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贝莉儿在前去爱宕山的路上,就听滑头鬼说现任太郎坊性子耿直,刚正不阿,气性儿也特别大,等真见到了太郎坊,才知道对方脾气有多倔。

    “请回吧,这任命书,我不会接的。”

    递交的任命书被退回,红脸长鼻的太郎坊眼神锐利,拒绝的声音也像打雷似的充满威吓,贝莉儿拾起卷轴,神情透出点儿无奈,离开彼世的第一天即将过去,她在滑头鬼答应帮忙后就拽着他马不停蹄地飞来爱宕山,爱宕山外设有结界,不便飞行,他们只得徒步上山,正值寒冷的冬季,森林被雪覆盖,使得山路寸步难行,到达天狗们的居住地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天边呈现暗蓝色调,乌鸦天狗们纷纷归巢,躲进筑在树枝间的巨大鸟笼。

    贝莉儿在太阳落山前见到了太郎坊,但直到太阳落山,太郎坊也没有答应接下那份任命书。

    “您还真是固执呢,太郎坊大人。”贝莉儿无奈叹气,“神明们可是对您抱有极大的期待,伊邪纳岐的宫殿无人敢进犯,您与其守着那座宫殿悠哉度日,还不如在彼世施展您的才能,况且检非违使的待遇优渥,不止是您,爱宕山的所有天狗与鸦天狗都能拥有稳定的收入,现世生活不易,我来您的居所时,看到不少鸦天狗因为寻觅不到食物而沮丧呢。”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爱宕山的天狗不会为食物发愁,连捕食能力都没有的天狗,是无法在世间生存的。”太郎坊一点不动摇。

    滑头鬼喝着酒,笑嘻嘻地开口:“老爷子,你也太不给小姑娘面子了,人家特地从彼世赶来给你送神职,你还不要,你这座山里那么多天狗,完全可以迁一部分去彼世。”

    “这可不行。”太郎坊眉目威严,“伊邪那美大人和伊邪纳岐大人当年闹得那么厉害,甚至对现世无辜的人类下诅咒,老夫可不能让爱宕山的天狗们去彼世冒险。”

    “您是指现世人类每天死去一千人的诅咒?”贝莉儿微微蹙眉,“我认为这并不能算是诅咒,人类寿命有限,每日自然会有无数人死去,生老病死是自然赋予的法则,在伊邪那美大人制定每日一千人死去的法则前,现世死去的人类也不少,况且亡者的死因在审判时也有明确记录,伊邪那美并没有咒杀任何一个人类。”

    “小姑娘,你这是偏袒。”太郎坊说,“你年纪尚轻,不知道陷入怨恨的女人有多可怕,她们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可怕事情,更何况是伊邪那美那样拥有强大神力的女性,我若是让天狗们前去彼世,单凭我是伊邪纳岐的守护者这一身份,她便不会让我们好过。”

    “伊邪那美大人可不是这种是非不分的神。”贝莉儿眼底有了几分怒气,“她公务缠身,哪有空针对你们,现世谣传你们天狗是福神,彼世的神明们也相信你们能公正待人,没想到你们竟是这样背后诋毁他人!”

    “喂,冷静点……”滑头鬼被小姑娘突然发怒吓到,他急忙戳了戳她的后背,提醒她冷静,小姑娘身上陡然爆发的气息压得他都要喘不上气。

    贝莉儿收敛外泄的气息,微微鞠躬:“……抱歉,失礼了。”

    “你……不,是老夫我说错话。”太郎坊的额头隐隐渗出冷汗,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惊惧。

    “您知道就好,伊邪那美大人是众多神明的母亲,不是您能随意诋毁的对象。”贝莉儿坐得端端正正,眼神却有点冷淡,“既然您不答应,那我就不勉强您了。”

    “诶……?”

    小姑娘放弃得太突然,滑头鬼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小姑娘已经起身要离开,他连忙也告辞离去,追着快步离开的贝莉儿:“你就这样放弃任务了?不怕回彼世挨骂?”

    “被骂倒没什么,就是我觉得太郎坊不适合管理彼世的治安。”贝莉儿抬头看天空,今晚是新月,她可以安心走夜路去抓捕逃跑的亡者。

    “你别看太郎坊固执,他平日里做事认真,对天狗们也十分严格,我倒不觉得他会不适合。”滑头鬼说,“他只是担心天狗们会被伊邪那美迁怒。”

    “正因为这点,他才不合适。”贝莉儿无奈地说,“他对伊邪那美大人偏见颇深,就算去了彼世,也会分心防备伊邪那美大人,检非违使管理彼世治安,会与地狱有工作上的接触,如果一开始就存在矛盾,未来矛盾加深,很容易引发不良的后果。”

    “但你也说了选择太郎坊的是彼世的神明,放弃与否并不是你能决定的吧。”滑头鬼说,“别忘了你只是地狱底层的员工。”

    “说得也是,身为地狱底层的员工,我得去抓出逃的亡者了。”贝莉儿笑眯眯地飘起来,“劝说太郎坊你没帮上忙,抓捕亡者你可得帮忙,快跟上,阿良。”

    滑头鬼:“明明是你自己放弃的!”

    贝莉儿飞远了,遥遥喊道:“阿良,你太慢了,快跟上!”

    滑头鬼:“……知道了。”这女人还是一样不听人说话,好歹带着他一起飞啊!

    滑头鬼郁卒地跟上去,贝莉儿当晚抓捕亡者抓到深夜,虽然亡者在现世逗留超过两天,但亡者脚程慢,两日里走不了多远,且大多亡者思念亲人,一般还是躲在他们生前居住的村落里,贝莉儿按着名单一个个找去,亡者身上带着彼世地狱的秽气,在距离不是那么远的情况下,她轻易就能感知到他们的位置。

    一晚下来,两人收获累累,贝莉儿将抓到的二十名亡者用绳子捆起来,连着绳索握在手心,像个牧羊童牵着他们走,滑头鬼跟着贝莉儿一路跑,每到个村子还要帮忙找亡者,亡者们与他玩起捉迷藏,躲在床底、衣柜或是房梁上,甚至还有亡者仗着现世人类看不见他们,睡在主人家床上,和女主人抱一块,滑头鬼存在感低,进屋做贼也不怕被发现,给贝莉儿省了不少精力,但翻箱倒柜找亡者特心累,等贝莉儿叫停,滑头鬼就坐在河边生起火,捏着串烤鱼抱怨道:“我明明有大房子住,有小妖怪伺候吃喝,为什么要跟你在野外受苦?”

    “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吗?”贝莉儿人忍俊不禁,“不过还是谢谢你来帮忙,现世人类看得见我,我进屋里找亡者可能要被赶出来。”

    “要谢我的话,以后我去你家吃饭,让你男人别打我。”滑头鬼吃着烤鱼,不咸不淡地说。

    “行。”贝莉儿拍手笑道,“对了,今年我和鬼灯会举办婚礼,不过具体日期还没定,等日子定下来,你要来参加呀。”

    “这么多年了,你们才打算成家?”滑头鬼一脸吃惊,“鬼灯那家伙也真不着急。”

    “因为比较忙嘛,从年底开始,工作量突然增加了好多。”贝莉儿凑近火堆取暖,在温暖的彼世生活久了,她有点不适应现世的寒冷,尤其是深夜,气温比白天还要低。

    滑头鬼见她怕冷,脱下靛青色的羽织披在贝莉儿肩头,贝莉儿愣了愣,回头道谢:“谢谢,其实鬼灯为我准备了衣物,不过我存放在你的住所了……我应该听他的话,多穿点的……”

    “要不要先跟我回去?”滑头鬼看着远处冰雪覆盖的灰色山峦,说,“寻找亡者的任务,我可以安排给我下属……我也真是被你带傻了,竟然跟你一起到处跑。”

    “你的部下能像你一样不被人发现?”

    “……不能。”

    “那还是算了,我们狱卒工作的前提,是不能在现世引起混乱。”贝莉儿感激地说,“我还有两天时间,剩下的三十多个亡者抓捕起来不困难,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已经帮了我一天,我总不好一直拖着你帮忙。”

    滑头鬼:“那天狗呢?你真不打算把任命书交出去?”

    “天狗的话……我试试去邀请鞍马山或者日枝山的天狗。”贝莉儿说,“只要是能管理彼世治安的人才,我觉得带其他地方的天狗回去,伊邪那美大人应该也能接受的。”

    “真这样就好了。”滑头鬼单手拖着下巴,看着面前一脸天真的姑娘,不忍心地说,“算了,这两天我陪着你吧,十几年没见,难得你来现世一趟,我都没机会好好招待你,帮你完成这回的工作,就当是我的补偿。”

    “谢谢,既然这样,你就陪我去趟鞍马山吧。”贝莉儿不客气地接受帮忙,她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将捆绑亡者的绳索递给滑头鬼,“这个时间现世的人类应该都睡着了,接下来我自己去抓捕亡者,阿良,这回你不用跟着我,你帮我看着这二十个亡者。”

    贝莉儿掏出亡者出逃名单,飞上夜空,循着名单上的信息去寻找亡者,剩下三十名亡者生前居住的村落分散在六处,其中有三处距离相近,都沿着同一条运河生活,贝莉儿找到那三个沿河而建的村落时,有几名亡者发现了她,为了逃避追捕,亡者们扑通跳入河中,亡者肉身死去,虽然不会再死亡,但感觉却依然存在,这群亡者为了逃避追捕真拼了命,贝莉儿蹲在河边将手伸入水中,河水冰冷刺骨,她咬咬牙跳进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淹没,身体陡然被冻僵,衣物吸水变得沉重无比,贝莉儿艰难地睁眼寻找躲藏在河底的几名亡者,视线梭巡过躲在水草间的两名亡者,贝莉儿迅速潜入水底,逮住两名亡者仰头上浮,上浮到一半,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贝莉儿低头一看,只见一名藏在礁石后的亡者正愤怒地跳出来,抓住她的脚踝不让她游上去。

    身体被拽着下沉,贝莉儿紧闭上嘴,鼻间不断有气泡冒出,长时间闭气令她有了缺氧的晕眩感,贝莉儿眉间一蹙,聚气猛飞出水面,她甩掉抱住她脚踝的亡者,面无表情地踩断他的腕骨:“你知道你刚刚的行为,会让你的罪名增加吗?”

    “啊啊啊!!好痛!!呜呜呜……放……放过我吧!我不想回地狱!”亡者抱手痛哭,贝莉儿不为所动地取出绳子将他捆起来,又将准备逃跑的另外两名亡者捆结实。

    衣物被打湿,贝莉儿揉着通红的鼻子打喷嚏,夜晚的山风呼啸而过,贝莉儿打了个哆嗦,她急忙拧掉衣服上的水,前去村里搜捕剩余的亡者,她的头发湿漉漉,长长的头发贴在脸上,映衬着她冻得苍白的面孔,使她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渗人。

    滑头鬼等到贝莉儿回来时,被她的形象吓了一大跳,身形羸弱的姑娘衣角还滴着水珠,长长的黑发贴在冻得发紫的脸上,她的肩头扛着十来名亡者,遥遥望去,那双漆黑的眼睛像要将你吞没,简直……简直就像抓了人回窝准备开荤的怨女恶灵啊!

    滑头鬼在得知贝莉儿变成这幅模样的原因后,简直服了她的敬业心,她竟然在大冬天跳河后还有勇气迎着寒风去抓捕亡者,他奚落她明日肯定会生病。

    从来不生病的贝莉儿一笑置之,然后第二天……她发烧了。

    “肯定是你用言灵给我下了诅咒。”

    贝莉儿双眼呆滞地盯着天花板,昨晚她回滑头鬼的住所后,擦干净身体换上干燥的衣服,结果她依然浑身发冷,哆嗦了一整夜,天亮之后,她不抖了,但整个人却变得很奇怪,脑袋又涨又疼,身体酸软无力,连视线都有点模糊。

    “我才没给你下诅咒。”滑头鬼无力地坐在地铺边,让雪女用她冰冷的手给她降温,结果雪女将手放她额头放了会,就委屈地泪眼汪汪。

    “阿良大人,我的手烫伤了……”

    贝莉儿默默扭头看滑头鬼,谴责他的不靠谱。

    滑头鬼内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雪女心疼地捧心:“没关系,为了阿良大人,我可以坚持!”

    被撒了狗粮的贝莉儿喉咙一阵痒:“咳咳咳咳!”

    滑头鬼被那一阵咳嗽吓到:“喂……你还好吧?”

    “不好……你就没有别的办法治好我的病吗?”贝莉儿按着胀痛的额头,痛苦地说,“我太难受了。”

    “我又没生过病,我怎么知道怎么治?你这么烫,不如让雪女把你冻住,冷一会儿,说不定就恢复正常了。”滑头鬼一脸认真地说。

    贝莉儿:“……这方法可靠吗?”

    “我听说现世的人类生病,就是拿冷水降温的。”滑头鬼越说越肯定,指挥着雪女将贝莉儿冻成冰块,刺骨的冰雪覆上身体,贝莉儿来不及喊住手,整个人就成了个大冰雕,她透过冰块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前方,觉得自己要窒息。

    雪女:“阿良大人,贝莉儿小姐脸色有点难看啊!”

    滑头鬼摆手:“没事,这家伙很厉害,死不了……等等,她脸色真有点难看,雪女,你快给她解冻!”

    雪女羞愧地低头:“对不起,阿良大人,我没办法解冻……”

    “算了,我们想别的办法。”滑头鬼安抚了句,低头担忧地敲冰块,“喂,贝莉儿,你没事吧?”

    贝莉儿面色发紫,用尽全力呐喊:“……唔唔唔!”她快冻死了,快想办法解冻啊!

    小姑娘还有力气呜呜叫,滑头鬼顿时冷静下来:“她看起来还挺精神,那我们先去屋外生火,把她抬出去,放火堆里烤一下,应该很快就会化掉。”

    贝莉儿:“………”

    雪女超崇拜:“阿良大人所言极是。”

    贝莉儿:“………………”

    被冻成一团冰块的身体被抬出屋外,贝莉儿生无可恋地望天空,心里眼泪都要掉下来。

    出门在外两天,她就被人欺负,她超委屈,超想鬼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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