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场迟来的大雪,整个北方都成了一片雪国。
今年天下大旱,疫病流行,崤山以东尤其严重,河南、河北各地都是粮食歉收的消息。黄明远一路北上,沿途皆是倒毙的百姓与四处逃散的流民。
去年的一场大洪水和今年的这场旱灾,终于将整个北方的老百姓推到了绝路上。去年还有黄明远组织赈灾,所以虽然灾情严重,但老百姓勉强还能有个活路。而今年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辽东,谁还有心情管旱灾的事情,因此山东的旱灾愈演愈烈,走投无路的百姓纷纷成了流民,然后成了乱民,有席卷之势。
局势的恶化非黄明远一人可以扭转的,杨广整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四处发难,将整个朝廷的行政能力割裂的四分五裂。除非杨广真的安安静静地开始搞国内生产,与民休养生息,否则谁也无法改变现在越来越恶化的局面。
实际上杨广并不清楚现在的天下到底怎么样了。
随着虞世基、裴蕴等人主导朝政,二人以谄媚事主,忠义之人或为杨广贬斥,或为二人隔绝,渐渐地连杨广也被二人影响,他想看到的,早已成了别人想让人看到的。
杨广的个人能力绝对没得挑剔,政治斗争也很有心计,唯有在把控人心上,高高在上的他,总是落不到地上。
可黄明远也没法劝谏他,杨广曾公开表示:“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弥所不耐,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
地位高的不能进谏,地位低的也不能进谏,反正谁也别来烦我,黄明远总不能天天和杨广去吵架。两口子天天拌嘴还有可能离婚呢,更何况是天子和臣子。
黄明远一行人过了黄河,在东光县(今河北省沧州市东光县)遇到了南返的天子车驾。这一次杨广或许是因为对局势的忧心,急着返回洛阳,因此并没有在辽西耽搁。当然也有可能是打了败仗,没有那个脸了。
将近一年没有见到杨广,今日再见,杨广较之年初的意气风发消沉了许多,虽然他见到黄明远还是一副热情的样子,看起来还是那么豪气,但黄明远总是感觉那豪气的背后已经不是那么自信。
这场失败对杨广的打击很重。
杨广问询了一下关于黄胤之的丧事,也表达了对老师的沉痛哀悼之情,劝慰黄明远要爱惜身体,国家离不得黄明远。与黄明远寒暄了两句,然后双方的话题便转到了此次东征失利的消息上。
提到这次失败,杨广的语气仍旧有些沉重。
杨广有些阴郁地说道:“明远,此次征讨高句丽大败之事,我也不瞒你,至于其中内情,你也是知晓了不少,对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黄明远能有什么看法,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式由错误的人指挥对高句丽发起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但黄明远肯定不能再去刺激杨广。
黄明远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圣人,天下没有必成的事,也没有常胜的人。昔日刘邦先败于彭城,又败于荥阳;而曹孟德更是历经无数大败,但都终成霸业,所以圣人不必对此战耿耿于怀。
至于从此战本身来说,这一战的失败还是有多种原因造成的,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对高句丽了解的不够彻底,轻视了一些客观存在的困难,这些问题积少成多,最终影响了战局,这才出现了失败。”
杨广没想到黄明远将问题推到了对高句丽的不了解上,于是便问道:“明远可否细谈?”
黄明远说道:“表面上看宇文述大军是因为粮道不畅,粮食不足导致大败,实际上为什么粮道不畅,为什么很多城池久攻不下,都是因为我军对高句丽人了解不足,很多部署并没有完全贴合实际。高句丽实际上是一个农耕国家,而朝廷还在用对付游牧民族的方法,焉能不败。”
杨广有些沉默,黄明远之前跟他提过这些问题,但他没有在意。谁曾想被黄明远一语中的。
可杨广终究不是那种能认错的人。
沉默了一会,杨广才说道:“这次东征折戟,乃国朝立国以来未有之大败,朝野震荡,怕是朝中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也会趁机而起。外有高句丽这等强贼,内有心怀叵测的野心之辈,今日之局势,实令人心忧,明远可有什么良策,可以消弭此战带来的恶劣影响。”
黄明远当然知道此战的恶劣影响,甚至对他来说还很大。
这一场东征的失败,打破了隋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休养生息近十多年的草原各部落,此时怕都要蠢蠢欲动了。
还有西域、西海等地,各种反叛力量都会闻风而动,杨广这一败怕是对黄明远十余年对外作战的成果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但杨广是天子,错了也没法指责。
黄明远只得说道:“此战之败,三军将士已经拼命了,所以罪不在三军将士,而在于领军将领。于仲文、宇文述二人,率数十万大军东出,占尽优势。可二人却在战场上优柔寡断,贻误战机,罪在不赦,天子可处置之。
至于尚书右丞刘士龙,臣听闻天子不仅没有对其治罪,反而还留在身边,这万万不可。刘士龙假借天子名义,胡乱插手军事,干扰统帅作战,三军将士厌恶其至甚,实乃罪恶不赦,圣人宜斩之以慰三军。至于其余诸将,实不宜大肆株连,可将有过之将贬职削爵,允其在原位戴罪立功。”
黄明远的意思便是将责任都推到于仲文、宇文述、刘士龙三人身上,把杨广摘出来。尤其是刘士龙,整天代表天子,在辽东战场上蹿下跳,惹得众人厌恶,正好杀之,以泄众人心头之恨。
而且这种看不起将领身份的监军,天然就站在黄明远的对立面,黄明远当然要除之而后快。
杨广也不是妇人之仁的人,立刻明白杀了刘士龙的意义,这时候能独善其身,他哪里还管部下,因此便同意了黄明远的意见。
杨广又问道:“明远以为,这辽东接下来是征还是不征?”说完,杨广的两眼紧盯着黄明远,甚至有些许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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