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师

    “既然红狐妖说了,  公主不在东山，那我们就从近处找起吧”那名德高望重的的除妖师,  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说道。

    这一次，他不打算插手,  而是旁观小辈们怎么解决这件事。

    在恰当的时机,  适当地引导后辈,  这是每一位除妖师的责任。

    一位中年男子没有说话,  施了个手势。他的式神是一只高傲的鹰,  忽地飞到天空中，用锐利的眸子查看这座庭院。那位老除妖师点了点头。

    一位女除妖师将袖子一挥,  说道“香云，去吧”

    她唤出的守灵神，是一朵祥云,  缭绕在她周围，亲昵地蹭了蹭她，然后化成了烟雾状，弥漫开来，最后如线般凝聚，为她指明了方向。

    “咳，咳”那位年纪最小身体最弱的男除妖师，也唤出了他的守灵神，是一只淡绿色的小兽。

    那只小兽从他的袖子里滚到他的手心，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早就说过,  你身体弱，不要多管闲事嘛，要多多休息”

    “吃了睡，睡了吃，那不成了猪”那名除妖师不赞同地说道。

    “我倒是想做一头猪妖，可惜物种不同”它的守灵神很是遗憾地说道。

    “好好好，乖啦，我想找到公主，你就当去散散步”除妖师哄它道。

    “真是不想去啊我好不容易才胖起来，这里这么黑，又这么乱，会碰坏我柔长顺滑的毛”守灵神抱怨道。不过它说归说，还是下了地，四处查看起来。

    阿福也绕着庭院飞了一圈，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串清脆的铃铛声。

    小花妖飞了出去，玉川童昌也随之出了庭院的门。他们看见月光下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正高兴地玩着铃铛球。他踢得满头大汗，一边追着那只球，一边嘻嘻哈哈地笑。

    “真漂亮啊”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只在夜色里描绘着绿色光带的小花妖，停下脚步，天真可爱地问道“你是谁呀”

    “我叫阿福，你呢”小花妖飞过去，停留在他面前，问道。

    “我叫殿下，”他懵懂地说道“很多人叫我殿下，妈妈叫我宝宝。”

    阿福似乎明白了什么。

    “十二皇子殿下”玉川童昌行了一礼，温言劝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上床睡觉”

    “我本来是要睡觉的，可是睡不着，有哭声母亲哭了”他还小，说话也不连贯，词不达意地说道“我想去看她，可是找不到路姐姐为我引路姐姐丢了”

    “我可以为你引路。”阿福说。

    “太好了”小皇子抱着球，高高兴兴地说道。

    玉川童昌施了一个法术，将他抱了起来，说道“冒犯了，殿下请跟我一起去吧”

    “好啊”小皇子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玉川童昌抱着小皇子，来到了那位嫔妃的庭院外。

    “到了呀，母亲一定等急了我还没有吃晚饭。”小皇子兴奋地下了地，朝门口扑去，但是他被无形的东西挡了回来。

    隔着厚厚的幕帐，他先是疑惑不解，然后又扑上去，再被弹回来。几次之后，他坐在大门外，委屈地大哭起来，叫道“妈妈，是我，我回来了，开门啊是宝宝回来了我是殿下快开门啊”

    小花妖顺着花木之力，悄然通过了那层设下的屏障，飞进了庭院里，看见屋中的妇人睡得很不安稳。黑暗中，眼泪从她闭着的眼帘流下来，流了满脸。

    “阿福，夭折的孩童会无意中勾走活人的魂魄，这是真的。”玉川童昌在墙外小声说道。

    阿福蠢蠢欲动，想唤醒那位母亲，但是听了玉川童昌的话，又及时退了出来。是啊，让他们母子见了面，也许她就死了。生和死，不该掌控在别人手里，尤其是不该所谓的好心人推一把，推得那个无辜的好人死去。

    阿福又退出了庭院，看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孩童。

    “我知道陛下为何不见我们除妖师了，原来如此”玉川童昌喃喃自语道“闹的鬼是无辜的皇子，他还年幼不懂事，大人又怎么忍心灭了他轮回的路陛下只能派人在妃子们的庭院外设上屏障，让皇子殿下找不到回来的路。这位娘娘思子心切，扰了他安睡。若是令两人见面，也许娘娘就薨了。没有人敢让她们母子相见，这是推娘娘去死。这，是两难啊”

    “正因为陛下放任，一味拖延，才导致了无辜的公主卷入。如果事情不解决，恐怕还有更多的祸事发生。”阿福担心地说道。

    “我本来以为抱来皇子殿下，让他们见上一面，我会尽力看守住娘娘的魂魄，或者皇子哭上一哭，找不到进去的路，鬼魂断了执念，就能去睡了。可是，我没料到娘娘爱子情深，我怕是守不住她的魂。隔着专设的幕帐，孩子一哭，她的灵魂就不安稳了。我可不敢再尝试其他。如今，也只能拖延了。以往，我也曾自负自己的强大，谁知，在这世间，也有我做不了的决断。”玉川童昌踌躇道。

    “殿下，不要哭了，我来陪你玩球。”阿福飞下去，哄他道。

    “我不要”他将球远远地扔出去，坐在地上，踢着两条腿，又大声哭了起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随着他的哭泣，眼泪将他的魂力带出来，落到地上，他的身形越发虚幻起来。

    “不好，我怕是做了错事”玉川童昌苦笑一声，反省道“我一味的好心、自负，反倒是做了错事啊我以为在天亮前，太阳升起来之前将他保护起来，他的灵魂就会安然无恙，谁知他哭得太过，灵魂会提前消散啊再这样哭下去，天亮之前，他就消散了。现在，是活人重要，还是死去的魂魄重要”

    “不管了，我一定要进去把事情说清楚”阿福一转身，就扇动着翅膀飞了进去。因为小花妖心性纯真，她心无恶念，自然不会被幕帐阻拦。

    阿福直接飞到了屋内，想唤醒那名女子。可是，她犹豫了起来，最后还是围着那位妃子转了一圈，带给她一个美梦。小花妖就是这么善良的生物，不肯伤害别人。

    在梦中，随着岁月的消逝，那妇人遗忘了早夭的孩儿，她又重新有了帝宠，有了孩子，子女承欢膝下，几十年后，长寿终老。

    但是，她在梦中睡得极不安稳，她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这时候，有一位小花妖闯进了她的梦里，对她说道“不要眷恋你逝去的孩子，这就是你应该度过的余生想要让你活下去，也许就该这么欺骗你，但我想，你有知情的权利。现在，你可以醒过来了。”

    她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了一只小花妖，飞舞在她身边。她觉得亲切极了，伸出手去，小花妖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小花妖认真地问道“你哀伤的眼泪打扰了十二皇子的安眠，你忘记他，他就能平安归去。也许，你还会有孩子，有幸福的下半生。你愿意这么做吗”

    她温柔地注视着指尖的小花妖，善良地说道“我听说凡人，只有心地诚挚的人，才会见到小花妖，它会实现人们的愿望，你是来帮我的吗”

    “是的，我来问问你的心。你打扰了亡灵安睡，时日久了，他的灵魂会消散，这对他不公平。他牵挂你，要来见你，你见了他，就会死，这对你也不公平。陛下对你并非无心，他在宫廷里让人设了迷路的幕帐，就是盼着时日久了，你的哀伤会减退。小皇子在宫中迷路，没有找到你，最后就会回去安睡。可是，这么久了，你的哀伤还是如同往昔。小皇子回不去，最后连累了花颜公主。不能再拖下去了。”阿福郑重地说道。

    “我该怎么办呢”一串晶莹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无限哀伤地说道“对不起，打扰了孩子的亡魂，对不起，连累了花颜公主我会努力克制我的悲伤让孩子能往生，让公主能平安我每天都这么劝自己放过自己，也放过我的孩子可是，我做不到我的孩子仍然每夜在宫中徘徊”

    “我明白，有时候软弱的心是控制不住的你有两条路忘记小皇子，好好活着，或者，你去见他，用死亡阻挡他灵魂的消散，消除他的执念。你要好好考虑清楚。”小花妖说道。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梦。如果我是平常的妇人，陛下是平常的男子，也许我能淡忘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拥有梦里的人生。可是，我知那梦是假的。就在十二皇子病重的那半年，宫里还来了新人，颇受宠爱。我活着，只会在角落里，一点点枯朽。宫里的女人，有时候二十岁就死了，六十岁才埋葬。那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还要再过上四十年，那真是太可怕了我一个人怎么也熬不下去。我不想为了活着，最后变得面目全非。”她看了看四周，似乎恐惧得颤抖起来。

    “现在，我想见我的孩子，我想干干净净地死去。从此，他在的地方，就是我在的地方。他的欢喜就是我的欢喜，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想好了，请带我去见他。善良的小花妖啊，我说这么多，就是不想让你认为你害死了我。你记住，我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去死的请带我去见他”她坚定地说道。

    “他就在门外。”小花妖向院外飞去，绿色的光带在它身后摇曳。

    那年轻消瘦的妃子，忽然轻盈地从上脱离出来，如一只蝴蝶般，随着那条绿色的光点路飘了出去。

    “妈妈，我是宝宝妈妈，我进不去妈妈，快来开门”小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打着嗝儿，不停地哭喊道。

    她心疼地不得了，猛地扑了过去，抱住他，泪落如雨，说道“宝宝不哭，妈妈来了妈妈再也不丢下你妈妈好好地养你长大妈妈随着你去死妈妈怎么也不丢下宝宝一个人妈妈在这儿，妈妈就在这里”

    她的眼泪落到宝宝的魂魄里，十二皇子快要消散的身影渐渐变得凝实起来，她自己倒变得有些虚弱了。

    很快，十二皇子被她哄得破涕而笑，他指了指那个铃铛球，说道“妈妈，我要玩球，你和我一起玩”

    “好，妈妈陪你一起玩”她去捡起那只铃铛球，交给了他的孩子，让他踢着玩耍。

    阿福和玉川童昌知道，屋中的女子，再也不会醒过来吟诗了。他们默默地注视着这母子二人，明明是团聚、欢欣的场面，却莫名地有些哀伤。

    “你们不必愧疚，妾身觉得此刻很幸福”她俯身一拜，笑着说道。所有的哀愁都从她的身上如春日积雪般消退，她是那么年轻、美丽，浑身充满着幸福和活力，她满足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将永远这么年轻。

    “就不去打扰陛下了，请替我转达一句话，谢谢他的体谅。请救出花颜公主，帮我转达我的歉意。就此告辞”她抱住她的孩儿，向着宫外走去，走向她以为几十年再也无法踏出的宫廷，走向那九重宫阙外的偌大天地，走向那山高水阔，走向那寂寂孤坟。

    “等等，”阿福忽然叫住她，说道“我这里有一株幽冥草，可以系住你们的手腕，让你们走向黄泉时，不会失散。”

    “谢谢你，小花妖果然是这么体贴、善良呢”她笑着接过那株墨绿色的草，用草叶将自己和孩儿的手腕绑住，瞬间，那草就消失了。铃铛球不慎掉到地上，小孩子高高兴兴地下地，跑过去追。她再次拜了一拜，顺着草叶的牵引，追向她的孩儿。

    见此情景，阿福和玉川童昌既觉得高兴，又觉得怅然若失。

    “唉事情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那位胡子花白的除妖师，站在不远处，感慨道。

    “前辈，我们这么做，对吗放任一个凡人去死”玉川童昌忐忑不安地站在老一辈除妖师面前，如同一个交作业的学生。

    “你们这些孩子啊都是好孩子”除妖师宽慰他道“见识过别人的死亡，以后才能更加从容地面对自己的死。他们死后魂归地府，我们死后可是被吞噬的啊每个人都是大哭着出生，所以，我们要好好地做完一生应该做的事，能够真心笑着死去，这才不辜负这璀璨的生命”

    “是，谢谢前辈教诲”玉川童昌行礼道。他随着除妖师向回走，刚拐了一个弯，就见到了其他的除妖师和守灵神。他们都站在那个拐角里看着他，原来，他们都看到了。

    “见见笑了玉川童昌能力有限，让你们见笑了”玉川童昌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他们默默地将目光移开，改盯向别处。

    “咳咳”只有那位最年轻最体弱的除妖师，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潇洒地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劝道“不要难过，也不要不自在，生死无常。如果你还看不开，改天我就陪你喝酒，我们好好乐一乐”

    那只淡绿色小兽蹲在他的肩头，嫌弃道“你喝酒就怕还没喝，你就先趴下了你要想速死，就快去喝酒”

    “喂，我只是说说嘛我最近身体已经好多了咳咳可以少少地喝那么一小口咳咳”

    那只毛绒绒的小兽没脸看地用屁股对着他这就是他说的好多了明明还咳个不停

    “不必喝酒，我们改天一起喝茶。”玉川童昌善解人意地说道。

    “你，你瞧不起我，我听说，是男人，就得喝酒这才有男子气概”他脸色通红，努力争辩道。

    “谁说的”玉川童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就不会喝酒，也不爱喝，那么辣的东西，怎能入得了口”

    “是吗”他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新交的朋友，想了想安慰他道“你不用在意，有些人天生不能喝酒，喝了会昏过去，会过敏，会”

    “所以我不喝酒，你也不能喝”玉川童昌断言道。

    “好那就说定了，好兄弟以后一起喝茶咳咳”年轻的除妖师笑道。他笑起来的时候，恍若春风拂过，就连月色都明朗了起来。

    “噗嗤”一声，那位女除妖师慢吞吞地从柳树下走过，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对飞在她身前的小花妖说道“我看见玉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想乐，他扯谎的本事挺高啊我怎么听说，他前天还和白兰宇一起喝酒了嗯，善意的谎言。那个毛头小子啊，要是再喝酒，恐怕寿命就更短了，偏偏他还怕别人耻笑他长不大，不像个男人。”

    “我想，他的叛逆期和中二期肯定无限延长了”小花妖扑闪了几下翅膀，散落了绿色的光点，说道。

    几个人向着公主的院落走去。花颜公主的失踪案，还要继续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