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听了贾母这话,哪还不懂她的意思,要说她也舍不得把自己如珠似玉的女儿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去,但是那地方虽然张着大口等着吃人,架不住那张嘴的嘴唇是金,牙齿是玉,被吞下去固然是死,幸免于难却是一步登天,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之一。
她心头一热,笑道:“那是老太太教养的好,日后还要多靠老太太提携才是。”
贾母一听,知道她也打起送元春入宫的算盘了,心想老二媳妇虽然人呆了点儿,木了点儿,不似老大媳妇嘴乖可人,总算大事上不糊涂,便颔首笑道:“她这样的小姑娘不比我这老婆子,平日里总该有个女伴来往才好。可惜元丫头也没个亲姐姐,之丫头年纪又太小,怕与她说不到一起去。
我瞧着甄家三丫头比元丫头大几岁,如今是有大造化的,也该让元丫头学学她的派头,日后出门也不让人小瞧。咱们两家也是老亲,你从前没和甄二太太见过面,这次她住在咱们家,你便多和她亲近亲近。”
王夫人自然应好,又问道:“媳妇儿听说甄家二太太家里是经商的?”
贾母道:“她家是做丝绸生意的。甄家老二娘胎里带着不足,一直病怏怏的,甄家请遍名医给他看,没一个能保证他活过十七岁,甄家就给他找了现在这二太太冲喜。我记得这二太太还是妾室所出,颜色倒好,嫁入甄家后,甄家老二身体倒是越来越好,还不顾家里反对,跟着岳家搬去了扬州住。两人搬到扬州,没两年就生了琳哥儿,又过了几年生了个姐儿,在甄家排行第三,就是这要过来的甄家三丫头了。”
王夫人道:“她的身份倒是低了,怎么甄家选三姑娘不选四姑娘?四姑娘不是和甄妃娘娘一母同胞吗?”
贾母拣了块山药枣泥糕送入口中,吃完,擦擦手,想着得把这宫中各人的关系给王夫人捋清楚了,便说道:“这四丫头我原来见过一面,还是甄妃娘娘进宫的时候,跟着家人一起上京来送娘娘入宫时见到的。甄妃娘娘虽然是个出色的,但是四丫头却姿色平平,她姐姐尚且不敌淑妃娘娘,她若进宫
,又哪能笼络住皇上。
那三丫头能凭一幅画将皇上迷的丢了魂,自然是个绝色,只怕比甄妃娘娘还强,起码要给个婕妤不止。甄妃娘娘当年凭着女官的身份进宫,蹉跎多年,还是借着纯妃娘娘给的春风才得宠被封为才人,现在被纯妃娘娘带着和柳贵妃交好,却得罪了皇后娘娘。
柳贵妃自己没儿子,皇上就把当年还是赵美人的丽妃娘娘的儿子九皇子给了她,九皇子也争气,比他几个兄弟都强,可惜就前两个月,人突然就没了。
他过世不久,先前在宫里最得宠的丽妃娘娘就没了,柳贵妃也因为什么事挨了惩罚,现在被禁足在漪兰殿里。不过陛下既然肯遮掩,那错误应该不大。我看甄妃娘娘怕是也被殃及了,才找家里商量,想出这个法子来,若是她妹妹能挣来恩宠,她也能好过些。”
王夫人心想老太太整日足不出户,哪来这么多宫中的消息。照朝廷规矩,外臣是不能私下打探宫中消息的,何况也没见着贾母和人打听这些事。
站在她身旁服侍的茉莉却寻思着:“珍珠姐姐中午说过老太太派赖家媳妇去了趟史家,史家大太太的姑妈不就在宫里做太妃么,想来是从她口中得知的。”
先皇在世时,史家大太太吕氏的姑妈就不得宠,也没亲生子女。其他有儿子的太妃都照着旧例被儿子接到王府上颐养天年,吕家老姑奶奶则待在宫里,和好几个没儿子的太妃同吃同住,一起在太后面前奉承,实在是不打眼。
王夫人早已经忘了这层绕着圈的亲戚关系,虽然她知道今天上午史家大太太来过一趟,和贾母闭着门说了好些话,但她只当是史家出了什么事,来找贾母拿主意的,因为和她关系不大,也就没在意,这会儿自然也想不到那上面去,只想着贾母怕是有她不知道的消息途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畏来。
又寻思着:“若皇后是先皇那个不得宠爱、最后只能抑郁而终的皇后倒好办了,可惜她虽然和皇上的关系不比从前,她的弟弟却是手握天下兵马的韩太尉,她的儿子三岁的时候就被封为了太子,她的妹夫还是皇上的表弟谯国公。
我在家时,我哥哥就常跟我说大皇子宽厚仁爱
,比那飞扬跋扈的太子强上十倍百倍,只可惜没有韩太尉那样的舅舅,才比太子低了一头。连我哥哥这样的人才都对那韩太尉称赞不绝,听他口气,皇上也是先取中韩太尉,再决定太子的,这样的人物,咱们家哪惹得起?其他也罢了,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就影响了我的珠儿的前程。”
想到这里,王夫人不由攥起帕子,担忧道:“若是甄妃娘娘真惹恼了皇后娘娘,咱们家留下甄家太太和甄三姑娘小住,会不会也把皇后娘娘得罪了?”
贾母道:“咱们家和甄家是老亲,这谁不知道?只怕皇后娘娘早把咱们家和甄家视为一路人了,她要是真这样恼恨甄家,那只怕早就恨上了咱们。留她们住下,这恨也不会多。不留她们,这恨也不会少,但是甄家怕是要因此和咱们生分了。”
正说着,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贾母道:“怎么了?”
那在门外守着的琉璃道:“老太太,珠儿哥有事找您。”
贾母和王夫人都有些奇怪贾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贾母想到贾珠身子还未好,忙道:“快进来,外面天冷风大,仔细又病倒了!”
贾珠方才看见屋门紧闭,琉璃还在门外坐着绣花,一头乌发被冷风吹的略显凌乱,便猜到贾母正在和人商量什么紧要事。
这会儿他瞧见王夫人正坐在贾母下手边说话,心中也不意外,只是笑道:“老太太,太太,我有一事得告诉你们,是和甄家相关的。”
贾母笑道:“我和你母亲也正在说这甄家的事儿,快坐下,坐我这儿来,翠雪,你去拿那瓶玫瑰露过来给珠儿倒上。”
贾珠笑道:“哪用这样麻烦,我在老太太这儿讨口茶喝就好。”
贾母搂着他,笑道:“那有什么麻烦,我这儿的好吃的好喝的,不留给你们还留给谁去。”
王夫人瞧着贾珠额头上细细疏疏的汗珠,抬手拿着帕子擦了擦,嗔道:“这天你怎么还出汗了,被风一吹,那还得了。”
贾珠任她将额上汗珠擦净,笑道:“刚才珂儿跟我说起一件事,我听完,觉得必须得过来告诉老太太,一时着急,这才在路上走快了点儿。”
贾母奇道:“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贾
珠便述说起那日贾珂听到的大和尚、少女和年轻公子的对话。
贾母惊讶道:“竟然还有这种事!”
贾珠瞧一眼王夫人,也满脸的诧异和难以置信,显然她们都无法想象这甄三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仙,才能引发这么大的动乱,但是她比贾母多了几分紧张,抬手轻轻抚摸贾珠头发,道:“还好你没去看,若是你也出家了,我可就没法活了。”
贾珠笑道:“也未必会去当和尚,珂儿就去看过那画,他说那画很邪门,不像是普通的美人图。他当时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才清醒过来,儿子想着,若儿子真是看见了那画,打自己三个耳刮子总该清醒过来了。”
贾母笑道:“胡闹,哪有自己打自己的,珂小子瞎闹,你可不能跟着。我看等那甄丫头来了,我还得先清了场,才能请她过来说话,不然非叫你们这些猴儿迷了眼,迷了心,到时候不惦记着上树,只惦记着跟着人家姑娘跑了。”
贾珠脸上一红,道:“孙儿可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孙儿就是过来告诉老太太,别和自导自演这出戏的甄家走的太近的。。”
贾母笑道:“好孩子,你也看出来这事都是甄家自导自演出来的了?不过怎么不能跟他家走的近了?”
贾珂道:“孙儿可没看出来,都是珂儿的功劳,刚才我见到珂儿,就告诉他那画中的少女是甄家三姑娘,他听完以后,十分诧异,就说甄妃娘娘怕是在宫里出事了。”
贾母虽早已猜到这点儿,但是她没想到贾珂也会猜到,奇道:“怎么说?”
贾珠便将贾珂为何质疑这画不是单夫人随意画的而是甄家安排的,为何说甄家安排这一出是因为甄妃娘娘在宫里处境堪忧无法走正常途径献美等猜测,一一照实陈说。
贾母脸色大变,脸上笑容如同被人抹掉,消失的干干净净,说道:“你弟弟说的没错。我还当他家是想着上赶子不成买卖,才买通人献上了甄三姑娘的画给皇上,只当是无意中瞧见了哪家的闺秀,无意中画下了那闺秀的模样,又是无意中碰巧发现了这张画,觉得画得很好,才送到御前。皇上年轻时候就是个好奇心重的,现在恐怕也是吃这套的。
但是这画流传民间,可就不一样了,皇帝的女人、皇子的母亲的画像哪能任旁人把玩。何况影响这样恶劣,怕是没进宫,就得担上祸水的名号了。奇怪!奇怪!甄家老夫人最谨慎不过的一个人,怎么会让家里使这招?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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