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殿内的火越来越大,东宫军的将士此时早忘了厮杀,拼了命地上前救火。火光摇曳,在黄明远的脸上闪烁。
这个如此稚嫩的脸,在今天一手握住了大隋的命运。
黄明远身后的杨坚问道:“你就这么笃定元颍会收手吗?”
“元颍疯了,他不会收手,但是有人会帮他收手。”
“那若是元颍不管不顾,直接向你杀来,你会真的杀了朕吗?”
黄明远笑了。
“圣人,这个问题你刚才已经问过了。”
杨坚仿佛有意要和黄明远较劲,接着问道:“是吗?那你听见萧子宝的话了吗?他说只有杀了朕才会对晋王更有利,而朕若是脱难了也有可能会治你的大不敬之罪,甚至会处死你,那你就没想过杀了朕吗?”
黄明远一脸的冷漠,没有跟着说话。
杨坚等了一会,黄明远忽然说道:“我是亲近晋王不假,但我首先是大隋的将军。没有哪个将军会把屠刀对准自己效忠的天子,即使我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可以这样去做。”
杨坚听得满脸吃惊,他没想到黄明远会这么说。
“而且,今日圣人不能死。圣人今日若死,怕是天底下的野心家都会群起发难,天下必乱。到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我黄明远担不起这个责任,晋王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今天我可以死,他们可以死,甚至晋王都可以死,唯一不可以死的就是圣人。”
杨坚沉默不语。
他能够看到黄明远眼角泛泪,为君几十年,他能够感受到黄明远的热忱,这是个忠义之人。原本杨坚只是相信黄明远的理智会大于他对杨广的忠诚,所以他才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现在他才发现黄明远想得有多远,甚至他有也所不及。
杨坚自己心里都有些赧颜,当叛乱发生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保护住自己。他所有的心思都是自己的威严、自己的生命安全,怎么稳定朝局,怎么控制影响,他也没有想过老百姓的安危。
杨坚不得不承认黄明远可能真的是一个仁者。
杨坚默默地问道:“朕可以相信你吗?”
“圣人不是已经相信末将了吗?否则末将背对着圣人,圣人要真以为末将有什么歹意,袖筒中的匕首此时就应该插入黄明远的后腰了。”
杨坚被黄明远看穿后一愣,不过当皇帝的都脸皮厚,他也没有被看穿后的窘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问道:“你就这么确定朕一定不会对你动手?”
“君不疑臣,臣不负君,如是矣。”
杨坚心中一片惊讶,嘴里轻轻地念叨着这两句话,长久才叹了一口气。
“若天下的为臣子的都像你这般想,那天下才真的无事了。哪有什么不负君啊,都是要负君。你这个小子,果然比一般,朕都有点喜欢上你了。”
黄明远心中不以为然,皇帝还真是个双标狗,老想着大臣们对其忠心不二,关键是你得对大臣们托以腹心啊,一边把大臣们都成走狗,一边又让大臣们对其忠心不二,你真是想多了。
黄明远“嘻嘻”一笑,说道:“臣还以为自己威灵振古,术略超时,播千载之英风,当胡虏之大敌,早就让圣人欣喜不已,视若珍宝了。”
黄明远这画风突变的一句,让杨坚惊得无语。哪有人自诩自己天下无敌的,这个黄明远到真是个敢说敢做的主。
杨坚对黄明远感到好奇,黄明远则是故意希望引起杨坚的兴趣,增加杨坚对自己的好感,为刚才要杀杨坚的事情进行排雷。
装深沉的够多的,足以提升自己的境界,现在需要表现一些年轻人的朝气,说说俏皮话拉近一下双方的关系也是必要的。
所以双方一拍即合,有些聊得投机起来,全然忘了外有贼虏,内有火势,他们的生命也悬于一线。
君臣二人在生死场中临危不惧,如闲庭信步一般,超乎于世。
这时黄明远跟杨坚聊得欢畅,外边的杨勇、元颍等人早就闹翻天了。黄明远就是个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所有人完全拿他没有办法。东宫军被堵在大殿内外,是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
杨勇本来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所以看到杨坚的示弱与父爱攻势立刻就心软了。起初元颍还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压着杨勇继续进攻,但现在明显杨坚的命是危在旦夕了,元颍还是不放手就让杨勇有些不满了。
杨勇再是怨恨,也不是那种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杀父亲的人。他的悲惨命运主要是性格的原因,之前当太子时期的治国理政思想课没少学,儒家经典更是学得通透,底线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萧子宝的话是说到了杨勇的心底了,若是今日杨坚死在这里,即使他能当上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南朝宋的太子刘劭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谁会支持一个能杀死自己父亲的人。
“不忌,让你的人撤下来。可能孤今日真的是大势已去了,阿耶无事孤要死,阿耶有事孤也要死,天命不在孤,孤又何必逆天改命,多增死伤呢?”
元颍见杨勇心灰意冷,一把抓住杨勇的胳膊说道:“储君,不到最后一刻你千万不能丧失信心啊,这数千将士都看着储君,指着储君带他们杀出一个未来。”
“不忌,你不用再劝孤了。黄明远不交出圣人来,我们就是一个输,我们能让黄明远杀了圣人吗?自起事以来,我一直在想的是,就是圣人到手,我那个好二弟就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收兵回营、束手就擒吗?其实我们都错了,我现在才发现,当兵谏开始之后,圣人的意义或许根本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大。”
元颍听得双眼通红,忍不住就跪下拉着杨勇的衣摆。
“太子,就让末将再为你冲锋一次,元颍哪怕就是死,也死在冲锋的路上,替太子争一个机会啊。”
杨勇也拉着元颍的手,说道:“够了,够了。不忌,今日为孤死得人已经够多了,孤何德何能,让天下因孤而动乱。”
元颍长跪到地,捂着脸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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