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这样心态的人不在少数,要不然各种类似的网络直播或者打着灵异噱头的视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关注量了。季忆没有对他人说教的欲望,弄清楚了对方是人以后,他就放松了。
前方还有一小段路,季忆对绿发小哥摆摆手,“我先走了。”
本来就是意外遇见的路人,这时候也该各走各的路了。
可是绿发小哥却没有和季忆分道扬镳的意思。他举着自拍杆跟着季忆的脚步,还主动搭茬:“哎,你是不是不信这个啊,我跟你说有些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季忆不置可否,反问小哥:“你信这个你不还在拍?”
绿发小哥嘿嘿笑了两声,抬头看向前方。此时他们前面的路却是宽了点,视线里面已经明显看见藏在树后隐约露出来的房屋边角。
“你家祖屋在红叶村啊。”绿发小哥问。
他这样一问,季忆才有些奇怪,他看向小绿毛,“你是本地人?”
红叶村没人小十年了,时下的大多数电子地图里面都没有把红叶村给囊括进去。知道这里的大多数只有本地就近的村民了。
绿发小哥点头,没注意脚下的石头,差点一出溜,“哎呦我去”了一声,连忙用手扒拉住季忆的胳膊,然后回答道:“算是吧,我就住镇上。”
听绿发小哥说自己住在镇上,季忆心里的感觉一时更加复杂。他实在很难把面前这个染着接近荧光绿的头发,性格明显跳脱又冒失的年轻人,和那些茶馆里慢悠悠喝茶,仿佛生活在停止了二十年的时光里的老爷子们联想在一起。
这下季忆也忍不住问了,“你住镇上,你染这头发没挨揍吗?”
绿发小哥咧嘴笑,“我爸妈在外地打工,家里就我和我爷爷,我爷爷眼神不好。”
这倒是的确没人能揍他。
“哦,”季忆表示了然,走了两步后见对方还亦步亦趋和自己一块儿走,不由问道:“你也去红叶村?”
照理说这靠近山里头的地方,独行遇见本地人跟着不离开,是需要警醒的情况。但季忆早就打量过这小绿毛的细胳膊细腿,恐怕还不够自己一拳头的,根本不怕什么。
绿发小哥点点头,“我上去看看,给大家直播直播荒村呗,大家想不想看?”后面半句明显是对着直播间的网友们说的。
只是他说完,季忆看了一眼他的手机,跳出来的弹幕寥寥可数,其中有一两条还是在询问季忆是谁,是不是和主播一起直播的云云。
这直播平台季忆眼熟,他平时偶尔也会看,往右上角一瞥,显示的人气只有不到五百。这五百人撇除送了礼物营造的人气,真实观看人数有没有一百恐怕都是个未知数。
从这个角度看小绿毛这认真的态度还挺励志的。
三言两语间,红叶村已经在眼前。
红叶村虽然十分靠近山林,其实还真不算在山里。
他们看似七弯八拐,其实从大道上拐过来,拢共也就走了五分钟左右。算上从镇上过来的时间,季忆看了一眼手机,中间不耽搁,步行大约是二十分钟。
真正的大山在红叶村后。季忆站在自己看见的第一栋房子前面,不需要重新去看他妈给他的照片,就一眼认出了这栋祖屋。
祖屋在山脚下风吹日晒十多年里,白墙青苔黛瓦竟然和曾经的照片没有两样,甚至宽厚木门上贴着的春联都没有完全褪色干净。
季忆站在门前,目光落在木门挂着的大锁上。他伸手将锁托在掌心找到锁眼,另一手则拿出钥匙,结合锁眼大小找了其中应该匹配的一枚钥匙插进去。
锁身有锈痕,但锁眼还是通畅的,季忆的指尖捏住光滑的钥匙轻轻一转,随着咔哒一声,那很有些分量的锁就弹开了。
季忆取下锁,掌心微一用力便将关着的木门推开些缝隙。木门缓缓往里面被推开,木料摩擦出吱呀声响,像是每一寸力道都有回应。
当门板与门框呈现近乎直角,季祯已经把手收了回来。背后忽然响起一阵风卷过树叶的微响,哗啦啦如同一阵波浪,惊起许多林鸟。
季忆感受到这阵突如其来的风,他回头看去时风的余韵还未散去,打着转吹起了季忆额角的碎发。季忆这才注意到,从这个角度看去,祖屋正好落在背后大山近似入山口的位置。
山林茂密,峰峦叠嶂,密林掩映间无法让人窥视山体全貌。
他在看山,好像山也在看他。
“这座山叫什么?”季忆问在旁边拨弄手机的小绿毛。
绿发小哥闻言抬起头顺着季忆视线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却是想了想又皱起眉头,不太了解的样子,“应该就是北山那一系里面的吧,好像没有单独的名字。”
他说完又抬头看已经开了门的老屋,哇了一声道:“你家祖屋挺大的啊。”绿发小哥说着就同季忆一起迈开步子往屋里走。
老屋的确挺大的,进门可以看见屋子里的天井和正堂,两侧各有两间房子,正堂两边又各自有两间房子。房子虽然是砖木结构,但又分作两层,如果二楼的结构和一楼大致相同的话,那么这祖屋的确不小。
而除去屋体本身之外,更加吸引季忆目光的其实是房子内的木窗与木门,以及房梁等木质结构上面都有精美考究的雕花,人物虫鱼和花鸟。
雕花在自然光线下透露出明显的岁月痕迹,但并没有任何破败的感觉,浸染了岁月却不改坚实的原貌。
房屋整体的维护情况好得让季忆感到惊讶。过来之前他妈都说房子这么多年说不定要有坍塌的情况了。
季忆没有说话,一旁的绿发小哥却是又发出了一声感叹,“你家这些横梁,这些边角的雕花,太漂亮了吧。”
他摇头晃脑啧啧称叹,随后又拍了拍季忆的胳膊道:“幸好你家藏得深,不然早给人偷去卖了,前几年我们村祠堂半夜都给人偷了,不少好看的边边角角都给锯走了,都是些钻钱眼里缺了大德的短命鬼。”
季忆仰头看着老屋里的每一个边角细节,意外感觉心里心里非常宁静。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感觉这种宁静和他平时感觉到的大不相同。不知道是不是这房屋的气场带给他的影响。
听见小绿毛语气里的愤愤不平,季忆道:“祠堂也偷?确实缺德。”
他说着又在各处房间查看起来。
这种闲置很久的空间是要仔细看看的,又靠近山林,蛇虫鼠蚁恐怕避免不了,也不是季忆真的关心的。他想看的是空着的房屋里面有没有其他非人的东西住着。
小绿毛看季忆走到一个房间前,像是要推门直接进去。他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季忆的手,然后在季忆疑惑看向他的目光中解释道:“你不懂吧,空久了的房子都不能马上进去的,”后面半句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什么东西听见,“因为空房子可能会有‘好朋友’住进去啊。”
他对季忆使了个眼色,示意季忆往后,自己则郑重地伸出手还撸了一把衣袖,然后在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边扣边说:“喏,最好这样敲敲门,然后等一会儿再进去。”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下,并没有锁的木门就被他扣得往里面深沉地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被拉长的摩擦声带着屋内黑洞洞一片的沉闷气息直接往两人脸上扑来,如同一种另类的欢迎仪式。
只是在当下,这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诡异,小绿毛看似一套一套的,这个时候却条件反射般一咕噜往季忆身后躲,口中还低骂了一句,“哎呦卧槽。”
季忆被他明明胆子不大但偏要装大胆的样子逗得想笑,他拍了拍小绿毛握住自己胳膊有点过紧的手,“你怕啊?那我自己进去看看。”
小绿毛看了眼直播画面,强作镇定:“我不怕啊,这我怎么会怕,一会儿晚上我还要直播睡在山里呢,帐篷我都带上了。”他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大包。
季忆不揭穿自己都快听见小绿毛过快的心跳了,自己先一步走进屋里。屋里多多少少带着一些尘封已久的霉味,季忆举着手机的电筒一路往里,直接打开了紧闭着的木窗。
随着这个动作,外界的光线投进室内,驱散了黑暗,也带走了诡异之感。
这房屋里除了一些木椅板凳外没放什么东西,一眼看过去就到了头。
小绿毛见状平静很多,正在对手机镜头吹牛:“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一点没怕啊。”
季忆看了一圈,把每个房间都打开以后,发现有四个卧室。之所以这么算是因为四个房间里都有床摆着,大多数家具也都一应俱全。
季忆他妈这时候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季忆在视频里带着她也看了一圈,又问他妈怎么这么多房间。
“当年孩子多啊,”季忆妈解释道,“这房子还是你太公建的,别看咱们家都是独生的,早时候可喜欢多子多福,家里房间当然就多了,谁知道后面又是打仗又是天灾的,就剩下你外公一个了,要不然你还多一堆兄弟姐妹呢。”
季忆由着他妈感慨了一阵才挂掉通话,刚挂了就听见小绿毛问他:“你今天不住这里啊?”
这发问大概是因为刚才季忆在通话里面告诉他妈说一会儿会订个北山风景区那边的酒店。
“对啊。”
小绿毛用一副季忆不懂行的眼神盯着他,“你提前订了酒店吗?现在才要订的话,今天晚上的肯定没有了啊。”
“是吗?”季忆还真不知道北山这边酒店这么紧俏。
果不其然,他打开好几个订房的app看过,发现上面都显示今天的房源已经没了。
就在季忆考虑是不是待会儿直接叫个车回市区时,小绿毛提议:“要不就睡这边吧,你也别怕,今晚我准备在这村里搞个探险直播的,我能陪你,我的帐篷分你一半啊。”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怕。
季忆双目透着看穿,侧目看向小绿毛。小绿毛立刻转向直播镜头浮夸道:“哎我手机快没电了,我先下播了,晚上八点啊,大家不见不散!”
他说完把直播下了,接着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季忆露出哀求的苦相,“哥,咱们虽然是萍水相逢,但也是缘分,你正好没地方住,你就让我和你一起在这里住一晚上吧!我一个人我害怕!”
季忆不置可否,只是问他:“你怕你还直播这些东西。”
小绿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啊,之前那个过来直播出事的,听说他视频点击量可高了,变现有不少钱呢,我高中都没读完,我爷爷身体又不好,我不能离他太远,我们这儿近的地方也没多少工作机会,我这初中学历现在哪不嫌我学历低啊……”
他絮叨地念完一段,又双手合十对着季忆拜拜,“求你了哥,晚上我都和我那八十个粉丝约好了。”
这越说越惨了。
季忆不忍听,另外其实对于在这里睡一晚也没有什么抗拒,刚才他看了一圈,这屋子的确是“干干净净”的,便干脆点了头,“好吧。”
小绿毛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哥,你跟我亲哥似的了,对了,我叫魏虎,你叫什么啊?”
都亲兄弟了,这会儿才想起来互通姓名。
“季忆。”季忆觉得魏虎这名字透着一股朴实气,和小绿毛着实不太搭。
“哦,季哥。”魏虎的嘴挺甜,“是哥吗,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我二十一了,哥你几岁?当然就算你比我小,我也把你当我哥了。”
“放心,这哥你没叫亏,”季忆说,“我二十五了。”
既然决定要住在这里,季忆又在屋里仔细逛了一圈。
这里的厨房挺大的,老式灶台旁还通了自来水,可能是十多年前刚装自来水的时候弄上的,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没人用。
季忆把水龙头拧开,先是噗噗两下,接着有水哗啦啦喷出来。开头一截很浑浊,放了一会儿就逐渐清澈起来。
季忆没想到这里的水还没停,一下觉得方便不少。外面虽然有山泉之类的水源,但总归不那么干净。
水没停,但电停了,季忆试了好几处,确认房子里有电线但确实没有通电。好在他从正堂香案下的抽屉里面找出好几只蜡烛,晚上可以用来照明用。
就在他转头去找电的这会儿功夫里面,魏虎已经捧着一大把绿叶菜进来了,“季哥,这菜好嫩啊,够我们俩吃了。”
魏虎手上拿着的是他刚才在外面薅的野菜,季忆认不出来是什么,但看着的确很鲜嫩。他又从自己包里拽出两包大食量的方便面,准备和季忆共享。
“我去找个脸盆来洗菜。”季忆说。
前面他在另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里面看见了几个脸盆来着。
季忆去把脸盆拿回来,魏虎已经找了抹布把灶台都擦了一遍,团团转的样子比田螺姑娘都多几分麻利劲儿。这一点季忆可没有想到,在他的印象中,大多数年轻人包括他自己应该都不太接触厨房,有什么吃饭的需求大多都是外卖了事。
但看魏虎干活时候的样子,明显是常做家务的。
“你在家经常做饭吗?”季忆问他。
“对啊,我爸妈一般都只有过年才回来,小时候我爷爷奶奶还要干农活,我放学以后要提前做好饭等他们回来吃,这些事都做得熟透了。”
“厉害。”季忆由衷道。
魏虎得了夸,绿毛映照下的脸又露出哥朴实的笑容来。
魏虎又问季忆关于这老屋的事情,得知季忆多年没有回来,这房子平时也只是闲置弃用,他又是觉得可惜了。
“我之前去北山那边看见有几个他们搞的民宿,是说弄的复古风格,但是那些雕花和摆件什么的一看都是现代仿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噱头打得倒是挺响的,一个房间也不大,一晚上得四百多呢,”魏虎拎着菜在自来水下冲,“要我说哥你家这房子才叫复古。”
季忆道:“他们搞民宿当然不可能用很精细的东西,成本太高,回本太慢。”
很多细致的雕花当今的加工价格可也不低的。
“也是,不过这么说起来,哥,你家这房子适合搞民宿啊。”魏虎道,说完真觉得自己这主意好,“北山那边的民宿酒店都住得满满当当的,其实就咱们镇上往里,比这红叶村还里面的村,有些都有搞民宿的,自家房子这么搞一搞,价格放低点,一两百一晚上,平时还是会有些客人来住的,据说一个月也有个两三千,红叶村可离北山更近啊。”
季忆压根没有想过开民宿的事情,但是魏虎这么一说,他也不免若有所思。
魏虎洗了锅和两对碗筷,十分利落地把方便面放好。
口味很普通的方便面,不过配上魏虎最后放进去的新鲜野菜,味道里面多了几分脆嫩清爽的口感,季忆和魏虎一起把面汤都喝了。
简单饱腹以后,魏虎又扛着自拍杆出去了,说是要找找晚上直播的角度和地点,趁着没有天黑去探探路。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周围低矮的老屋之间。
季忆走到大门口,面朝着不远处的山路。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不过这个时候的灰蒙蒙不是乌云压顶,而是时间的确渐渐晚了。目光所及,树木翠绿,花朵鲜红,林地溪水,徐徐山风,前面那种宁静的感觉很快又回到了季忆的心头。
这大概就是很多人所说的田园生活的安宁?想到这一阵子找工作屡屡碰壁的经历,季忆竟然觉得老屋真有一种让他想留下的冲动。
工作了快三年,也许真的休息一阵也无妨。甚至刚才魏虎说的开个民宿的想法都在季忆心中盘旋起来。
思索间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下去,很快就看不清山路。山体整个也隐没进了黑暗中,就像消失在了季忆的视野里。
季忆走回屋里,闲着没事干脆把魏虎的帐篷拿出来,就在天井旁扎了下来。
他一番整理又是大概半个小时,四周已经完全浸入夜色,侧耳很容易就能听见夜晚的阵阵规律的虫鸣声,仿佛就在季忆的耳边。
季忆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七点钟,方才说只是去看一圈打探情况的魏虎还没有回来,季忆有点担心起来。
想到老头鬼说的山精鬼魅多,季忆端起烛台往外走去,打算去看看魏虎。
夜间山里有些凉,即便已经是六月的天气,山风吹来还是让季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步踏出大门,不远处山里巧合传来一阵不知名的鸟叫声,古怪悠长,延绵不绝地在山体中回荡。季忆寻声望去,黑暗似乎掩藏了无数可能,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扑向他和手中那方小小的烛台。
季忆握着烛台步子坚定未停,他想去确认魏虎的安全。
季忆的脚步往前,沿着房屋之间的窄路走了大约十几步,忽然看见前方半空中悬浮着一团荧光,微微泛着绿意。那团漂浮的光似乎猛然晃了晃,然后瞬间锁定了他,顷刻之间朝着季忆直冲过来。
同一时间还伴随着重物砸在地上的规矩啪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即使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季忆也没料想过这样直冲过来的情况。
他眼睛一睁,还来不及判断那是什么鬼火还是妖怪,手中的拳头已经下意识打算挥过去。
拳头即将要到肉的瞬间,魏虎的声音响起来,“季哥!你别打我啊!”
季忆的拳头骤然停住,手中的烛火终于也照到了距离他一米多的魏虎。
……原来闪闪发光的是魏虎的绿毛。
饶是季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靠,你这头发还是荧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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