通缉慕容复,却从没确定过他的长相。既然赵明说早在六年前,他就开始四处寻找慕容复的下落了,那他显然当时就知道郑已就是慕容复。便是想通这点,萧峰才向他询问这件事。
赵明微微一笑,嘴角之间,颇有轻蔑之意,说道:“我最初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日去截杀鲸鲨帮少帮主的帮众,全都死在了海上,而郑已也再没出现过,他平日里表现得忠心耿耿,我和妈妈自然没想过他会害我们,只道去截杀少帮主的人之中,也有他一个。我……唉,我和那位闽浙
巡抚贾大人一样,天生就喜欢男人,那郑已比我大了几岁,模样英俊潇洒,做事从容有度,我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他。”
萧峰和钟灵吃了一惊,均想:“难怪他听到这件事,脸上神情会这么奇怪。”钟灵心念一转,往萧峰身边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但还是觉得不够靠近,索性坐到萧峰身边,然后拿起他的酒碗,喝了一口酒。
萧峰只觉她的举动十分孩子气,心中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只听赵明继续道:“我爹爹过世以后,官府和鲸鲨帮都在四处寻找我们三人,我们不敢留在家里,连日赶去外地避难。我只道郑已已经死了,心里十分伤心,就画了好几幅他的画像留作纪念。也真是凑巧,过了不久,我妈从人牙子手中,买了几个丫鬟,其中有一个丫鬟,居然在慕容家的燕子坞做过事。
那日她在我房里收拾东西,正好瞧见了这几幅画像,就说:‘啊哟,公子,你怎的会有他的画像啊!’我见她一副大惊失措的模样,心下很是奇怪,就问她:‘怎么,你知道画中这人是谁吗?’那丫鬟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认得啊,这是婢子从前的东家,姓慕容名复,后来官府抄了燕子坞,他逃出去以后,婢子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公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两幅画像啊?要是给外人瞧见了,以为咱们家和慕容复勾结到了一起,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啊!’”
萧峰寻思:“其实慕容复一直被朝廷通缉,他改名换姓,在其他地方生活,倒不足为奇。”只是他没有提出疑问,打算看看赵明接下来怎么说。
赵明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郑已就是慕容复以后,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那只是因为我觉得郑已向我说了谎话,倒没有怀疑这件事是他的阴谋。从前我们四海帮在鲸鲨帮中,安插了几个细作,当然了,鲸鲨帮在我们四海帮中,也安插了几个细作,我爹爹过世以后,四海帮虽然散了,但那几个细作仍然对我忠心耿耿。
有一日我收到他们的消息,说是他们在鲸鲨帮中见到了一个和郑已很像的人,我自然不愿相信。很快他们又寄过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他们趁着郑已和鲸鲨帮的
帮主去青楼寻欢作乐之时,去郑已的屋里搜查了一番,然后找了一样东西作证,连同信笺一起寄给我了。我拿出来一看,原来那是一只老虎形状的玉佩,半个手掌大小,只不过额头上刻的不是‘王’这个字,而是‘明’这个字。”
钟灵道:“呀,这是你从前送给他的礼物,是不是?”
赵明微微一笑,笑容很是讥诮,继续道:“不错。这只玉佩质地极好,十分昂贵,我当年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了这块玉料,又请来手艺最好的师父,将玉料雕刻成老虎形状,然后送给了他。也多亏这只玉佩足够昂贵,他舍不得扔掉,才叫我知道他不仅活的好好的,还能自由出入于鲸鲨帮,和鲸鲨帮的帮主交情很好。可惜很快他就离开了鲸鲨帮,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出现过,不然我也不会苦苦寻找他六年,却始终都没找到他了。直到这次……”
他说到这里,双目凝视着贴在墙上的昭告王保保死讯的榜文,缓缓地道:“我第一次瞧见这张榜文,就觉得似曾相识,再一想捉拿慕容复的榜文,就贴在这张榜文旁边。突然之间,我心中就涌上一个念头,也许这王保保和我爹爹一样,都是中了小人的算计,才落得这样一个惨死街头的下场,甚至于那颗雷火丹,也不一定是王保保扔出来的,很可能是一个像杀死我爹爹的凶手一样的人,趁王保保被人抓住之时,扔到他身上的。”
段正淳在三年前遭到成昆和无花的算计,险些身败名裂,丢掉王位,连累满门老幼,都抬不起头来。钟灵虽然对段正淳没什么孺慕之情,但段正淳总归是她亲生父亲,她恨屋及乌,自然对王保保这个吴明的同伙没什么好感。
当下拍手笑道:“倘若真是这样,那才叫大快人心呢!”随即想起来赵明是用他父亲打的比方,说道:“赵大哥,我这话可不是在说你爹爹,只不过王保保和你爹爹不同,你爹爹只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人,王保保却和吴明是一伙的,吴明是个大恶人,他自然也不会是好人了。当然了,慕容复也不是好人,嘻嘻,这才叫狗咬狗呢!”
赵明听到这话,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微微一笑,说道:“王保保是什么样的人
,我可不在乎,毕竟他和我没什么仇怨。我在意的,不过是慕容复这条最爱弑主的恶狗!”又斟了两碗酒,举起酒碗,笑道:“萧兄,钟姑娘,既然咱们都要去苏州对付慕容复,何不结伴同行?这样一来,咱们也能互通有无,有个照应,倘若找到慕容复,咱们这么多人合力,定能教他有去无回,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萧峰和钟灵欣然应下,三人又喝了几碗酒,扔下银钱,赵明叫上那五个猎户打扮的手下,骑上骏马,向苏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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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离开以后,贾珂和王怜花又吃了几块点心,然后赶去秀水客栈。
贾珂下令将这秀水客栈围住,彻查赵小栋的行踪,手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待轿子停在客栈前面,两人走下轿子,就见众官兵将客栈团团围住,只怕连一只蚂蚁,都没法在客栈中爬进爬出。
贾珂握着王怜花的手,走到客栈门前,虽然他没穿官服,但是他这张脸实在太过出名,杭州城中,谁人不认识他?见他过来,众官兵纷纷向他行礼,然后让出一条道来。
负责调查此案的聂捕头听说贾珂过来以后,连忙离开客栈,走到他二人跟前,向他们行了一礼,然后道:“大人,咱们已经将这客栈上上下下,一共三层,都搜了个遍,每个人都照着名单对了一遍,没有找到大人说的那位赵小栋。这客栈中一共有十三人看见赵小栋带着昏迷不醒的张公子和崔姑娘走进客房,但是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离开客房。”
贾珂点点头,问道:“那你搜过他们住的客房了吗?有没有发现诸如迷香啊,暗器啊,毒药啊之类的东西?”
聂捕头拍马屁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咱们确实在客房面向后巷的那扇窗子的底侧,找到了一点迷香的粉末,想是当时有人施展轻功,飞到窗子外面,他先将窗子推开一条细缝,将迷香点着,放在细缝之中,等到赵小栋中了迷香,昏倒以后,他再打开窗子,将赵小栋带走。只是这扇窗子有些老旧,底侧坑坑洼洼,掉了不少油漆,那人拿走迷香以后,虽然仔细清理了一番,但仍在窗子上留下了一些粉末。”
贾珂和王怜花对视一眼,点头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聂捕头应了一声,领他二人上得二楼,去赵小栋租住的那间客房。进得客房,贾珂和王怜花松开了手,贾珂跟着聂捕头去看那迷香留下的粉末,王怜花则游目四顾,这房间的每一处,他都没有放过,寻思:“赵小栋将张无忌二人带进来以后,他们躲在哪里了?难不成赵小栋刚刚走进客房,他们就被人制服了?”这个“他们”,指的显然是他和贾珂派去跟踪赵小栋的属下。
贾珂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果然看见窗户朝着窗台的底侧,粘着一点杏黄色的粉末。他从袖中拿出一根细棍,大约和两根绣花针一样粗,和一丈青一样长,中间有一个凹槽。他小心翼翼地用细棍在窗子下侧刮了几下,然后将细棍收了回来,见凹槽中多了一些杏黄色的粉末,便用手帕包住,又放回袖中。
然后贾珂推开窗户,向外张望,只见窗外是一家成衣铺,成衣铺和客栈之间,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中也站着许多官兵,客栈的院子里种了一排梨树,并不太高,显然树龄不长,但是这一排梨树就种在窗户前面,贾珂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见梨树的树巅。
贾珂纵身跃起,站到离着最近的一棵梨树之巅,他脚下的树枝不比筷子粗多少,但是他双足点在树枝上,树枝居然一动也没动,便仿佛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了上面。
聂捕头日日和江湖中人打交道,虽然他自己的武功不高,但是他的眼见却很高。此刻瞧见贾珂这等轻功,不由暗暗惊奇,若非这时骄阳如火,地上闪闪发光,他站在窗外,也觉得一阵阵热风,如同火苗一般扑到脸上,他只怕真要以为自己这是见到鬼魅了,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轻功?
其时梨花已经过了花期,树上只见苍翠的叶子,不见堆雪似的白花。贾珂在树上找寻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半点异常之处,直到在最后一根树枝上找寻之时,他经过几片树叶,突然之间,鼻中闻到了一阵或有或无的香气,只是稍一留意,这阵香气便消失不见,显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香气已在空气中消散大半。
贾珂嗅了几下,仍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香气,他记住这根树枝的位置,站起身来,
叫道:“怜花,你来一下!”
贾珂在树上搜寻之时,聂捕头就一直站在窗前,看他在树上钻来钻去。其实聂捕头见贾珂这般不顾形象,心下十分尴尬,生怕他事后想起这事,要找自己算账。但他担心贾珂钻着钻着,会有事找他,不敢擅自离开,只得硬着头皮,在窗前站定不走。
不过美少年之所以是美少年,便是因为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会非常的赏心悦目。换作旁人在树上钻来钻去,多半会像在演猴戏一样,看上去十分的滑稽可笑,但是贾珂在树上钻来钻去,便好似蛟龙游水,白鹤将飞,说不尽的潇洒灵动。
聂捕头渐渐看得出神,突然间听到贾珂叫王怜花,他一怔之下,连忙让开身来,侧头看去,只见王怜花大步向他走来,然后双足一点,跃出窗去,随即贾珂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他抱入怀中,这时贾珂脚下的树枝,才轻轻地颤动了几下。
王怜花落在贾珂怀里,向下面一瞥,见不远处的官兵都仰起头来,看着他们,不禁觉得有点没面子,一口咬住贾珂的耳朵,低声道:“我又不是不会轻功!”
贾珂轻轻一笑,低声道:“你早上走路,腿还发抖呢,现在走路没事了,真当用轻功也没事吗?”说着将王怜花放了下来。
王怜花很不服气地瞪他一眼,然后粗声粗气地道:“你又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自己不能解决,只能找本公子帮忙啦?”他说完这话,便用眼角余光向守在一旁的官兵们瞥去,显然他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贾珂也不在意他的小心机,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握着他的手,带他来到刚刚那根树枝上,伸手一指那几片树叶,说道:“怜花,这几片叶子上有一种很奇怪的香味,你过来闻闻。”
王怜花听到这话,方知道贾珂果真遇到了他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难题,只得向他求救,不由大为得意,伸手捏住贾珂的下颏,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吻,然后爬到那几片树叶前面,嗅了几下。
贾珂站在他身后,把玩着他的头发,不过一会儿,王怜花就站到他面前,向他一笑,说道:“这像是碧潭轩的茉莉香粉,也有可能是宜芳阁的茉莉香粉,这两家茉莉香粉
的香味十分相似,只有一点点差别。
可惜咱们来得太迟了,倘若咱们来得早一点,这树叶上的香味还没有散去,那我定能分辨出来,这究竟是哪一家的香粉。看来点着迷香的人,要么是一个很讲究的女人,要么是一个多情的浪子,做这种事的时候,都不忘在怀里放一盒给情人的香粉。”
王怜花自觉这番分析合情合理,没有半点漏洞,贾珂听完以后,定会对他大为叹服。哪想到他这几句话已经说完了,贾珂的脸色却越来越古怪,王怜花不由得心虚起来,将自己这番分析回想了三遍,只觉这番分析实在完美的无可挑剔,于是双手捏住贾珂的脸颊,向两边用力一扯,然后哼哼地道:“你这是什么怪样子?莫非本公子哪里分析的不对吗?”
贾珂噗嗤一笑,说道:“王公子,你先来扯我的脸颊,然后问我这是什么怪样子,天下间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啊?”他说话的时候,王怜花仍然没有松开手,因此他这句话难免有些含糊不清。
王怜花哼了一声,松开了手,问道:“我分析的哪里不对吗?”
贾珂握住他的手,迟疑半晌,说道:“只有一处不对。”
王怜花眉毛一扬,问道:“哪里不对?”
贾珂满脸困惑地道:“你既不是一个喜欢用香粉的女人,也不是一个喜欢用香粉的男人,更没有一个喜欢用香粉的情人,你为什么会对香粉这么了解啊?”
王怜花干咳一声,移开目光,看向虚空,说道:“从前无聊的时候,研究过一点。”
贾珂见他满脸心虚,心念一转,问道:“从前?”
王怜花干笑道:“我来找你之前。”
贾珂本以为王怜花从前像贾宝玉一样,喜欢研究香粉,但是见他始终不看自己,显是害怕和自己目光对上,让自己看出他的秘密来,不由又惊又气,不开心地道:“哈,原来你从前背着我找过——”
“女人”二字还没说出来,就被王怜花用嘴唇堵住了嘴,然后王怜花松开他的嘴唇,低下头去,过了半晌,低声道:“回家再说。”他脸上的表情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最后只留下白色的沙滩,在月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微光来。
贾珂的心脏忍不住
抽搐一下,将王怜花打横抱起,说道:“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不在乎的。”
王怜花却白了他一眼,悠悠道:“我要是找过女人,我妈也不会这么想杀你了。”
贾珂不由一笑,说道:“嗯,其实我挺在乎的,哈哈,嘿嘿!”说完这话,忽然脸上一红,神色忸怩,嘴角边却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赵敏:我敢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事绝不是我爹爹(汝阳王)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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