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霜女神

    下雪的时候,  一排简陋的房子伫立了起来，有木材取暖,  有点粮食和着草根树根吃，人们能勉强过冬。但是,  长时间不吃盐,  人们越来越没有力气。

    “不行,  得下山去弄点盐巴上来。”风翼苦恼地说道。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振臂一挥、响应者云集的大英雄,  每天干的是杀死土匪、守护城池、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  但是，他现在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土匪小村的村长,  整天操心那些木头啊，房子啊，粮食啊,  这些小事。现在还要费尽心思给村民们弄来盐巴。唉，村长也不好当啊

    “你放心去吧，我会守住村子的。”阿福说道。

    风翼在乱世中漂泊，看着那些起义的诸侯，称帝的帝王，真想选择一方势力，干出一番丰功伟绩来。但是，他身后还有一个弱小的村子，几十张嘴，他不回去，他们会饿死、冻死的。全村只有他一个重劳力,  可以去山中砍柴。至于那个力气大的阿福，只知道指手画脚，什么还不是要他来干，哼

    他当了一段时间护卫，挣了一点钱，想去买盐。奇怪的是，他每次想把自己腰间的玉佩当掉去买盐，都会被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忘记玉佩的事。正巧有两个势力打仗，当地的一个盐商逃了，他便趁机带了许多盐回村，还将他的那点钱放在了盐商家就当是买的，虽然是用极便宜的价钱买来的。

    “来者通名”有一位妇人粗哑的声音大声喊道。

    “我是风翼，我回来了”他站在那条狭窄的路上，大声回道。

    “太好了，村长回来了”妇人和孩子们欢呼道。风翼总感觉不对劲，他走了短短的半个月，那些妇人怎么都抄起木棒，想打家劫舍了

    “村长，这是阿福姐姐捉来的兔子”

    “村长，这是我们打劫山下的富商，抢来的衣裳”

    “都说了，不能随便抢劫我们又不是强盗”风翼义正言辞地说道。

    “村长我们不是随便抢劫的我们是看好了地形，打探清楚了他们护卫少这才围住他们，求他们施舍给我们一些衣裳布匹的”一个机灵的小孩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绝对没有打他们，也没有抢钱就是捡了一些他们丢下车不要的粮食”另一个小孩子唯唯诺诺地补充道。

    风翼用手捂住脸，真是没脸见人了，他们村真成了强盗

    “就是抢劫了又怎么样粮食不够吃要饿死啊李嫂子一天只吃一小块窝窝头，她能有力气守住山路，别让人杀进来冬天没衣服穿，谁能出门去砍柴，都要冻死不成”阿福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又没有伤人命”

    “这是你们运气好，要是他们不拿东西，只想杀人，你们能打得过”风翼说道。

    “阿福姐姐打得过”一个小女孩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她亲眼看见阿福制服了两个守卫，那些人才乖乖地拿出了粮食和布匹衣裳。

    “还真打架了你这个野蛮女”风翼一瞬间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要是阿福姐姐不会打架，我们村就被人抢占了，是阿福姐姐带人守住了山路。”另一个小孩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阿福说道。

    风翼“”

    “大兄弟，你可别生气了，要是没有阿福啊，我们早就冻死饿死被人杀了，哪能等到你拿着盐巴回来”一位大嫂中肯地说道。

    风翼还能说什么，只能闷头吃煮兔肉。事后，他沿着村子转了转，发现人口又增加了。

    “那个村长我是阿福大姐同意我进村的”一个陌生的妇人有点紧张地说道。

    “没事，你住吧”风翼摆了摆手，走开了。

    这个冬天，他领着人去巡山的时候，又从山下救回来无数快要冻死、饿死的流民。春天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是一个几百人的小首领了。山谷的武装队伍有两支，一队由他带领，队员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和年老的男子，另一支由阿福带领，队员是女人和孩子。阿福领兵人数竟然比他还多，这让他有点崩溃。不过他想了想，阿福的队伍里还有七、八岁的孩子，他领的是主力军，也就坦然了。

    第二年，他们山寨的任务仍然是种地，去山下买东西，机会合适就打个劫。不过，那些被打劫的人知道了他们山寨的情况后，都哭着喊着求着他，要跟他回山寨过平安日子是怎么回事风翼日常郁闷中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他们山寨的人数竟然达到了几千人。山寨住不下，风翼不得不带着一批人去山下寻生活，看不顺眼的打劫，看顺眼的，就当保镖，让对方付保镖费。久而久之，风翼的这支队伍竟然出了名，有一次，他们进了一个破败的县城，县城里的官吏都跑光了，只剩下一批没钱跑不动的百姓。

    阿福说道“人多住不下了，就在这儿安家吧”

    “好。”他带人住进了破败的县衙。过了几天，竟然有百姓见了他，毕恭毕敬地叫他大人。

    城墙慢慢地修了起来，百姓越聚越多，此地慢慢地繁华起来。附近有土匪抢劫，风翼带人平了那个山寨，顺便接收了山下的那个破败的县城。地盘就这么越来越大。有一天，风翼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将军。

    就这样，风翼这支队伍，竟然也成了乱世中的一支势力。有别的诸侯带兵来攻打他，风翼领兵作战，竟然打赢了，还追出去，占领了对方一大块领土。

    风翼领兵作战，阿福镇守城池，负责后勤。就这样发展了几年，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手下的将领纷纷称他为翼王。

    “你为什么叫我翼王”风翼抓住某个将军的胳膊，好奇地问道。

    “没办法，我想当将军，又不能和头儿你平级，只能让你升一级，成为翼王。”那个傻乎乎的黑大个儿，用手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

    “嘿，你倒是聪明了一回”风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不是我聪明，是阿福嫂子聪明。我想当将军，阿福嫂子用这话打趣我，我觉得她说的对，就和大家一起这么叫开了。”黑将军憨厚地说道。

    “等等，阿福什么时候成了你嫂子她还没嫁人呢”风翼有些恼怒道。

    “这不是看你吗你又不娶人家”黑将军小声嘀咕道。

    “就她，那个强悍性子，除了我，还能嫁得出去”风翼放下心来，说道。

    “翼王大人，我今日来，是想跟你说个媒。”一名谋士风度翩翩走了过来，向他行了一礼说道。

    “请讲。”风翼美滋滋地想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是这样，有一位女子，正值妙龄，她能书善画，擅长音律，花容月貌，温柔善良，贤名在外，她的父正是”

    “伯贤啊，”风翼听着有些不对劲，笑着打断他道“你这夸得有些狠了啊，她过了妙龄，也没有什么温柔善良的好名声，倒是凶名在外等等，你说的是谁”

    “是甘诸侯的女儿，他的儿子在打仗的时候死了，只有此独女，他年纪已长，不可能再生儿子。若是翼王娶了她，正好将两块地盘合并起来，岂不两全其美”这名谋士胸有成竹地说道。

    “我要再想想。”风翼有些为难，推脱道。

    于是，那名谋士用了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说道“大男子开疆拓土，妻妾满屋，多娶几个又何妨皇帝还有三宫六院呢不过是为了天下早日安定，百姓少受些苦”

    第二日，风翼去见阿福，询问她的意见。阿福说道“你若是想娶，就娶来吧”

    风翼第一次躲开了阿福的视线，有些支吾道“我我也是为了早些安定下来，我们少打仗，百姓少受苦”

    阿福耐心地听完他的话，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她正色严肃的样子，没有鄙夷，没有打趣，也没有笑。

    半年后，风翼娶了娇妻回来，领地又增大了。为了补偿阿福，他将最初拿下的第一座城池交给了阿福掌管，取名为公主城。

    天下逐鹿，尽展所能。最后，翼王、澜王和冯王，三足鼎立。就在翼王和澜王在前线作战的时候，冯王收买了内奸，无声无息地拿下了几座城市，逼近了公主城。

    翼王和澜王的兵马僵持住，翼王虚晃一招，故布疑阵，暗中带兵来救援。

    火光凄厉，公主城破，翼王来晚一步，只见到城头灯灭，血染长石，天边残月

    “阿福呢，阿福呢”他见到逃出城的熟悉妇人，忙上前拦住她，连声问道。

    “翼王啊，阿福公主带人守城十日，不料城里有内奸，竟然打开了城门，公主领兵战死在城头，头颅被挂在城头高杆之上，死不瞑目啊”那妇人痛哭流涕道。

    “杀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公主城”翼王重新上马，红着眼睛，举起长刀，厉声喝道。

    阿福的旧部还在街巷里与冯王的兵马殊死搏斗，翼王已经率人冲杀进来，被夺取的街道，重新抢夺回来，染过血的长街，再次血染青石。

    马蹄踏碎了黑夜和黎明，长刀砍不尽白骨和罪恶，黄泉开满了血红色的彼岸花，他亲手取下长杆上女子的头颅，痛哭失声。

    “阿福，你回来啊阿福，你活过来”他在黎明前嘶吼着。

    大雨滂沱，叛徒被捉了回来，竟然是王妃的旧部。“为什么投敌”翼王暴怒道。“我没有投敌。”那人咬紧了牙关说道。

    “你为冯王打开了城门，这就是投敌拖出去，杀，灭族”翼王狠狠地说道。

    “翼王，我没有投敌，我是忠于王妃的，都是那个该死的阿福，她不安分，让王妃不安了啊，翼王，我是忠于王妃的”那人临死前哀嚎求饶道。

    翼王派人从他府上搜出了王妃写给部下的亲笔信。

    “哈哈哈”翼王凄厉地仰天大笑道“原来是猜忌和嫉妒，就能毁了我几座城池，毁了数万百姓和士兵的性命，就为了阿福的头颅”

    “翼王，你为何不封阿福为公主只有认她为义妹，才能安王妃的心。”曾经有一位谋士对他说道。

    “翼王，你为何不令阿福嫁人只有她嫁了人，王妃才会心安”另一位谋士也曾经劝道。

    他是怀着怎样隐秘的心思，就是不肯封阿福为公主，就是不肯令阿福嫁人，最后害死了她

    世事如刀，他是如何走到了今日田地，再难回头

    “哈哈哈，这就是温柔善良、贤名在外的翼王妃，这就是通情达理、操持内务的翼王妃”风翼悲愤地仰天大笑道。

    “翼王，这天下你可以娶任何女人，唯独不能娶阿福”一位谋士曾一针见血地说道。

    “为何”当时他还在心中不平地发问，为何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会害死她

    阿福的势力和王妃的旧部，就是两只猛虎。若是有外敌当前，她们还能勉强合作，一旦敌人势弱，必定是两虎相争。若是他不娶阿福，也许还能相安无事，若是他流露出想娶阿福的意思，必定是两虎相争，朝廷动荡。

    当初，他为了不损百姓，娶了王妃，如今，他努力克制了娶阿福的心思，只封了公主城，却仍然避免不了几城失陷，血流成河。

    “翼王，阿福手握权势，不听中央调度，王妃是一心为了你啊”王妃的部下见势不妙，跪下为王妃求情道。

    王妃的部下和他的部下早就混在了一起，浴血奋战，他以为早就分不清了是谁的人。可是，不对，到了关键时候，谁忠于谁，一目了然。

    还有一批部下含着泪，怒目而视，却又不发一言。因为阿福已经死了，因为王妃已经身怀有孕，若是生下公子，就是下一代的王，谁又能不顾自己的前程不顾自己的一家性命

    人心啊，这就是微妙的人心若是阿福还活着，他们定然拼死拥护她，护她嫁给翼王，生下孩儿，让此子继承王位，不惜跟王妃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可是，现在，阿福死了，他们就要将她忘了。

    死了的人，永远都赶不上活的

    “星浩，当初，是我和阿福将你救回山，给你调养身体，教你识字，看你一年年长大，后来娶妻生子星浩，阿赶，大笨牛阿福当初待你们几个不薄”风翼悲愤地一字一句，控诉道。

    “翼王是我们几个对不起阿福，但是王妃现在有孕，王妃的旧部掌控着大半领土。我们都已成家有了子嗣，我们的孩儿得在王妃儿子的手底下活下去啊翼王”几人“噗通”跪下，当初的机灵孩子星浩，悲痛不已地诉说着自己的苦衷。

    风翼突然觉得很是可笑。成王称皇，开疆拓土，守护百姓，似乎一生都很辉煌。但他一眼就能看到以后，他与王妃大吵一架，冷落了她，纳天下美人进宫，宠爱她们，让他们生下子嗣，让王妃一生惶恐不安。后宫中各色美人为了自己的儿子与王妃争斗不休。最后，是子嗣的早夭。要么王妃之子死去，她抱养了别人的孩子。要么是王妃死去，他封了其他儿子为太子。

    或者最后，他年老体衰，为了朝廷的稳定，妥协了，封王妃之子为太子，但他绝不会与王妃一起合葬，那个狠毒的妇人，睡在他的棺材旁他嫌恶心。他会留有遗旨，让阿福与他合葬。

    若是人生如此，他的一生便是无尽的伟大，却又充满了无奈，得到了无尽的赞誉，却又充满了忍耐和妥协

    一眼就看到了尽头的人生，该是何等的乏味，该是何等的无趣他坐在冰冷的大殿上，享受着重臣的朝拜，有着无限的虚荣，过后，便是一本本奏折，国事的烦恼，众多美人的争风吃醋

    人心啊，虚荣而又软弱的人心伪善而又做作的人心残酷的人心

    风翼突然看破了这一切，他仰头大笑起来，说道“为何这般自视甚高呢统一天下，令百姓安享太平，澜王做不到吗冯王做不到吗星浩，你如此地识时务，你做不到吗你是我和阿福教养大的啊”

    “翼王息怒”所有人都有了不详的预感，跪下请求道。

    好半晌，风翼止住笑，说道“星浩，我将我所有的兵马都交给你，我要你杀掉冯王，为阿福报仇，你能不能做到”

    “我能”星浩领命道。

    “最后，我要你称帝。”风翼重于千钧地说道。

    “翼王不可啊，王妃可怀着你的骨血”王妃旧部喊道。

    但是跟着阿福出来的旧部，全都鸦雀无声。这是一个机会，若是以后王妃之子掌权，他们这些跟过阿福的旧人，还能有活路吗子孙还能有盼头吗

    “微臣领命”星浩站起身说道。他大着胆子，背转身，向前迈步这是阿福旧部唯一的生机，若是翼王试探他，就让他率先死掉，给其他兄弟们一个警示，好去谋划其他生路。

    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背始终对着翼王，若是要杀他，就快点杀掉好了，悬着心真是煎熬难过啊

    四步五步六步有杀气传来，他闭上了眼睛。

    “当啷”一声，翼王将偷袭的王妃旧部杀死，一刀毙命。“我现在还是翼王，这是我下的命令”风翼冷酷地说道。他的心似乎一夜之间就冷了下来，冷得结冰。

    “翼王，这是王妃所生之子的势力，何必平白拱手让给他姓”其他王妃旧部默不作声，只有一人实在忍不住，吵嚷了起来。

    “你们手中的地盘比起当初来大了几倍，还不知足”翼王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现场安静了下来。星浩停住脚步，等候了片刻，又咬紧牙关继续向前走去。渐渐的，许多最初跟随阿福和翼王的旧部，跟在了星浩身后离去，星浩却始终没有回头。

    我是听了翼王的命令我会为阿福立碑做传的若是王妃之子继承了王位，定然会把阿福的一切都湮没我要和兄弟们活着我要为皇

    翼王见星浩领兵走了，便微微笑了，对王妃的旧部说道“我也累了。她算错了一点，她怎知我会为了她腹中的骨血原谅她，再随她的意征战沙场，平定天下，登基为帝，最后再传给她儿子呢既然她野心如此大，不顾百姓和我旧部的生死，我怎敢将一切托付给她，托付给她生的儿子我也想歇歇了，既然她能力这么大，那就保护好她儿子，与澜王作战吧谁胜谁负，只看天意，我不在乎。”

    言罢，翼王不顾身后兵将的劝阻，飘然而去。

    就在他舍弃掉俗世的权利富贵，看破生死人心，心中悲戚却又莫名地洒脱之时，他似有明悟，他悟到了一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