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芙蓉

    阿福睁开眼睛,  看见自己正守在房门口打盹。既然入不得屋子，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主子,  而是婢女。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白皙,  看来不是粗使丫头了。

    “阿福,  你以后跟着鹦哥儿,  去照顾林姑娘。”一位管事妈妈,  过来吩咐她道。

    “是。”阿福点头领命,  跟着管事妈妈而去。

    不久，她就看见了一位六七岁的贵族小姐,  容貌脱俗，衣饰华贵而又素雅，只见她身姿袅娜,  自有一段风流，大有怯弱之态，正在房中用帕子拭泪。两名大丫鬟正在劝慰她。其中一名丫鬟道“姑娘快休如此，他这块玉，又不是摔了一次。”

    管事妈妈见此，便没出声，带着阿福行了个礼。果然，她们还未出声，就被其中一名大丫鬟摆手制止。

    于是，管事妈妈将她放在门口，嘱咐了几句,  就离开了。阿福老老实实地站着，守着门。

    过了好半晌，屋内的啜泣声才止住。为了转移小姐的注意力，一名大丫鬟指着阿福，笑道“林姑娘，这小丫头，也是老太太怕姑娘没有能使唤的人，指过来的。姑娘可见见她”

    那林姑娘将哭得通红的眼睛抬起来，看了阿福一眼，声音娇弱地问道“你叫什么”

    阿福学着刚才管事妈妈的样子又行了一礼，说道“见过林姑娘，奴婢阿福。”

    林姑娘打量了阿福一番，细声细气地言道“你过来，我看看你。”

    阿福走上前去，那林姑娘便拉住她的手，细细地打量一番，说道“你这手指，如春天的杨柳一般纤细可爱。宋代张孝祥的词中说倩春纤，缕鱠捣香虀，新篘熟。你就叫，春纤吧”

    “春纤谢过姑娘。”阿福道。在等林姑娘哭泣止住的时候，她接收了一下记忆，原来，林姑娘名叫林芙蓉，丧母后来外祖母家暂居。阿福是官宦代家从小买来的丫头，专门守门通传消息。据说，代家的老太太曾经做过皇帝的乳母，所以代家才有如今的圣恩。

    因为林姑娘初来，年纪又小，代母不放心让她独住，将她安置在自己院里。代母还有一位宝贝孙子，名叫代宝宇，也跟着老太太同住。听闻他抓周时，抓到一块宝玉，所以名字里有个玉字。

    礼教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所以，老太太说到了明年开了春，就让林姑娘搬出去。

    过了片刻，小姐有些精神不振，打起哈欠来，其中一名大丫鬟摆了摆手，让春纤退下。春纤依命悄声退去。

    晚上，就在春纤入睡前，那名大丫鬟找了过来。她对春纤笑道“你这可是好运气，得了姑娘看重，还给你改了名。其他几个小丫头，可没有你这份眼缘。”

    “姐姐说的是。”阿福和气地笑道。

    “林姑娘也给我改了名，以后我不叫鹦儿哥了，叫魏紫，你叫我姐姐就好。你既年纪小，又得了姑娘另眼相看，就升为二等丫鬟，专门给姑娘解闷，陪姑娘玩儿。”魏紫说道。

    “是，我听姐姐的。”阿福笑道。她以前就是一个专门候在门口通报，外加打帘子的丫头。现在被老太太给了小姐，升为了二等丫鬟，还被允了能陪小姐玩耍，这是升职。她现在成为了能进屋伺候的丫鬟。

    虽然魏紫是这么说了，可是阿福还是有眼力见儿的，只要两名大丫鬟在小姐身边伺候，她就不声不响地干着本职工作，成为合适的背景。那可是老太太亲自发了话，除了魏紫，其他人都在门外头候着。

    有老太太这句话，就连那位从林家跟来的丫鬟姚黄，都在魏紫面前退了一射之地，将侍候小姐的大半工作分了出去。小姐哭的时候，魏紫耐心地劝慰，姚黄就一声不响地递帕子。

    现在的代宝宇，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今年刚七岁。他在代府被娇惯成了一个混世魔王，想起一出是一出，初见林姑娘，看见她没有玉，就把脖子上戴着的宝玉摔了。小姐回了房间，哭得不得了，两名大丫鬟在一旁劝。这就是春纤和小姐的初见。

    两个孩子，都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她可舍不得两孩子小小年纪，就搬出去独住，自然是跟着代母同住。就这样，公子和小姐一起每日说笑，同吃同住，情分越发深厚。

    开了春，代母就算不舍得小姐，也还是让人收拾了屋子，让小姐带着丫头婆子，搬了出去。春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公子和小姐一起住在碧纱橱里，缠缠歪歪到情窦初开。

    那一日，林姑娘起床后，娇弱地问道“宝宇呢”平时，宝宇早跑了过来，等着小姐起床，和她一同梳洗，痴玩。

    姚黄和魏紫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知公子的去向，便笑道“想是今日被拘着去读书了吧”

    “昨日，我也没听说舅舅训他。”表小姐不解道。

    阿福便打帘子进来，对着小姐笑着禀道“我倒是听说夫人家来了亲戚，其中有一位白姑娘，生得雪团一般可爱，想来是公子被夫人叫了过去见客。”

    表小姐不禁有些闷闷道“有了满院子的丫鬟还不够，这又来了一位白姑娘，想来他那玉又要被摔上一次。”

    “既是来了亲戚，姑娘快些梳妆打扮吧，一会儿老太太可能会叫姑娘和三位代姑娘一起，去见客。”魏紫连忙转移话题道。

    果然，表小姐被代母叫去，她带着姚黄和魏紫走了。阿福无怨无悔地看着屋子。

    阿福对孩童时期的小公子，还是很喜欢的。他小小年纪，便长得俊美，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令人一眼看去，便惊艳不已，心中喜之。他又是个孩童，就算偶尔像霸王一般闹脾气，阿福也能对他宽容几分。

    但是，她现在是表小姐的丫鬟，她肯定会防备长大后的公子。因为阿福在穿过来前刚看了一本，书上说，那就是个风流花心的公子。

    过了一段时日，白小姐也和几位官家小姐混熟了。白小姐是一位宽容大度的小姑娘，容貌丰美，皮肤白皙，出手大方，说话和气，很快就得了下人们的喜爱。

    表小姐一向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小丫头们一有了对比，就越发爱去找白姑娘玩，偶尔也会说一些风言风语。

    “刚才又玩去了吧去了白姑娘那儿，同是亲戚，怎么不见你去林姑娘那里”假山后，一位小丫头笑着打趣道。

    “我又在白姑娘那里得了赏钱呢，林姑娘可没有这么大方，我们啊，都进不了她眼里。”另一位小丫头说道。

    林姑娘带着阿福，从园子里回来，听见假山后两名小丫头的议论声，不禁呆住了。她停住了脚，泪珠儿不由得滚落下来，阿福连忙递上帕子。她刚要呵斥那两位小丫头，林姑娘却扶住了她的手，如同失了魂般，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阿福知道，此时此刻，与其留下来呵斥两个小丫头，不如尽心照顾表小姐。偏巧，姚黄病了，魏紫被代母叫去回话，只有阿福一人跟着她。林姑娘并不是一个爱处罚下人的主子，她回了住处，沉默地流着泪。

    “那样的下人，多嘴多舌，就该打他们嘴巴子姑娘官宦门第，身份尊贵，哪能任那些小丫头挑三拣四姑娘快别哭了，我这就回去叱责她们，还要禀告老太太。”阿福气愤地说道。

    “春纤，”表小姐哭着说道“我到底是客居，这里不是我的家，要是在林家，就是将她们撵出去，也没有人说二话。我现在没有责骂她们，她们还要说我小气，要是计较，那不是更失了小姐的体面。”

    “姑娘，老太太知道了，定会为姑娘做主的。”阿福劝道。

    “责罚了一两个人，又怎么能挡住代府的悠悠众口，我在外头行走，又不是头一次听见她们说这个，到底不是正经主子。”表小姐垂泪道。

    从那以后，表小姐越发与那些小丫头们生分，等闲不会看上一眼。阿福知道，她在维护自己脆弱的自尊。到底是被人比较了一番，表小姐也对白姑娘生出了不满，渐渐地生疏起来。

    然而，代公子与林姑娘太亲近了，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他来找林姑娘玩乐，还要替白姑娘求情，说道“林妹妹怎么不大和姐妹们走动了，前儿个白姐姐还说，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你，言语生分起来，要是她做错了哪里，就让我给她求个情呢”

    表小姐不禁恼道“她处事周全，你自去她那里，何苦来我这里”

    “我也是为了姐妹们之间的情分，才好心好意来说合，还不是不想看你孤僻”公子急着解释道。

    “好啊，我孤僻我小气，她大方她宽容，你还来我这里做甚”表小姐越发悲苦，不禁流下泪来“我孤僻，我也没有一个嫡亲的哥哥”

    公子不禁懊悔起来，觉得自己言语冒撞，哄了半天，这才哄了过来，两人又重新和好了。

    时光荏苒，春秋几载。表小姐和代公子也大了起来。阿福的心也渐渐地提了起来。

    那一日，宁府中梅花盛开，宁夫人请代母等人赏花。阿福知道，按照书中的剧情，公子长大了，做了一个春梦，然后便与身边的贴身丫鬟有染。

    阿福考虑了半天，还是想把这件事告诉表小姐，她想看看小姐在知道事实真相的情况下，会如何选择。

    过了几天，阿福趁着独自伺候的机会，对小姐说道“早些年，姑娘和公子同吃同住，我们和公子的丫头们都很熟悉，我听说，公子最近有了第一个通房，是花绣。”

    “啪”地一声，小姐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她将脖子一扭，眼泪流了下来。阿福不再言语，悄声递上了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