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看着他, 眼睛里忽然有了笑意。
“你平时就是这么交朋友的?”
贾珂微笑道:“不一定。”
谢麟道:“但是我可不想让我的朋友吃这么寒酸的饭,走, 咱们出去吃。”
说完,拉着贾珂的手,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贾珂比他小四岁多, 被他这样一抓,身子不由自主, 已经跟他跑向饭店。但是在他们离开马车的时候,贾珂忽然觉得身后无人看管的马车落在地上的影子好像动了一动。
他回头,就看见马车仍然一动不动的停在路边。
刚才那只是他的错觉?
等他们吃完饭,上了马车,马车上的食物已经不见了, 连盘子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贾珂问赶车的车夫道:“刚才有人收拾过车里吗?”
车夫也不知道,刚刚他们都进去吃饭了。
车夫道:“应该是有的, 怎么, 车里的东西少了?”
贾珂缓慢的摇摇头, 正想让他问问众人, 刚刚是谁进马车收的盘子, 但是迎亲队的长官已经下达命令,催大家继续赶路,这件事也只好作罢。
他回到马车, 车里已经摆上了一个小几,几上摆着玫瑰金橘、姜丝梅儿、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四样蜜饯咸酸,还有两碟肉干, 他进去的时候,谢麟正打开马车底座的暗格,拿出被子和靠枕来,动作十分熟练,贾珂看他这动作,才知道这样一辆空空的宽敞马车究竟是怎么来的。
恐怕是谯国公想着路途遥远,天气寒冷,专门给儿子备下的,但是他儿子的性子实在高傲刚烈,不愿别人小瞧,被人说果然是小孩,骑不得马,因此根本不坐这马车,甚至连给贾珂找马车,都推说这只是一辆放杂物的马车,而不是直接说这是他自己的马车。
好在贾珂不是什么真的小孩子,不至于看见别人被家人捧在手心中呵护,自己却没什么人上心,就生出自怨自艾,自怜自哀的情绪来。
其实贾府虽然仓促之间,没给他准备多少东西,但是叮嘱的话却没少跟他说,还提到这次王夫人和王子腾的一个表妹的丈夫也在这迎亲队中,这位表妹和他们关系并不是很近,几个月前才回了京城。丈夫叫江燕离
,从前是江湖人,现在在帮王子腾做事,因他没有功名,王子腾便找人把他安排在迎亲队中,让他先做出点成绩,再慢慢提拔他。
这人不是贾珂的亲戚,先前没人想到贾珂会被塞进这迎亲队里,因此没人安排他们见面。贾珂只知道队伍里有这样一个人,这人长什么模样,在迎亲队伍里做什么,都一概不知了。
他们一进城镇,就看见官差在四处找人,但是没有官差敢来找他们问话,反而迎亲队中众人想起刚刚在野外,也有大批人马在搜查什么,担心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打发了几个人去找那官差询问。
谢麟是第一个打发自己的仆人去问的人。
他生性好武,舅舅又是韩大将军,他这次带在身边的几个仆人虽然人过中年,罗帽直身,穿的是家人打扮,但都是武功高强之辈。
那仆人走到其中一个正在和卖豆腐的一对母女说话的官差身边,拿出自己的腰牌,给对方看了看,那官差其实看见他从这浩浩荡荡的前往西泥的迎亲队伍中走出来,已经不敢不据实以报,又哪用看他腰牌,一听他问自己这些人是在做什么,便把殷野王家里的七岁女儿杀死二娘出逃,他们奉命追捕的事说了出来。
那仆人听完,又走到马车旁,将自己打听到的事转述给谢麟听,一字不多,一字不少,说完了就自动走到马车旁,再不开口。
贾珂没想到这个世界里殷野王不走黑道走白道了,殷离竟然还是走上了杀死二娘的道路,不由叹了口气,道:“好可怜!”
哪知几乎同时,谢麟也在感慨:“好凶残!”
他说完这话,正好听到贾珂的话,皱了皱眉,道:“是她杀的人,怎么她还可怜了?”
贾珂道:“我和六扇门的总捕头金九龄关系挺好的,他先前因为一件事和殷侍卫打过交道,因此我也知道一点儿他家里的事。他从前是江湖人,和一个女子成了婚,那女子十分爱他,为他做了很大的牺牲。
可是他半点儿都不珍惜,反而因为成婚后那女子一直没怀孕,就罔顾他们从前的约定,又娶了个小老婆。后来小老婆生了两个儿子,那女子生了一个女儿,小老婆和两个儿子总是在家里欺负那女子和
她的女儿。”
谢麟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
贾珂道:“那婚前就别用爱情来骗人家姑娘嫁给自己。人家姑娘当初嫁给你,就是冲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来的,既然当时答应了,就该遵守诺言。而不是把人骗到手了再反悔。”
谢麟看着他,笑吟吟道:“你这话也就现在说说,等日后我倒想看看你有了老婆后,怎么对那些往你身上扑的小姑娘们。”
贾珂笑了笑,道:“如果你的老婆除了你,在外面还有其他的情人呢?”
谢麟道:“我当然会休了她。”
贾珂道:“你老婆在外面还有别的男人,你就愤怒的要休了她。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你老婆也会愤怒的想要休了你。在这点上,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女人偷情,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的要浸猪笼,男人偷情,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男人要休了另有情人的妻子,所有人都会支持,女人要休了另有情人的丈夫,所有人都会怪她小题大做,甚至她的娘家人都会来阻止她,因为担心她这样做,被人说是‘善妒’,影响家族里其他女儿的婚事。
因为大家对待男人和女人的差别,让女人只能被迫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但是她们接受是接受了,一颗本来鲜活的心也绝望了麻木了,对丈夫不会再有什么感情了。和这样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的人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起码我,是一定要和一个多少年后仍然会关心我会因我心动的人生活在一起的,起码我死的时候,希望我的老婆能真切的因为我这个人掉几滴眼泪。”
谢麟怔怔半晌,忽然笑道:“如果你以后也能这么想,如果我以后有妹妹,我还真想把妹妹嫁给你。”
贾珂只好微笑。
他还能说什么?他总不能直接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喜欢女人。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很想一个人。
如果他死了,王怜花会不会因为他掉几滴眼泪呢?
会的。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那天王怜花因为迷药瘫软在床上,拼尽全力去抓他的手,挽留他的感觉,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谢麟
忽然笑道:“你的脸怎么红了?不会,我还没有妹妹呢,你不至于现在就为她脸红。”
贾珂回过神来,又是微笑:“你看错了,我没有脸红。”
谢麟道:“那你脸上怎么变红了?”
贾珂微笑道:“被夕阳照的。”
谢麟大笑道:“夕阳真厉害,透过这么厚的帘子都能照进来。”
在夕阳落山之前,迎亲队终于停下了赶路的脚步。
他们过夜的客栈叫天福客栈,因为他们人多,干脆就把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
客栈的房间里有宽大舒服的床,干净的被单,柔软的枕头,还有随时供应的洗澡的热水。
谢麟洗过热水澡,去贾珂的房间里找他。
他敲了敲门,却没人应门,屋里的油灯也没点。
于是谢麟将门推开,屋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他以为贾珂去找别人说话了,因此失望的关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贾珂却不在客栈里面。
他在客栈的院子里。他在马厩里。
月已将圆,繁星满天,冬末的天空实在很美。
但他却不是来欣赏夜色的。
院子里很静,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至少有一个人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人从贾珂和谢麟白天坐着的马车车厢下面摔了下来,摔在下面松松软软的干草堆上。
这些干草堆起了很好的缓冲作用,因此这个人虽然结结实实的摔在上面,却一点伤也没有。
这个人饥寒交迫,浑身无力,咬着牙,一点点从车底下爬了出来。刚爬出半截身子,松了口气,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逃出生天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在这个人面前投下来,然后一道声音在这个人面前响起:“需不需要帮忙?”
这个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极其短促,就自己用手捂住嘴,把尾音挡了回去。
黑夜中,贾珂看着面前这个相貌美丽,眉眼间和殷野王颇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用一双写满恐惧和提防的大眼睛瞪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道:“殷姑娘,你比我还大几岁呢,有什么好害怕我的?”
殷离脸上凶狠之色一闪而过,道:“你知道我是谁?”
她抬手想去制服贾珂,反正二娘已经被她杀了,多杀一个人
也算不上什么事。
但是想到先前躲在马车底下听到的那些话,想到贾珂知道自己的事,第一反应竟然是“好可怜”,一时竟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贾珂道:“外面到处都是搜寻你的官差,我若想要害你,何必自己在这里等你,直接把你可能躲在马车底下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搜查你不就好了。我自己来这里,只是因为我想帮你。”
殷离道:“你想帮我?我和我妈都和你素不相识,你无缘无故的为什么想要帮我?”
贾珂道:“因为我曾经答应过自己,要每天都做几件好事。”
殷离道:“好事?我杀了我二娘,我妈见我闯下大祸,护着我立刻逃走,后来见挡不住我两个哥哥抓我回去,就抹脖子自尽了。我亲手杀了人,还把我妈的性命害了,你帮我叫做好事吗?应该叫助纣为虐。”
贾珂微笑道:“就叫做好事,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他这话让殷离险些落下泪来,她忽然想起多少次,她妈妈抱着她,亲吻她脸颊,说她是好孩子。
可是如今,妈妈已经死了,她这辈子,都再也听不见妈妈叫她好孩子了。
想到这里,泪珠不由在眼眶中打转,凝视着贾珂,道:“你……你再说一遍。”
贾珂道:“哦?说什么?”
殷离道:“你说我是个好孩子。”
贾珂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书里王怜花等人被快活王困在洞窟中逃生,沈浪对朱七七说“好孩子,你真乖”,朱七七笑着说听到这句话,累死也没什么以后,王怜花在旁边冷冷的说但却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累死岂非冤枉。
“好孩子”。
“好孩子”。
这句话有这样大的魔力吗?殷离听到这句话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如果王怜花走之前,自己也曾经对他说过一句“好孩子”该多好。
贾珂想到这里,心里懊悔极了。
但殷离仍在痴痴的望着他。
贾珂就笑了笑,柔声道:“好孩子。”说完顿时觉得十分的肉麻,又觉得如果此时这话是对王怜花说的,反而很容易就能说出口了,顿了顿,继续道,“你还没吃东西?晚上打算在哪里过夜?跟我进客栈,我想办法给你
安排个身份,这样你跟我们再往西走走,等没人搜查你了,你再自行决定去哪里,怎么样?”
殷离迟疑着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忍不住再一次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贾珂笑了笑,道:“害一个人也许需要理由,但是帮助一个人永远不需要理由。”
他站起身,把自己放在一边的一套新买来的小厮的粗布衣服拿过来,放到殷离面前,道:“你先换上这身衣服,然后我带你进去。”
殷离见他转身走到马厩外面,背对自己,似乎对自己十分放心。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犹豫再三,想着外面也都是追兵,大不了就是一死了。于是从马车下面爬出来,换上衣服,只是身子快被冻僵,因此动作十分缓慢。
一会儿衣服换好,她走到贾珂身后,离他三步远,道:“我换好衣服了!”她比贾珂还要大两岁,也比他高不少,此时看他,微微低头,眼睛中的忐忑不安也被贾珂瞧得一清二楚。
贾珂上下打量她,见她容貌秀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湛然有神,一看就是个小姑娘,于是从怀里拿出早准备好的炭笔,让她蹲下身,然后在她脸上画了几下,看起来脸上有些脏了,才点点头,又把旁边放着的刚买的一件用包袱包起来的厚袄递给她,道:“走,你就真把自己当成我的下人,咱们两个好像刚逛完街,大大方方和我走进去就是了。”
殷离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进客栈。
坐在客栈的大堂里说话的人不少,见到有人进来,不少人看了一眼,还有几个人和贾珂打招呼。殷离见始终没人搭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才放松下来。
他二人一路走回贾珂房间。
贾珂道:“你现在这里坐会儿。”
然后去找店小二,要洗澡的热水,再要点热汤热菜。
殷离手足无措的说:“你现在洗澡?”
贾珂笑道:“我刚才就洗过了,这是给你的热水,饭菜也是给你要的。”
殷离道:“但是你再要一次,他们不就知道突然多了一个人了吗?”
贾珂道:“你这样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队伍里,怎么也藏不了的,遮遮掩掩的反而惹人生疑,这样光明正大的该做什么
就做什么,他们最多告我多事,这个时候居然还买丫鬟陪着一起上路,但是不会多疑到去怀疑我的丫鬟的身份是不是有问题。明天你就跟着我带着的小厮承影一起走,只是要委屈你,在人前装装样子了。”
殷离目光闪动,半晌,抬手擦了擦眼泪,道:“你对我这么好,我就是真做你的丫鬟侍候你,也没什么。”
贾珂看她半晌,知道殷离个性,说这话也不是虚情假意,微笑道:“傻孩子,你妈妈用自己的命救你,可不是让你活着去当别人的丫鬟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才对得起她。”
殷离含着泪应了一声。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殷离忙收住泪,担忧是找自己的,惴惴不安的看向贾珂。
贾珂对她示意别出声,他自己也不出声,然后就听到自己的小厮承影站在门外道:“二爷,江燕离江大人问二爷有没有空,若有空,不放去楼下说说话。”
贾珂道:“好,我这就去。”
又对殷离道:“没事,刚刚说话的是我小厮承影,叫我下去的是我远房亲戚,你就在我屋里呆着就行,一会儿我让他在外面远远看着,要有人闯进来,就让他立刻过去通知我。”
说完,就走出屋去,和承影吩咐了几句。
承影听完,笑道:“二爷,你这是金屋藏娇呢?”
贾珂一噎,道:“你思想好不纯洁啊,早跟你说少看点儿话本了。”
承影笑道:“那可怪不得小的,咱们府上的人都知道二爷你最喜欢在外面买人,这才几个月啊,先后买了无眉姐姐和小花,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这个新买的丫头肯定也很好看,不然您才不会买呢。小花被家人赎身了,这个丫头是您买来顶缺的?”
贾珂呵呵笑道:“嗯,是买来顶缺的,如果你再说这么多废话,我就用她顶你的缺。”
承影立马闭上嘴,并且做了一个不再说话的手势,示意自己不再说废话了。
贾珂微笑着走下楼去,承影领着他来到江燕离的桌前。
江燕离坐在桌前,穿着一身青衫,看起来比贾珂想象的要年轻许多。
灯光下,他眉清目亮,面如冠玉,见到贾珂,含笑起身,身形修长,风度潇洒,就贾珂所
见过的人中,即使是日后的万人迷楚留香,和他相比,也因为年纪太小,变成了一颗青涩的桃子。
贾珂立马明白为什么王子腾能暗箱操作,把他这样一个毫无功名毫无根基的人安排进迎亲队伍中了,他和自己一样,因为卖相太好,用来撑起排面的。
只是这样一个风度潇丽的人物,竟然不是原著人物吗?
江燕离闪亮的目光专注的看着他,微笑道:“贾公子。”
贾珂截住他的话,笑道:“咱们关系虽远,但论辈分来说,您当得起我一句姨夫,我就厚颜这么称呼您了,您又何必叫我‘贾公子’,平白叫生疏了,只管拿我当自家晚辈称呼便是。”
江燕离微笑道:“好,那我就厚颜称呼你一句贤侄了。”
贾珂笑道:“这样叫就好。”
他一面笑,一面坐下,闲聊几句,贾珂又道:“听说姨夫您从前一直在金陵住?听着您的口音,倒不像是金陵人。”
江燕离道:“贤侄好耳力,我本是苏州人,十六岁时离开家出去闯荡江湖,后来在江南好几个地方待过,成家后在金陵生活了好几年,前一阵才来了京城。”
贾珂越看他越觉得有点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笑道:“姨夫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江燕离摇摇头,淡淡道:“我的父母在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不然也许我为了侍奉他们,根本不会踏入江湖。”
贾珂笑道:“但是如果你不踏入江湖,也未必会遇见姨妈,那样的话,这世上就少了一段佳话,今天咱们两个也未必能坐在这里一见如故的说话了。来,我敬姨夫一杯。”
说罢,他举起茶杯,碰了碰江燕离手里的酒杯,两人同时一饮而尽,又相视一笑。
夜色沉沉,露浓霜重,客栈里的人几乎都已经歇下,却有一间屋子仍亮着灯。
江燕离正望着窗外,窗外星月无光。
他关上窗户,回过身来,就看见一个人在屋里。
她背对着窗户,坐在灯下,乌黑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
她正用一把檀木梳子,慢慢的梳着头发。
似乎感受到江燕离的目光,她缓缓回头,微笑道:“看见我,你是不是很惊讶?”
江燕离轻轻笑道:“我刚
才一直在想你。”
女人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道:“哦?你怎么会想起我?”
江燕离道:“今天我见到了一个孩子,他和江枫长得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看见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江枫死而复生来找我报仇了。算算年纪,我第一次见江枫的时候,他就是五岁。”
女人知道他说的是谁,微笑道:“我来找你也是为了他。”
江燕离道:“怎么说?”
女人目光流转,已经如一片白云,轻轻的扑进了他怀里,嫣然道:“云梦仙子的宝藏。”
她继续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云梦仙子的儿子曾在他家里住过一段日子,我想用他来胁迫云梦仙子的儿子是一定没用的,但也许……也许他知道什么东西,哪怕只是一点。我听说,江湖上可不少人对他虎视眈眈的,毕竟根本没人找得到云梦仙子。已经有好几伙人集结好了帮手,随时准备对他出手。”
江燕离道:“但他现在是朝廷的人。”
女人笑道:“所以他们打算等你们这迎亲队到西泥以后再动手。”
“我想对于如何在西泥国作案、如何打时间差来躲避缉拿这点,你应该比他们都熟悉才是,毕竟咱们上次就是这么做的,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再一起做一笔单子,上一次,咱们夺了十二星相这么多年的积蓄,还把这件事栽赃到萧咪咪的身上。
这一次,咱们可以把他绑走,从他口中逼问出云梦仙子的事后,再把他杀了,然后把这件事推到那些人身上,反正他们本就是要动手的。”
江燕离道:“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好的主意。”
女人道:“当然是好主意,而咱们做完这单生意以后,你仍然可以继续去做现在这个王家的女婿。”
江燕离没有说话,只是把女人抱到了床上,然后开始给她脱鞋。
那是一双颜色鲜艳的绣花红鞋子,就好像新娘子穿的一样。
殷离的眼前也闪过一片红色,红色的血,她的母亲的血,如瀑布一般自脖颈喷涌而出。
她从梦中惊醒,拽了拽被子,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很想睡觉,又不敢闭眼,害怕一闭眼,看见的还是母亲的血。
她微微侧头,就看见一根绳索在房间上方晃来晃去,她看见这根绳索,忽然忍不住一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本来还发愁贾珂是男人,她是女人,虽然两人年纪尚小,但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睡在一起实在不方便,便提出说:“我睡地上。”
谁知贾珂却道:“你睡床就好了。”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一根绳索,又拿出两个铁钉,和一个小铁锤,分别在东西两面墙壁上钉上钉子,然后将绳子系在这两根钉子上绳索离地面约有一人高,他轻轻跃起,便横卧在绳上。
殷离看他似乎要以绳为床,大为惊讶,道:“你……你晚上睡绳上?”
贾珂道:“嗯,你不用担心,我练了足足两个月,现在不仅掉不下去了,还能随便翻身,这是我练轻功的法子,就算没有你,我也是要在绳子上睡的。”
殷离不由笑道:“这天下哪有这么稀奇古怪的练轻功的法子啊!”
贾珂道:“这有什么古怪的,练功本就是逆天而行,气血运转也和平常不同。可是人躺在床上,全身肌肉松弛,气血如旧运转,把白天练成的功夫十成中消耗了九成。躺在绳子上睡觉,为了不掉下去,即使在睡梦中,也在运转功力,第二天醒来,白天练的功力当然就不减反增了。等我有机会,去挖一块寒玉床,就更好了。”
殷离默默听着,觉得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听到最后,又问道:“寒玉床是什么?”
贾珂道:“寒玉是要去极北苦寒之地,从数百丈的坚冰之下才能挖出来的,躺在上面,寒冷入骨,不得不在睡梦之中也练功不辍,这样相当于全天都在练功,功力自然也能大涨了。”
殷离捂嘴笑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你说的头头是道,可是这些东西,我从前从没听那些武功很厉害的人说过。”
贾珂笑道:“因为你遇见的那些人还不够厉害呢。”
殷离想到这里,就看见斜上方那条绳索在空中微微晃动,过了一会儿,贾珂果然在绳子上翻了个身,变成了侧躺,绳子也因此又晃了晃,但是他整个人却仿佛粘在绳子上似的,绳子虽在晃动,却根本不会把他甩下来。
他怎么能睡得着呢?
贾珂这一觉睡得很好。
他醒过来的时候,精力充沛,毫无疲惫之感,这自然是他修炼的《神照经》的功劳。
他从绳子上跳下来,将绳子收起来,然后叫殷离起床。
大家收拾好行李,吃过早饭,又继续上路。
一连数十日皆是如此,只是一路向西,虽走的是官道,但路上景色一日比一日荒凉粗犷,可供落脚的城镇也一日少过一日。
这一日因为大雨冲垮了原应走的大道,迎亲队只能改道山路,道路崎岖,越走道旁的乱草越长,竟然迷了路。
眼看天色已晚,树林漆黑,大家渐渐慌乱起来,长官打发了数十个探路兵去寻找宿息之所,一口气走了数里地,一个士兵忽见不远处露出一点灯火,心中大喜,忙回来回报:“前边有人家。”
众人一商议,心知在这种地方亮起灯火,应该是家猎户,不过这种时候,即使是在野外露宿,有热水喝总是好的,便顺着那处灯火走去。
那灯火相隔甚远,走了一会儿仍在很远的地方闪烁着。领头的长官心觉不对,正要喝住众人,突然间,东南角上升起了一盏黄灯,跟着西首和西北角各有红灯升起。
眨眼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灯火升起,有的是灯笼,有的是火把,有的是柴草,灯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众人身上,只见这些人有高有矮,皆以黑纱蒙脸,披碧绿锦缎斗篷,胸口的锦缎上绣着一只黑鹫。
长官心下慌张,强作镇定,道:“我们这是卫国前往西泥国的迎亲队伍,诸位朋友可是在这里聚会,我们打扰到诸位了?如果是,我先向诸位说声抱歉。”
他这话刚说完,他身边两人就看见一个血球滚到了自己脚下。他二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后面的人看见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一具无头尸体,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喊“遇敌!”“进攻!”之类的话后,他二人才反应过来,脚下那个血球,竟然是长官的头颅。
贾珂和谢麟坐的马车在队伍中后位置,一开始只听到声音,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大家开始厮杀,他二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贾珂撩起车帘,一看外面,完全是一场压倒性的屠杀,便知道这是遇见武功
高手了。
贾珂打开马车底座的暗格,对谢麟道:“你躲进这里面。”
谢麟脸色惨白,眼睛发亮道:“一起!”
贾珂道:“放不下两人。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除非着火,不然你都紧紧扣着门,千万别出来。”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压谢麟,见谢麟躲进去了,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然后抽出匕首,照着拉马车的马的屁股上捅了一刀,抽出刀来,又照着旁边几匹马的马屁股,捅刀进去。
那几匹马吃痛,狂性大发,不要命的向前面跑去,冲开人群,又被几个披着斗篷的人击毙。其中一人一脚将马车的车盖踢开,见车厢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不由骂了一声,然后又飞起一掌,把其中一个要逃跑的士兵毙于掌下。
贾珂趁着大家被狂奔的那几匹马吸引注意力的一瞬,已经躲在了一具尸体底下。
他人小,个子小,这具尸体正好盖在他身上,鲜血流了他一头一脖子。但是他仍怕露馅,于是拽过来死尸的手挡在自己胸口,然后用匕首刺穿他手背,看起来就好像这人拿刀杀死了自己一样。
他躺在地上,只听见打斗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一次,一个死人正好倒在他和身上那具尸体之上,他摔下来的冲击力压的贾珂险些就叫出来。
贾珂紧闭双目,心里甚至连怕都感觉不到,只是觉得实在对不起殷离。若是自己先前没有出手救她,只怕她现在已经跟着金花婆婆到灵蛇岛了,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惨死在这里。
又想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来历,为什么要围在这里杀他们,那条官道看来不一定是被大雨冲毁的,很可能是他们毁掉的,就为了逼他们来这里。
他正想着,忽然打斗声停了下来。
明明还有他们的人活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披着斗篷的人好似对他们不感兴趣了似的,竟然纷纷停下了手,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这些活下来的人不过先前的七、八分之一,贾珂仔细一看,发现只有不到五个迎亲队的人活了下来,反而走在最后面的那些迎亲队的人带来的下人,竟然十个里有九个都毫发无损,仿佛那些穿着斗篷的人特意避开了他们似的。
江燕离竟然还活着,只是满身是血,看起来狼狈非常。
他看见贾珂从死尸堆里坐了起来,目光闪动,等贾珂看见他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十足的欣喜:“贤侄,真是万幸,你还活着!”
又看看贾珂满身的血,笑道:“你小小年纪,在这么危机的关头,还能立马想到用死尸来掩护自己的办法,实在令人佩服。”
贾珂苦笑道:“姨夫你能在那么多人手里保住性命,这么厉害的武功,才是真值得佩服的,我这下三滥手段,哪值得一提。”
说完,贾珂从地上跳了起来,就看见承影和殷离一起走了过来,承影虽是男人,看起来比殷离受到的惊吓还大,整个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殷离走到贾珂面前,看着他满身是血,脸上露出浓重的担忧之色,道:“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 你会不会死?”
贾珂道:“这都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还好你们俩没事,我还担心你们俩会被杀了。”
殷离道:“我也以为真会被杀了,但是他们好像没人乐意理我们,都绕过我们朝你们杀过去了,好几个下人跑了也没人管。”
江燕离道:“看来对方并不是真想要杀死咱们所有人。”
贾珂点点头,道:“看起来他们好像是故意想要放走一些人,好让其他人知道,咱们的迎亲队在这里被一伙穿着斗篷的人劫杀了。”
他想了想,道:“江姨夫,你有没有看见他们身上的斗篷是什么样的?”
江燕离点点头道:“是碧绿色的锦缎斗篷,斗篷胸口绣着一只黑色的秃鹫。”
殷离道:“我从没听说过哪个江湖门派穿着这样的衣服。”说完这话,才想起来此时江燕离在场,自己是该扮演丫鬟的,但自己这话可不是丫鬟该说的话,不由瞥了江燕离一眼,见他没在意自己说什么,才吐吐舌头。
贾珂道:“但是显然这伙人想让咱们认为,有胆子这么做的人就是穿着这衣服的门派,说起来,总觉得这描述有点熟悉,秃鹫?什么门派是秃鹫?”
江燕离道:“现在想不出来,以后再想就是,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翻过这座山,就到西泥国了。咱们最好用最快的速度赶赴西泥国,
以防那些人折返回来,再次大开杀戒。”
他说完这话,看向贾珂,显然是因为贾珂年纪虽小,官职却比他高,他怕这里根本没人听他的。
贾珂听了他的话,亦觉得十分有道理,他想到身份高低的问题,才想起仍躲在马车暗格里的谢麟,他在暗格之中,哪知道那帮人走没走。
贾珂忙跑去马车前面,把谢麟从暗格中拉了出来。
谢麟听了他的分析,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些人就是想让咱们立刻逃去西泥呢。”
贾珂道:“什么意思?”
谢麟道:“如果他们留下别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有人去报信,让大家都知道,在这里埋伏杀害迎亲队的人是谁,那他们完全没有必要留下那么多人的性命。我想,也许他们还会再动手一次,这次之所以这么快离开,也许只是像猫吃老鼠之前残忍的戏弄一样,又或许,是有其他的目的。所以咱们要离开,不能再大伙一起离开,必须化整为零,分批离开。”
这会儿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还活着,谢麟身份高贵,又得皇帝宠爱,年纪虽小,也成了主事的人,当即大伙就分成了十六个队伍,各自向着不同方向走,等到西泥国后,就去找当地的衙门,向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
江燕离看着和自己被分到一队的贾珂,忍不住笑了。
就好像一只猫,看见一只肥老鼠茫然无知的跑到了自己的猫窝里面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江燕离就是绝代里的那位书童奋斗成大侠的奇才了。至于为啥要给他改名,因为一旦他用真名,珂珂会在第一时间琢磨怎么把他杀了。顺便书里结局好像是让他们父子废了武功给顾家里当下人去了?真不知道小鱼儿咋想出来的这安排,这不是把豺狼扔进猪窝里么,江氏父子可怕的从来不是武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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