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轩的目的很简单, 他想跟江令宛解释那天去赏梅,他不是为了江令媛去的。
马车越过江令宛之后, 他一伸手, 将一本书丢了出来。
书被风裹着,吹得哗哗响,正正好好落到江令宛脚边。
江令宛站着没动,宁轩从车里探出头, 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了。
此时,昔日种种浮现在宁轩的脑海, 她给他写信, 她拦他去路, 她像个飞蛾撞得头破血流地扑过来。
以后,他不会再让她难堪了。
等她把书捡起来,等她走过来,他就让她上车。
宁轩看着她, 眼中竟然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江令宛大抵明白宁轩的意思了, 他是等她捡书,然后跟她说话。
宁轩对她, 一向是避之不及, 非常厌恶的,他们之间若说有交集的话, 那只有一个江令媛了。
难道宁轩是为了江令媛来的吗?
如果真是, 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江令宛心底冷笑, 在宁轩的注视下, 施施然从那本书上迈了过去。
宁轩眉头一皱,掀帘下车,朝江令宛走来。
江令宛目光一闪,真没想到,宁轩都知道江令媛真面目了,竟然还如此深恋她,为了江令媛,竟然愿意下马堵她。
其实她也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毕竟那天赏梅宁轩来了,就证明他心里是有江令媛的。
好在她机警,把海陵郡主叫过来搅局,否则江令媛八成就要如愿以偿了。
今天宁轩这一番设计,怕就是为了江令媛吧。
江令媛被撵到庵堂去了,宁轩心疼江令媛,想救心上人出苦海,可两人没名没分,他这么做,不符合他的性。而且,他也得顾忌海陵郡主,这可是位难缠的主。前世,她嫁给宁轩之后,进宫面见宁皇后,海陵郡主就指使太监将她推入水中,差点将她淹死。
被救之后,她心里害怕,想找宁轩安慰,可宁轩却很冷淡,并不怎么跟她说话,反而站在海陵郡主身边跟她温声细语。
她委屈极了,当天回去就不再理会宁轩,宁轩抱着她哄,说海陵郡主有太后撑腰,他们惹不起。当着海陵郡主的面,他对她冷淡,是为了她好。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进宫,实在避不开跟海陵郡主见面时,她跟宁轩就离得远远的,绝不露出半分恩爱模样。
就这样,海陵郡主还是时常找她麻烦,不过总算手段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所以,宁轩担心江令媛,恨不能把人捧手心里,却也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若是被海陵郡主发现,就是害了江令媛。
他不敢冒险,又舍不得江令媛受委屈,所以今天就来找她,八成是想跟她谈判,让她对江令媛高抬贵手。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宁轩想解救江令媛,那是痴人说梦。
看江令媛吃苦受罪,她高兴;看宁轩不能跟江令媛在一起,她也高兴。
江令宛看都不看宁轩一眼,微微仰了头,继续朝前走。
宁轩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丢书给她,她不捡;他下来了,她装没看见。从前他不理她,她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这一次因为他去见了江令媛,她针锋相对的敌人,所以她才这么生气。
“宛宛,我有话与你说。”
他横跨一步,拦在她前面,不许她继续朝前走了。
江令宛震惊了,她真没想到宁轩为了江令媛竟然会叫她宛宛,这可真是太让人恶心了。
这世上痴情的男子她见过,顾表哥算一个,宁轩算一个,可顾表哥再痴心,也绝不会像宁轩这样,为了江令媛竟然连美男计都使出来了。
幸好她现在是重生的,如果是前世的她,就凭着宁轩这一声宛宛,怕是就要晕头转向,对宁轩言听计从了吧。
厉害啊!
不是宁轩厉害,是江令媛厉害,竟然能把宁轩哄得为她牺牲到这一步。难怪江令媛拼死拼活要进宫要嫁皇子,这样厉害的哄人本事,不进宫做宠妃,的确暴殄天物了。
小姑娘被这一声呼唤惊圆了眼,粉嫩的小嘴微微长着,呵出氤氲的雾气,显得那唇越发红润,艳若花瓣,呵气如兰。
第一次叫她宛宛,惊着她了,以后慢慢她就习惯了。
“我有话与你说,我们到车上谈。”
他又走近一步,离她只有一步之遥,那样子分明是她不答应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江令宛怒了。
见过恶心的,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她当即就想一脚踹过去,将他踢得远远的。
然而,突然脑中又冒出另一个想法,便收回蠢蠢欲动的脚,微微仰了头,羞涩一笑,好像被宁轩迷住的模样。
小姑娘生的美,这样眼眸盈盈地望过来,这样脆生生地笑,实在是好看,两人离得这样近,第一次这样近,宁轩很喜欢。
小姑娘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口。
宁轩错愕,就见她笑容变了,娇羞变成了委屈与惊慌,然后她哭着喊了出来:“宁世子,你干什么?”
两边都是马车,人着实不少,本来大家只看到有一男一女下马车了,具体是哪两个人不太清楚,毕竟年轻的官家千金,簪缨子弟太多了。
江令宛这一喊,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在大齐,能被称为为宁世子的,也就只有宁轩一个了。
热闹人人爱看,这一声出来,两边的马车里,立马伸出许多脑袋。
几乎同时,小姑娘猛然松手朝后跌,摔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想看到我,我也很努力不朝你面前凑了,可你不能连我从你马车边走过去都不让吧。这路也不是你家的,你能走,我凭什么不能走呢。”
“是,我联考拿了头名,压了你的名次,我拆穿辛烟烟的计谋,让杨山长下了牢狱,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头名是我凭本事得来的,辛烟烟陷害我,我原谅了她,还请赵爷爷给她治胳膊,我自问正大光明,问心无愧。”
“至于杨山长,他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徇私舞弊,弄虚作假的人,早就该下牢狱了。”
“便是你再讨厌我,我的想法也不会改的。”
风声簌簌,小姑娘跌坐在地上,红着眼圈,模样很可怜,却据理力争,一点不惧怕。
她这番话一出来,立马引起骚动:
“宛卿,是宛卿!”
“宛卿被宁贼推倒了!”
“宛卿别怕,我来保护你。”
“宁轩,欺负小姑娘,算什么男人!”
“我们宛卿这么好,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宁贼,吃我一拳。”
前后的马车上,呼啦啦跳下来十几个少年,与宁轩打成一团。
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一边喊着保护宛卿,一边朝这边冲。
江令宛惊呆了,她原本只想给宁轩一个没脸,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有四五少年护着她朝后退,等离肇事现场远了,那几个少年就离开了。
看着儿郎们离开的身影,江令宛无比自豪。
这就是拥护我江令宛的儿郎,进退有度,彬彬有礼,发乎情,止乎礼,在我需要的时候,无条件为我遮风挡雨,事后挥一挥衣袖,深藏功与名。
果然,优秀如我,吸引的拥护者都是如此优秀的。
此情此景,她很想吟诗一首。
小姑娘心情好,美滋滋的,嘴角翘着,脸被风吹红了都浑然不觉。萧湛喊她:“宛姐儿。”
男人声音清冽有力,打断了她的诗兴。
一抬头,萧湛在旁边马车里坐着,揶揄地笑:“上来。”
他这样笑,说明刚才的事,他都看见了,说不定刚才那几个少年也是他的手笔呢。
江令宛气哼哼地瞪他。
若是不上马车,自己这个样子进宫,御前失仪。若是上了马车,就表示原谅他了。
上次他太过分了,她不想这么随随便便原谅他。
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圆,樱桃般的小口微微抿着,一副不情不愿模样。
“我带你进宫,重新梳洗,你这个样子,是不能到御前去的。”
他又道:“宫门前出了打架斗殴的事,皇上肯定是会问的,你跟我一起进宫,等会面圣,我替你兜着。”
好气呀!
明明是他安排了人殴打宁轩,完了她是罪魁祸首,还要像他求助。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逼她跟他讲话,逼她原谅他。
江令宛没辙,正打算忍气吞声,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回头,见陆明珠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叽叽喳喳地冲她招手:“宛姐儿,真的是你啊,快来。”
呀,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江令宛立马笑着跑向陆明珠,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睥睨着萧湛:“五舅舅的好意我心领了,梳洗的事,有明珠在,就不劳烦五舅舅了。至于宫门口打架斗殴,是金吾卫的事,五舅舅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她轻轻一哼,傲娇地模样像极了小猫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临走前那得意地一瞥,像小爪子挠在了萧湛的心口。
这个小东西,吃准了他会替她兜着,才会这样骄纵又放肆,可这是他宠出来的啊。
萧湛靠在车壁上,回想她娇娇俏俏不可一世模样,越想越喜欢。
不一会,宁轩挨打的消息就传进了坤宁宫,宁皇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立刻传了太医过来,等宁轩一到坤宁宫就给他看伤。
“医案要好好写,这可是证据,本宫要拿去给皇上看的。”
宁皇后面含薄怒,凤威尽显,太医唯唯诺诺,连连应承,去给宁轩号脉。
“姑母,我无事。”
宁轩面色如常,声音却比平时更温和:“只是一开始没有防备,脸上挨了两下,其他地方都是好的,您不必担心。”
宁皇后却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本宫怎么能不担心?”她脸色难看,好像能刮下一层霜来。
她是六宫之主,侄儿在宫门口被人打了,这打得不单单是宁轩,还是她这个皇后的脸。
宫中这么多人看着呢,若就这样息事宁人,旁人不会夸她宽大为怀,只会笑她没有本事。
孙贤妃、傅淑妃、赵德妃哪个是好相与的,她今天退了,明天她们就能骑到她头上来。
宁皇后沉声道:“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宁轩默了默。
小姑娘骄纵,把他给记恨上了。
因为他之前羞辱她,欺负她,让她没脸,他以为她不在乎,其实她在乎,她都记着,然后等着报复他呢。
她并不想让他挨打,只是想让他丢脸,就像当初,他让她丢脸那样。
计谋得逞前,她那一笑多娇啊,甜甜的,像蜜糖。
后来会有那么多人跳出来,他始料未及,她也没想到。
她出了一口气,心里怕是高兴了。若是捅到御前,她高兴变害怕,是他不想看到的。
宁轩挥手让太医下去:“今天是正月十五,皇上不会喜欢的。”
宁皇后眼皮子一突,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
正月十五,宫中赏花灯,是先皇后留下的规矩。这些年她一直想破除先皇后的影响,甚至办了六月六风荷节,都没能压过先皇后。只因元宵这天,洪文帝亲自莅临,而六月六风荷节,洪文帝从来不曾出席过。
身为继后,一直活在先皇后的阴影下,她自然不甘心的,也曾在六月风荷节的时候邀请洪文帝出面,得到的只有一句话:宁氏,你逾越了。
宁皇后胸前起伏,好一会才慢慢接受了事实:“你说得对,元宵之夜,皇上忙着看大家抢灯,这等小事,他不会管的。”
六月六风荷节众人抢花王,正月十五元宵夜大家抢的则是灯王。
这盏灯王由内务府打造,纯金做柄,琉璃为体,上嵌七色珍宝,会根据每年生肖的不同变换花样。
今年是猪年,所以这盏琉璃灯上是一个胖胖的、憨态可掬的小猪,猪身由无色琉璃拼接成而,外嵌七色宝石,猪身是灯身其他地方用了红黄蓝绿粉五色琉璃,被高高地挂在钦安殿门前的立柱上。
这灯笼做工精美,价值连城,上面任何一颗宝石都可以作为传家之宝。白天看时,漂亮非凡,到了晚上里面点上蜡烛,色彩斑斓、璀璨夺目。
此刻灯笼高高悬挂起来,比明星还要耀目,这样闪闪发光的宝贝,谁不想要?
立柱下站满了少年少女,俱挤在两边悬挂的灯笼下跃跃欲试,眼睛直勾勾盯着灯笼下挂着的小锦囊,锦囊里面就是灯谜了。
猜中灯谜最多者,可以取得花王。
陆明珠在洪文帝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会得到灯王,她自己猜谜不行,就让江令宛帮她:“等会你不要客气,只管猜谜,将那些人杀个片甲不留。”
很多人认出了江令宛是联考头名,少年们脸上正经,心里却嗷嗷叫:
啊啊啊,见到宛卿了,她好美啊,像仙女下凡。
好想跟宛卿说话啊,但是不敢啊,唐突了宛卿怎么办?
刚才宁轩推宛卿,她没受伤吧?
宛卿换衣裳了,这身衣裳真好看。
宛卿也想要琉璃灯吧,我一定努力,得到琉璃灯,送给最美、最漂亮、最可爱的宛卿。
江令宛见少年中有好几个是刚才打宁轩护着她的,感受到他们的善意,就冲他们点头,微微一笑。
少年们几乎要把持不住:啊啊啊,宛卿对我笑了,她好漂亮啊,我好幸福啊,好想晕过去啊。
她一个人几乎吸引了所有少年的目光,少女们很生气,纷纷怒瞪她,结果越瞪越生气,不仅生气,还嫉妒,因为江令宛长得太美了。
灯光下,她雪肤花貌,杏眼桃腮,看人的时候双目波光潋滟,微微一笑时梨涡荡漾,像朵千娇百媚玉芙蓉,把那盏琉璃灯的光芒都盖下去了。
论才华,人家是联考头名,大战六大书院才子;论容貌,人家秾丽热烈,是人间最美富贵花。
怎么比都比不过!
少女们憋了一股子气,好像约好了似的,一股脑朝江令宛身边挤,越来越挤,竟硬生生把她挤了出去。
这也是抢灯的老套路了,为了得到灯,大家先联手,把威胁最大的那个给挤出去。
陆明珠急得跳脚,正要来拉着江令宛,里面十几个少年一边喊“宛卿,我来拉你”一边朝外冲。
此时一声铃响,猜灯谜开始了,场面乱成一团。
几位少女干脆组成肉墙,胳膊挎着胳膊,拦着江令宛不让她下场。
锦囊越来越少,那些少女也越来越得意。
长得美又如何?联考头名又怎么样?
江令宛,你犯众怒了,知不知道?
旁边的少年则心疼死了,果然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竟然这样欺负宛卿!看宛卿脸上的笑都没有了,心疼死人了。
陆明珠气得白着脸,瞪着眼:“这些瘪犊子,净完阴的,好好琉璃灯,要被她们抢去,气死我了。”
“不要气,她们想拿琉璃灯,我可不答应。”
此时,那几个锦囊抢的最多的少女,笑颜如花地从江令宛耀武耀威,江令宛回以微笑,转身离开。
少女们诡计得逞,弹冠相庆,却突然看见江令宛去而复返,手中握弓,箭已上弦,对准了那个蹦得最欢的少女。
那名少女身穿鹅黄裙裾,相貌不俗,此时却吓得脸色大变,几乎是扯着嗓子喊:“江令宛,你要做什么!你敢在宫中射杀人吗?”
陆明珠看热闹不嫌事大:“好,给我射,射死了算我的!”
却又偷偷对江令宛说:“把箭簇拔下来,只要不出人命,怎么玩都行,咱们今天好好出一口恶气。”
江令宛神色冷凝,原本白雪般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容,如妖姬般诡谲,被箭指着的黄衣少女吓得心脏收紧,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江令宛便把箭一转,指向了旁边的几位少女,那几个人登时魂飞天外,瑟瑟发抖。
完了,江令宛疯了,陆明珠还火上浇油,她们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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