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据?宋据?”时盏抬手推了推他胳膊,“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
白黎之从过去抽离,回过神,“什么话?”
时盏叹了口气,指了下他腰间的香囊,“我那张符画的不是很好,作用也就小半年。等什么时候我熟练了,再给你重新画一道。”
她语气稀松,却让白黎之疑惑不解。
他知晓她的过去。如今她有多辉煌,过去就有多凄惨。
可她似乎没有因为被命运践踏就误入歧途。
她好像不会陷入迷茫,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像一束火焰迎风而立,永不熄灭。
“圣女。”白黎之凝视她的眉眼,“离开无念宫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时盏翻阅着炼器玉简,如今她只差赛息壤、伏羲玉、紫阳珠三样东西,想必很快就要思考这个问题。
“当然是无休止的修炼。”时盏对自己还挺自信,她展望未来,笑了起来,“说不定百千年后,你会看见上界的接引之光,那光,就是来接我的!”
白黎之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如今的他,每过一天,就少一天。
白黎之扭过头,目光静静落在被光芒包裹的越北身上,讲出来的话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慕,“越北能认识圣女,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时盏这点却不赞同。
无念宫里很多人,都觉得越北走运才能入她的眼。其实他们不知道,越北是在她对一切都不信任的时候,用他的赤诚,一点点敲开她冰冷的心门。如果她是溺水的人,那越北就是她的浮木,专属于她的救赎。
时盏脑海里这般想着,无意识便说了出来。
白黎之忍不住反问,“圣女难道没想过,越北故意装出纯良算计你吗?”
如果是他,在越北追来之时,他就会杀了越北,永除后患。
“当然想过,我还使了好多手段测他。”时盏回忆起渔村的日子,嘴角轻弯,小小的庆幸,“所以,就算人生历遍坎坷,不如再多信一次。”
多信一次,多给自己一次机会,多让自己看见一缕光明。
白黎之僵坐着,神色怔忪。
他娘临死前,流着血泪,撕心裂肺地告诉他,这辈子永远都不要相信别人。
可如今,又有个人对他说,不如……再多信一次。
白黎之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盏的侧脸,眸光微微闪烁。
她说完话,又专心地看起玉简。长睫纤纤,如停歇着振翅欲飞的蝴蝶,云淡风轻,干净美好。
任谁被一直瞧都不舒服,时盏头也不抬,提醒道:“宋据,你在看什么?”
白黎之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刚才发现,圣女的左鬓发里,藏着一颗痣。”
“都是爹生娘养,长颗痣有什么好奇怪?”时盏抬手指了指他额间青色胎记,轻笑道:“你不也长着一坨‘痣’呢!”
她语气并无厌恶嫌弃,但她的神态,让白黎之倏然回忆起被她抢走骨牌的那天。
时盏将他困在大坑里,搜刮走他的骨牌和灵石。那时候,她也像这样挑起眉毛,容貌鲜活又生动。
白黎之指腹轻抚额间伪装出来的胎记,低低笑了起来。
司徒南没有出关,时盏也不敢擅自离开。
她只能守着司徒南的宫殿,焦灼等待。
几天下来,越北都被她给关在皇极阵盘里。毕竟这个阵盘以后要还给风长天,现在越北能多用用就多用用,也算是占到便宜了。
宋据倒是经常来玄霜宫。
自从那天短暂的聊了一会儿后,宋据对她不那么拘谨了,两人有时候还能坐在树下一起说说话。
他这人确实很有意思,无怪越北和黛瑛喜欢跟他混一块儿。
但时盏心里压着很多事,她在想余安州的元神、在想怎么偷蕴魂灯、在想怎么药倒魔君……宋据讲了些无念宫趣闻,她都没认真听,只敷衍地笑下。
白黎之察言观色,如何不知道她在搪塞自己,暗暗挫败。
他想讨好一个人,还从来没失手过。
白黎之重新打起精神,从储物袋里拿出陶埙,沉声道:“圣女,我给你吹首曲子。”
时盏记得他吹埙吹得很好,便笑说:“成啊,来首欢快点的。”
白黎之把陶埙移到薄唇边,低垂下眼帘,如竹玉般的指节轻按音孔,悠扬的小调从陶埙中散发,绮叠萦散,如一副灵动清新的山水画卷。
音乐的确能打动人心。
时盏顿时便心境开阔,不那么沉闷了。
一曲终了,时盏朝他道谢,“谢谢你宋据,曲子很好听。”
“圣女喜欢就好。”白黎之微微一笑,状似无意地问:“我记得圣女也会吹笛?”
时盏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就会吹两首曲子。”
两首曲子都是为了糊弄司徒南,这些年把魔君都快听吐了。
白黎之知道那两首曲子是什么,恰恰是他当年所教。他心底微动,“在下多嘴问一句,圣女不是乐修,笛子是跟谁学的呢?”
时盏愣了下。
好久都不曾想起的名字,蓦地出现在脑海里。
她抬眼,看向旁边深灰色的宫墙,语气很平静地说:“一个不重要的人,你不问,我都快忘记他是谁了。”
白黎之闻言,心好像沉到了深渊谷底,酸涩、发闷。
他宁愿听到她说,是仇人,是所恨的人,而不是……被她扔在角落遗忘。
白黎之内心苦得要命,表面滴水不漏,还朗笑着打趣:“听圣女的语气,我还以为你恨他。”
“曾经是挺恨的。”时盏手指轻轻叩着石桌的桌面。
那个人挖出她痛苦的记忆摆在世人眼前,搅乱了她对付沈枭林菀的布局,上辈子还骗走她唯一宝贵的苍云鞭。
时盏轻叹了口气,“不过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发现某些遭遇微不足道。至于那个人……他一身罪孽,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犄角,这辈子也不会再见。”
按照原书剧情,白黎之推进了林菀和南宫轩的爱情发展,没多久就被南宫轩弄死。就算他如今没死,想必四处被追杀,过得也不怎样。
白黎之缄默无言。
他在她心里,还真是无足轻重啊..........
目光落在被阵盘光芒笼罩的越北身上,白黎之不禁酸溜溜道:“圣女对越北真好。”
“因为他对我好。”时盏一口接道。
她侧目睨这宋据,面容普普通通,还总爱穿着灰扑扑的衣衫,就像个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但许多时候,时盏能感到他的孤独和寂寥。
“你以前一定没有朋友?”
白黎之愣了愣。
他僵硬地弯了弯嘴角,“圣女真是目光如炬,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他幼时跟着菁娘在花楼里苟活,后来在南宫家低声下气当奴才,长大了修习邪术,满肚阴谋诡计,眼里只剩利益和仇恨。
朋友,那是什么东西?搞不好还会背后捅他一刀。
时盏莞尔,说:“要想别人对你好,那么你就得先付出。”她指了下越北,“看起来你这段时间付出的不错,越北真心实意把你当朋友。”
越北每次见到她,也不爱说别的,就爱在她耳畔唠叨“宋据宋据”,时盏想无视都难。
白黎之想到越北平时的样子,扯扯嘴角,默念了一句“越傻子”。
他想到了什么,转动眸光,凝视着时盏明艳姣好的脸庞,鬼使神差地问:“那圣女呢?”
“什么?”
“圣女把我当朋友吗?”
时盏觉得他这话有点突兀。
宋据来历不明的,还修邪门歪道。她又不是天真少女,跟人说几句话相谈甚欢,就能互相引为知己。
之前她还听黛瑛说,宋据初来无念宫时,那欺负他的那两个魔修,后来都被宋据使计杀了,这等睚眦必报的性子,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该有的防备心始终不减。
时盏从怀里掏出一把阵旗给他,绕过这个问题,“走,先随我去布今天的聚灵阵。”
时盏与他擦肩离开。
白黎之握着阵旗,遥望着那抹红衣倩影,默然站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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