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送走小姑娘之后我坐在办公室里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

    我的做法大概是很残忍的吧,用直白的、毫无修饰的话语告诉一个崇拜着父亲的孩子你的父亲是逃兵。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恨我或者恨她的父亲,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恨我而不是她的父亲。

    即使是逃兵,那位父亲也做得够好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送小姑娘回家的前辈回来了,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又像是在顾忌什么一般踌躇着不敢说。

    “我做得很过分吧,”我没看他,就这么仰着脖子看着吊灯。惨白的光芒从照明工具投在房间里,将室内映得如同白昼,“她以后说不定会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因为她的父亲是逃兵。”

    她相信着母亲的话,坚信自己的父亲是了不起的英雄,而我则是做了告诉她残酷现实的恶人。

    还真是讽刺。

    我曾经最讨厌这样的做法,可到头来,我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纽绪小姐……”

    青年垂下头,似乎不太愿意我看见他的表情。

    “你有财务办公室的钥匙吧,”我叹了口气,“能帮我把这个月的收支明细拿过来吗?”已经临近月底了,财务部门应该早就做好了账目表,不过我不太喜欢碰账目方面的事情,核对和检查这些事基本都是交给信得过的前辈去做的。

    对方愣了一下,旋即应声,然后从财务取了收支明细拿回社长办公室。

    我接过明细看了一眼。

    意料之中的不怎么乐观。毕竟是排名前十的职业英雄,便宜老爹去世后,结城家事务所的战斗力下降了好几个档次,这直接导致事务所必须放弃某些报酬相对较高的委托,连带着下半个月的收入都缩水了一大半。

    即使只需要支付一位职业英雄的抚恤金和丧葬费,本月的账目也是明晃晃的赤字。

    我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大。

    战斗力的空缺并不像内勤人员缺失那么好补救,先不说有没有职业英雄愿意进实际管理人是个未成年的事务所,就算有,便宜老爹的战斗力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补上的。

    我合上明细表,抬起头对着站在桌子旁边等待命令的人道:“刚才送回去的那个小姑娘……她家住在哪里?”

    青年下意识地报出一串地址,紧接着,他磕磕巴巴地问我是不是想去找小姑娘。

    我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有点想笑。

    “现在这个点应该没人醒着了,我自己走过去吧,反正也不远——放心,我不是去找她麻烦的,只是想去看一下她家里的情况。”

    就算被恨着,我也想知道小姑娘家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方拗不过我,只能从办公室角落的衣架上拿起一件风衣示意我披在身上,说夜里风大。

    我接过风衣试了试。衣服是便宜老爹的,大概是大家都挺念旧的,放了这么多天都没处理掉。我的个子不算矮,但也不高,便宜老爹却是一米八几的个子,他的风衣套在我身上都能当裙子穿了,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

    前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我对他笑了一下,就这么套着风衣走出办公室。

    只是衣服不合身罢了。这件风衣的便宜老爹的,穿着它出去我反而会觉得安心很多,仿佛那个男人就在身后看着我。

    去小姑娘家的路上我拐去了银行。ATM机真是个方便的设备,它二十四小时都开着,不需要等到工作人员上班就能存取款。

    我把自己所有的存款都取了出来。

    说来真是惭愧,便宜老爹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大概有七万多,但是我没有攒钱的习惯,基本上都是月底就花光了,好在这个月一直在参加学校的集体活动没什么课余时间,除了林间合宿前买的几套衣服外基本没怎么花钱,到现在我手里还有五万多一点。

    站在小姑娘家门口的时候我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但她家里的灯还亮着。

    我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打扮的中年女子,她的脸色不太好,皮肤也泛着病态的苍白,脸颊凹陷得厉害,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她的状态很糟糕。

    她警惕地看着我,问我有什么事。我的打扮确实是有些奇怪了,大半夜的,穿着不合身的风衣的人出现在家门口,是个人都会觉得我很可疑。

    我放缓了声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我……能和您的女儿说两句话吗?”

    女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喊了女儿出来,我这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叫小望。

    小望,希望,她的父母一定非常爱她吧。

    小姑娘走到门口,刚看到我,又“哇”一声哭了出来。她应该是想到了我对她说的话。

    我抱歉地对着女人笑了笑,蹲下身将小望的脑袋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对不起,大姐姐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你一定很痛苦吧。”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每每想去安慰某个人的时候说出口的话却总是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是小望,倘若你让我再回答一遍的话,我的答案也不会有所改变……你的父亲确实是逃兵。”

    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

    “你觉得你的父亲是英雄吗?”

    我用手抚着小姑娘的头发,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这个话题。

    对方趴在我怀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不,在不久之前,我也和她一样只是个孩子。

    我扶着小姑娘的肩膀,再次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大姐姐说过了,小望的父亲临阵脱逃了,可是小望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逃吗?他只是想回到你和你母亲的身边而已。”

    小姑娘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你的父亲是个勇敢的人,可是他为了你和你的母亲,胆怯了一回。”

    只是他的运气不太好,人生头一次胆怯变成了唯一一次胆怯。

    “不要管别人说的,在小望心里,你的父亲是小望的英雄吗?”

    “爸爸……爸爸是小望的英雄……”小姑娘怯生生地低下头,她似乎不敢直视我的目光,“爸爸会在小望摔倒的时候把小望扶起来,会在下雨的时候打伞接小望回家……小望遇到困难的时候,爸爸一定是第一个出现的!”

    我觉得自己的鼻头有点酸。

    站在我们身边的女人的反应更加直接一些,她用手捂住脸,喉咙里滚出压抑着的呜咽声。

    已经够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

    于是我再次抱了抱小姑娘,站起身,将取出来的现金塞到女人手中,“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知道对您的处境而言这点钱实在是杯水车薪……但是还是希望您能收下。”

    女人哭着向我道谢,我离开的时候她抱着小望站在家门口使劲向我挥手告别。

    我吐出胸口中闷着的浊气,紧了紧身上的风衣,一步一步地往事务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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