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变成猴子了？”
贝莉儿蹲在枫树林中，木然地伸出巨大的手指戳戳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黑毛猴子，说是猴子，但却比普通的猴子高大很多，足有两公尺长，看起来更像人类一些，浑身长满毛，应该是猿人了……不，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得是，她在变身前飞快逮着她家鬼灯飞上山顶，哪想到到了山顶，不只她变成了大猴子，连拎在手里的鬼灯都变成了小猴子。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灾难。
“看在我们同族的份上，你……你别吃我！”黑毛猴子似乎吓傻了，瑟瑟发抖地缩成团，他浑身毛绒绒，从上方望下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我没打算吃你啊，鬼灯你今天怎么这么胆小？”贝莉儿忙伸手捧起地上的猴子，轻声安抚他，“鬼灯你别害怕，我再怎么饿，也不会吃掉你的。”
“你真不吃我？”黑毛猴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目光审视一般从贝莉儿脸上滑过，触及她的面孔时，他微微瑟缩了下，但见她神情温顺，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他又胆大起来，不再惧怕地蜷缩着。
“不会吃你，鬼灯你放心啦。”贝莉儿用食指摸摸猴子的头，抬头烦恼地看天空，“就是我们都变成了猴子不能继续参加祭典了，难得来现世一趟，好可惜……”
头顶轻轻压着一根粗大的手指，黑毛猴子也就是猿神，小心地弯腰从那根手指底下钻出来，他神情复杂地捂着头，狐疑地问：“……你不能变回人形？”
“你忘了吗？我看见满月就会变身，除非回彼世，或者到看不见月亮的地方，否则没有办法变回人形。”贝莉儿皱起眉，想起什么似的，不满地瞪向手心的黑毛猴子，“说起来，鬼灯你到底怎么回事，竟然擅自摘掉我的斗笠，害我看见了满月……还有为什么连你都变成猴子了？！你最近是不是偷偷背着我研究古怪的妖术？”
原来她对他吓回原形这事儿是这么理解的……
“……对，我在研究变形术。”猿神沉默一瞬，立即机智道，“我除了会变猴子，还能变成其他动物。”
“诶？！真的？！”贝莉儿欢快地蹦起来，“那你变一个给我看看！”
猴子姑娘这一蹦，整个山林都跟着震了一震，她的胳膊还碰断了几棵枫树，猿神险些栽进她的手指缝，它急忙稳住身形，一言难尽地瞅着猴子姑娘那妥妥能当猴王的魁梧身姿，猴子姑娘顶着这样一幅威武雄壮的身躯，却仍然表现得像个人类小姑娘似的，真是太可怕了。
猴子姑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火了，她将碰断的枫树拎到一边，悻悻地挠头：“我不是有意破坏山林的，山神大人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日吉大人……会谅解的。”猿神不忍直视地别开头。
“真的？”猴子姑娘可怜巴巴地耷拉下脑袋，仿佛误解了他话里的勉强，猿神瞅着将他捧在掌心的大家伙，足有三十公尺高的猴子姑娘可怜起来依然有股凶悍的气势，有着这样凶悍气势的猴子巨怪的声音却依然如她人形那般娇娇软软的，听起来格外好欺负。
唔……有点可爱。
博爱的猿神迅速找到了猴子姑娘凶悍外形下那诡异的反差萌，他拍拍猴子姑娘的大手掌，说：“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我变给你看。”
“……诶？那就变成兔子！”猴子姑娘被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兴致高昂地提要求。
一阵烟雾散去，黑毛的猴子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兔子撒腿跑上猴子姑娘的胳膊，飞快蹦上她的肩膀，只见小兔子得意地昂首：“像吗？”
“好像！可以变小狗吗！”
“可以。”
又一阵烟雾散去，兔子变成了小狗。
“好厉害！再变针口虫吧！”
“……行。”
小狗变成了软趴趴的针口虫。
“变成恐龙！”
“………好。”
针口虫变成小恐龙。
“太小啦太小啦，变成八岐大蛇吧！”
“……变成八岐大蛇，枫树林都要被我们两个压坏了。”猿神面无表情地说。
“嘿嘿，那算了。”贝莉儿调皮地吐舌头，她捧下肩头的小恐龙，抱着小恐龙蹲坐在山顶的枫树林中眺望山脚的村庄，山下突然亮起数十道火光，太鼓的敲击声隐约传入山林，冰凉的山风拂过面颊，贝莉儿挠了挠颈部的绒毛，好奇地眨眼，“山下好像很热闹。”
“嗯，是祭神活动，山下的村民过会儿会举着挂满农作物的竹竿上山。”猿神说，“往年日吉大人都会来围观这场为他举办的祭典，但是今年他和月神有约，所以……”
猿神说到这，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他急忙闭上嘴不说了，捧着他的姑娘果然怀疑地瞧他：“鬼灯你怎么知道日吉神和月神有约？”
“这……这不重要……”猿神抓耳挠腮，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说，“重要得是，如果月神大人和日吉大人喝醉了酒，月亮就看不见了，你说不定过会儿就能恢复人形了！”
“真的吗！太棒了！”贝莉儿因为这愉快的消息而忘记怀疑，她开心地举起了手中的小恐龙。
·
“听说了吗？猿神来我们村子了！”
“猿神是个姑娘呢！我亲眼看见一个姑娘变成一只猴子飞上了天！”
“我也看见了，猿神可大了！”
……
猿神来村子的消息像阵风，迅速传遍整个村庄，消息传进鬼灯的耳朵时，鬼灯正看着挤在人堆里专注观看祭祀活动的小姑娘，小姑娘戴着斗笠，维持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不知是谁提起了猿神来村子的消息，人群突然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猿神来村子的目的，猿神究竟是来催促他们献活祭品呢？还是来保佑他们村庄丰收的？
村人们的议论声像蜂虫振翅的嗡鸣，因为太过吵闹使得鬼灯听得不大清晰，但他却清楚听见了，猿神是一个姑娘这件事。
猿神怎么可能是一个姑娘？
鬼灯的视线落向在吵闹的人群中依旧呆呆注视祭台的姑娘，他心中陡然冒出一种荒诞的猜测，他伸手按住他跟前的姑娘，指尖触上她的肩膀，小姑娘缓缓转头看他：“怎么了，鬼灯？”
“……你不是贝莉儿。”鬼灯目光阴沉，眼前的姑娘分明有着熟悉的面孔，但眼神却空洞无波，像一具精雕细琢的人偶娃娃。
“呀，被发现了。”小姑娘眨了眨眼，身上突然冒起一阵白烟，烟雾散去，她的身影消失无踪，空中却飘落几根黑毛。
鬼灯眼疾手快地揪住那几根黑毛，他瞪着手中的黑毛，身后阴云密布，他身上的怒气太过浓重，惹得周遭的村民不自觉地远离了他。
“鬼灯君，鬼灯君……”
袖子被轻轻扯动，鬼灯低下头，戴着骨制面具的袍奇正拽着他的衣角叫唤他。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鬼灯君，猿神今晚会来参加祭典，你要看好你夫人，猿神喜欢你夫人这类型的女性……”
“抱歉，袍奇先生，您现在先别和我说话，否则我会忍不住揍你。”
袍奇：“……”
·
山下鼓声阵阵，数十道火光在山野中连成一线，宛若游蛇一般朝着山顶攀爬，山下的村民在不久之后就要到达山顶，为了不引起混乱，躲在山顶的贝莉儿跟着猿神转移躲藏地，她被引着来到猴群的栖息地，山的另一边是一片杉树林，粗壮的杉树高耸入云，紧凑的树冠遮挡住星光，猴子们原本欢快地在杉树林中跳跃，乍一见到雄壮如山的贝莉儿，立即惊吓地做鸟兽散。
猿神吹起了口哨，猴子们应声聚集，小心翼翼地躲在枝丫间偷看贝莉儿这个庞大的外来猴子，猿神坐在贝莉儿肩膀上，维持着鬼灯的模样冲猴子们招手，说：“小子们，都过来！”
远处的枝叶窸窸窣窣地响动，但没有猴子敢钻出来。
“鬼灯，你再怎么叫，猴子们也不会过来的。”贝莉儿蹲坐在空地上，背靠着两棵杉树，仰头看着被枝叶切割地破碎的满月，说，“我变身前就不讨动物喜欢，变身后除了你，没有任何生物敢靠近我的。”
猴子姑娘看起来有点低落，但哪怕她在失落着，没有展现任何恶意，她看起来也还是那么吓人。
猿神沉默地歪着头，看着猴子姑娘那双猩红的眼睛，说：“他们会过来的，除了我，还有很多生物敢靠近你。”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
猴子姑娘还想说些什么，猿神突然一抓头发，他朝着手心的头发吹了口气，眼前一阵烟雾飘过，烟雾散去，贝莉儿跟前冒出好几只猴子，猴子们唧唧叫着跳上贝莉儿的脚背。
“诶诶？这是……”
“敢靠近你的生物。”猿神说。
“哈！好痒！”
猴子们在贝莉儿脚背上跳来跳去，贝莉儿痒得咯咯笑，猿神蹲在她肩膀上，歪头看着她巨大的猴脑袋，觉得自己又恋爱了。
真是可爱又好哄的雌性。
猿神想。
然后他的脑袋哐当一声遭到重击，整个人从猴子姑娘的肩膀上飞了出去。
猴子姑娘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脚背上蹦蹦跳跳的猴子们化作青烟消失不见，时间仿佛停滞，笼罩的幻境被打破，贝莉儿愣愣转头看向猿神坠落的方向，清俊的少年狼狈地倒在地上，头顶压着一根狼牙棒，鲜血自额角淌下，滴落在一片枯叶上，紧接着少年身上浮出黑色的毛发，身体微微蜷缩变幻，最终变成一只黑毛的猴子。
“贝莉儿。”
熟悉的叫唤在与黑毛猴子相反的方向传来，贝莉儿背后寒毛直竖，她惊恐地转头望向声源，黑发黑衣的少年收回抛掷的动作，他的表情黑沉得像涂了墨汁，拳头捏得咯吱响，生动形象地表现出丈夫发现妻子出轨并且捉奸在床时的愤怒。
如果……如果这个妻子的形象没那么威武雄壮的话……
“这是贝莉儿小姐？！！”戴着骨质面具的袍奇神震惊地一屁股跌坐在地，露出一脸被欺骗了感情拒绝面对现实的蠢样，“骗……骗人的吧！”
鬼灯没理会激动的袍奇，兀自走向傻了眼的猴子姑娘，只见她来回在黑毛的猴子和他之间张望，讷讷地开口说：“鬼灯……鬼灯有两个？”
傻姑娘都这时候了还在犯蠢，鬼灯险些要气炸，他咬牙切齿地指向被狼牙棒砸晕的黑毛猴子：“你看清楚！那是只猴子！”
“我……我知道是猴子……”贝莉儿缩了缩脖子，心虚地瞅着杀气腾腾的少年，少年正黑着脸瞪她，那凶残的模样，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可他身上的气息她却格外熟稔，一点儿也不像那只猴子，令她感到陌生，所以……那只猴子是冒牌货？
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的贝莉儿，羞愧地要钻地缝：“鬼灯，我……”
“你先别说话。”鬼灯手一挥，打断了贝莉儿将要出口的话，贝莉儿眼睁睁看着少年无情地转过身，走向那只黑毛的猴子，他拾起地上的狼牙棒，狠狠敲向正晕乎着的黑毛猴子，可怜的猴子哀嚎一声，迎头又被狼牙棒狠狠一砸……
砰——
“嗷嗷啊啊啊——”
砰——
“嗷嗷啊啊啊啊——”
砰——
“嗷嗷啊啊啊啊啊啊——”
寂静的杉树林不断响起重物撞击的钝响和猴子的哀鸣，鬼哭狼嚎的惨叫惊飞了林中的群鸟，独角的少年像极了地狱的恶鬼，浑身冒着污秽的黑气，高举着狼牙棒恶毒地虐待可怜的猴子，此情此景的对比之下，魁梧的猴子姑娘就显得温顺可爱多了，袍奇惊恐地躲到贝莉儿身后，哆哆嗦嗦地问：“贝莉儿小姐，鬼灯君平日……都这么可怕吗……”
“他平日……平日……不是这样的……”贝莉儿也快吓哭了，她今日捅了这么大篓子，认错了鬼灯，她也是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火，等鬼灯揍完了猴子，不会就来揍她了吧！
贝莉儿战战兢兢地等挨揍，少年用狼牙棒敲了猴子大半天，把猴子敲得头顶开花别算，还还竖起手指，戳伤了猴子的眼睛，这番暴力的举动似乎还没令他舒心，他走回贝莉儿面前时，依然阴沉着脸，握在手心的狼牙棒还渗着血。
“那个……鬼灯……”贝莉儿咬咬牙，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你要打我……就打吧！我不会反抗的！反正我现在皮糙肉厚，你怎么打都不会……”
与日吉神相约喝酒的月神似乎终于喝醉了，透过杉树林洒落的月光陡然一暗，月亮隐匿进乌云之后，夜空变得漆黑一片，贝莉儿身子一晃，周遭的景物寸寸放大，与其说景物放大，不如说她的身体正在迅速缩小，周身披覆的毛发逐渐消失，鬼灯瞳孔微微缩聚，他来不及发愣，动作迅速地脱下外衣，披在贝莉儿身上，将她抱进怀里。
“贝莉儿小姐怎么突然就变回人形了……”袍奇害羞地背过身去。
“袍奇先生，你有看见什么吗？”
身后响起少年阴森森的声音，害羞着的袍奇陡然一僵，脑海闪过少年身后黑气弥漫狂揍猿神的可怕画面，袍奇惊慌地连退三步，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希望如此。”鬼灯环着怀中的姑娘，细致地将她裸露的身体裹严实。
“鬼灯……”
怀中传出小姑娘细细的叫唤，鬼灯听见小姑娘可怜的问他：“你不打我？”
“我为什么要打你？”鬼灯茫然地反问，他一身怒气散去，又变回平日里那副冷清的模样，歪头反问时的表情甚至透出点可爱。
贝莉儿心情复杂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把眼前可爱的丈夫和先前那只恶鬼对上号。
贝莉儿复杂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某只黑毛的猴子又冒出来找虐，他用猴毛变出一身女子衣裳，说话时牙齿漏着风，但依然努力保持着君子的风度：“贝莉儿小姐……这样穿着……不……不行，换……换上这身……咳……！”
黑毛的猴子艰难地咳出一口血来，分明因为她的关系被揍得这么狠，却还如此为她的清誉着想，贝莉儿心情更加复杂：“你……”
“不许看他。”鬼灯一把将贝莉儿抱起来，眼神凶巴巴，仿佛尊严遭到极大挑衅，他走到黑毛猴子跟前，一脚踩上猴子的脑袋，将他的猴脑袋踩进泥地里，“我的妻子不需要你操心。”
少年声音冷冽，将猿神的脑袋踩进地里后，他转身和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袍奇道别：“这回多谢你的帮助，袍奇先生。”
袍奇：“哪……哪里……”
“很晚了，我先带我妻子回地狱。”鬼灯搂紧了怀里被黑色外袍裹成粽子的姑娘，小姑娘因内里不着寸缕，黑色外袍的下摆微微敞开，露出莹白的小腿，袍奇的视线划过小姑娘的脚踝，想起隐约瞧见的大片瓷白肌肤，他立即撒丫子跑，远远冲鬼灯喊：
“确实很晚了，你……你快带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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