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路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天上下着细雨。天气太冷了,路上只有一两个行人,都低头缩在自己的衣服里,脚步匆匆地消失在街角。
他和周雪怡牵着手,从警.察局前面的那条街穿过去。街道被雨雾浸润,看起来雾蒙蒙的,走在路上的时候,雨丝渗进衣服里,让人从骨头里开始发冷。
好不容易到了警.察局,那里的暖气却坏掉了。他们在长凳上坐了两个小时,冻到身体失去知觉。周雪怡靠在他怀里,但两个人怎么都暖不起来。
他们刚到警.察局的时候,值班的民警说处理事情的人去吃晚饭了,让他们等一等。但他们等了两个小时,那个吃饭的人一直没回来,也没有人理他们。
吕小路的脑海里涌现出很多想法:也许那个值班的民警知道他们;也许那些警.察接到了某些来自上面的命令;也许那个出去吃饭的人早就回来了,正躲在玻璃后面观察他们,然后打电话给某个人汇报信息……
他低头看了看周雪怡,她蜷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吕妈妈的来电铃声。周雪怡立刻警醒地抬头看他,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捂着手机,说出去听个电话。
他走到一个足够远的地方,远到周雪怡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才接通了吕妈妈的来电。
吕妈妈的语气很冷静,她说了很多话,都是吕小路意料中的话。
她说知道他们在哪里。她说大家都在找周雪怡,让他带她回去。
她说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没有结果的,只会白白搭上自己的青春。该做的周先生和周太太早就做尽了,所有人都尽了全力。改变能改变的,至于不能改变的部分,要学着接受事实——这是他们长大后要做的功课。
她说这种事情对女孩的伤害比较大,帮助周雪怡及早忘掉这件事,对她来说比较好。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只会让她更长久地停留在自己的伤痕里。
她说周先生和周太太经常不在家,周雪怡几乎就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心疼她。
……
吕妈妈说了很
多,但最后打吕小路的,是这番话:
“你会让我丢掉工作的,你外婆中风了,我们家需要这份工作……我不想让你听到这些……我想让你有更宽裕的选择,我和你爸爸没有过的,我希望你都有。但是小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的爱情重要……把她带回来好吗?妈妈求你了……”说到最后,吕妈妈的声音开始哽咽了。
在那一刻,自己家庭的处境在吕小路心中渐渐清晰起来,外婆的医药费用像一座大山,慢慢把他的脊梁压垮了。
吕妈妈哀戚地重复道:“把雪怡带回来,好吗?”
吕小路想说“好”,但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那个字。
他在雨幕中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挂掉那通电话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慢慢地往回走,回到周雪怡跟前。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麻木地说:“天已经黑了,要么我们回去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怎样,反正周雪怡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惨白。
他们牵着手离开了警.察局。外面的雨变大了,吕小路脱下自己的大衣,遮在周雪怡头上,但周雪怡的肩膀还是湿了一点。
在经过一个便利店门口的时候,他进去买一把伞,让周雪怡在门口的屋檐下等等。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拿着伞出来了。但是周雪怡没有等在屋檐下,她一个人往前走出了一段路,把吕小路远远地丢在了身后。
吕小路拿着伞追了上去,他走在周雪怡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没有再上去牵她的手,也没有打开那把伞。
两个人在雨幕中沉默地前行,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
说到这里,吕小路又停了下来。
他微笑着看向李明眸,问道:“我很擅长逃跑吧?把她从身边推开,从警察局离开,从楼顶跳下去……如果奥运会有逃跑比赛,我大概能拿冠军。”
李明眸平静地说:“逃跑也没关系,我们会抓住你的。”
吕小路微笑着,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做了别的选择,哪怕最后什么都没改变,她会不会跟现在不一样,开心一点……”
但人生没有如果。把周雪怡从警.察局带回周家之后,一切都变
了。
没多久,周先生升职了。其实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本来就面临着升迁的机会。在所有候选者里,他的胜算是最大的,就算没有徐见渭父亲的推荐,他估计也能获得这个机会。
但周雪怡不是这么理解的,她把这次升迁理解为徐见渭父亲对周家人的沉默的奖励。她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因为对她心怀歉疚,所以周先生和周太太在小事上对她言听计从,这使她变得越来越乖戾。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后来的周雪怡是个任性又不可理喻的人。但吕小路知道,那些任性和不可理喻,全都是她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
后来周雪怡喜欢上了骆绎声,吕小路先是觉得失落。但慢慢地,那股失落感被一股轻松感逐渐取代了——他喜欢的女孩喜欢上了别人,但他竟然偷偷松了一口气。
喜欢上骆绎声后,周雪怡开始让吕小路做一些过分的事情。当时外语系的系花也在追求骆绎声,她让吕小路帮忙欺负那个女孩子。他一开始是拒绝的,说这不对。但周雪怡立刻就崩溃了。
她用一种很尖利的声调对他说:“你管什么对不对!你只是一个佣人的儿子,除了无条件听我的话,又没有别的办法让我开心!”
“因为你是佣人的儿子,所以不敢跟我告白;因为你是佣人的儿子,所以当初才带着我从警.察局离开。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开心,那我想做什么,你就帮我做什么!反正别的事情,你什么也不能为我做。”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泪水,眼神里有恨意。也许在少女时代,她也曾经喜欢过吕小路,对他心存幻想过,渴望他能保护她。
但是从警.察局回来的那一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她从原定的轨道中脱离出来,滑向了另一种人生,吕小路也是。
……
这个故事刚说完没多久,李明眸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想法,吕妈妈就赶到了。
吕妈妈坐了一晚上的夜车,在车上恐慌地吐了一地,止不住地发抖。终于在早上的时候,她回到了K市,回到了自己的孩子面前。
她顾不上看病床边的李明眸,直接就扑到了吕小路身边。她小心翼翼地搂住自己的孩子,没问他发生
了什么事,也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压抑着哭泣,温柔又心碎地说:“妈妈现在就辞职,我带你回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我在你身边。”
吕小路外婆的病并没有好转,他们家还是跟以前一样抓襟见肘,但吕妈妈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在这一刻,她只要她的孩子健康快乐。
李明眸心想:在让吕小路带她去警.察局的那个晚上,周雪怡需要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安慰呢?也许她并不期待能改变什么,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无视利益和结果站在自己身边,哪怕两个人一起毁灭,也会对她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我在你身边”。
看了吕小路和吕妈妈的背影一会,李明眸转过身出了病房,并悄悄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站在紧闭的病房门口,李明眸往两边走廊看了看,没有看到骆绎声。他原来坐在走廊尽头的长凳上,但是那里空无一人。
她慢慢走到那张长凳面前,看到附近有个吸烟标志。她顺着那个吸烟标志走,终于在楼道转角里看到了骆绎声。
骆绎声靠墙跟站着,手里夹着一根烟,脸隐没在弥漫的烟雾后面,看不清表情。
李明眸大喊了一声:“骆绎声!”然后拔腿朝他的方向跑过去。
骆绎声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李明眸就扑到了他的怀里。他夹着烟的手微微举起,怕碰到她。
李明眸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还无意识地蹭了一下,调整姿势。
骆绎声的身体逐渐绷紧,过了好一会,才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李明眸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在他胸前闷闷地说:“心里难受。”
骆绎声悄悄扔掉那根抽了一半的烟,两只手回搂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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