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中来客

    雍城,冯楚微一身郎君打扮,从城外的军营打马进城,赤色沐莲花冠拢着如墨的长发,靛青色胡袍和乌皮靴穿在身上,显得干净利索,衬得人俊逸不凡。这一路行来,边地色彩浓重,巍峨险峻的祁山和乌山把雍城环抱,山顶是白雪皑皑,山腰上的树木叶子都黄了,山脚下的雍城却是热闹繁忙。正值深秋,位于西北门户的雍城,客商往来如织。

    进了城,更是一派热闹非凡。冯记老号的吊炉烤全羊,焦香浓郁;库车族烤饼大叔吆喝着新出炉的胡饼;穿着艳丽裹胸舞裙的女郎见着骑高头大马的俊俏郎君,扯下遮面的纱巾,团成一朵花样,往人胸口上掷。冯楚微熟练接住了小娘子抛过来的异香浸染的纱巾与媚眼,又收下老阿婆递过来的一串自家种的阿蜜葡萄。

    在这边地的风沙中成长到十七岁的冯楚微,觉着这远离京城繁华的边塞生活没什么不好,吃的是天山上雪水融化灌溉的而成的甘甜瓜果蔬菜,喝的是西域醇厚的葡萄美酒。像现在这样,高兴了就纵马大漠,看黄沙日落,纵饮葡萄美酒的日子多惬意呀。只可惜不长久咯,明年开春她就得返回长安成亲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现在的她有家世有美貌再有累世的手段,再也不必像前世那般,一介孤女勾搭浪荡子成功嫁入豪门,战小三、踩女明星、求生儿子,平白费了多少心力,也压抑委屈自己的本心。这一世穿越,委实不错。

    雍州刺史府的宅邸占了整整一条街,她打马到了朱红大门前,从赤焰宝马上下来,把缰绳抛给迎上前来的小厮,嘱咐道,“赤焰今日跟我在沙场上多跑了几圈,给它喂些精料。”

    “是,小郎君。”穿着灰色胡服的仆从恭敬的低头称是。在冯家,当小主人作男装的时候,众人都会呼之为小郎君。同理,女主即为小娘子。

    冯楚微步入府中,有贴身仆妇早已掐点等候在一旁,她一边解着头上的冠帽,随意的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府中可安好?阿娘呢?”

    “府中一切都好,娘子此刻在正堂接待京城来的贵客。嘱咐小娘子回府以后即刻去见客。”

    “来人是谁呀?”她随意问着,脚步一转就要往正堂去了,被贴身婢女止住了。

    婢女侍依委婉的打量了小娘子这一身,为了方便在军中行走而穿的胡服男装,道,“小娘子外祖家来了一位管事嬷嬷,娘子恐怕不喜小娘子这身打扮出去见外客。”

    冯楚微拍了拍头,是了,还没换女装呢。她胎穿而来的这个地方,是个历史上不曾听说的国度,庆朝。阿爹是镇守边关的三品大员,阿娘又是世家独女的出身,外祖更是名满天下的大学士。家里爷娘恩爱和睦,没有妾室通房。唯一遗憾的是爷娘这样恩爱只得了她一个,在这朝代没有兄弟帮扶,她的日子不会轻松。

    冯楚微就成了现在这模样,每月有一旬时间跟着阿爹着男装在军营中历练长大,家里面的部属从曲需得有少主人领兵。其余时间跟着阿娘学习世家小娘子该学的东西。阿娘常常手扶着她的头感叹,没能为她生下一个兄弟,需得她一个小娘子出入军营。

    照她的看法,这日子她过得如鱼得水呢。庆朝类似于正史中的唐朝,女子地位较高,打马游街什么的不是什么稀罕事。她可没打算嫁人以后就老实的窝在后宅一辈子。

    更何况她现在身处边关蛮夷之地,对于礼教什么的就更是不看重了。于是她就成了这么一个白皮腹黑,皮薄馅大的汤圆样,外皮是氏家小娘子的高雅矜贵,内芯却又有着郎君的豪情,灵魂却又盛着前世白莲花心机女的余韵。

    与古人成亲这一点她没多大抗拒,前世她人前风光,午夜梦回的时候,总难免一身疲惫。

    这一世,她本身就是豪门,况且有疼爱她的亲人们,多方考量为她选定的夫婿,必然是在她的阶层中各方面最为出色的,她没有理由再去费劲挑选。夫妻情爱本就不是她所热衷的,平安喜乐才是她的终极追求。况且,这时代,过得不好,有娘家支持,还可以合离嘛。

    回到自己的闺房,侍依和侍墨忙着为小娘子梳洗打扮。不得不说冯楚微这一身皮相得上天眷顾。完全承袭了娘亲楚氏的美貌,又兼有阿爹的英气。着男装时的她英武不凡,翩翩佳公子样,是雍城内外小娘子们公认的最佳夫婿人选。此刻解去头冠,长发如墨般披散下来,莹白的肌肤在烛火摇曳的浴室里显得熠熠生辉,热腾腾的水汽又熏得她脸色绯红。

    此刻她闭目,浸在香气馥郁的热汤中,喟叹由俭入奢易呀。世家贵族累世积累的奢华又与她前世所嫁的商人、暴发户粗浅的富贵不同。人说累三世方知穿衣打扮,这话真是不假。就拿她现在沐浴的香汤来说吧,娘亲担心她日常在户外行走一身皮肉粗糙了,拿了祖上秘传的方子,玉屑银末的加了进去,又添上她钟爱的塞外雪山所产的沐莲花蕊,润泽肌肤而又香气四溢。常年沐浴其间,她的体态自带上了暗香盈盈。尤其是在疲累的时候,骑马打球,操练部曲,汗一出,那香气愈加袭人。

    她的灵魂受过后世自由平等思想的熏陶,却又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没有半分适应不良。就这一副香汤,足够一户平民百姓一年的嚼用。谁让她有爱女如命的爹娘呢。想到这儿,不愿让阿娘久等,催促着,“侍依侍墨,动作快些,我都好几天天没见着娘亲了。”

    “是。”婢女们又唤进来粗使的丫鬟仆妇,数十人围着小娘子换装打扮,纷纷攘攘的热闹成一团。

    绕是紧赶慢赶,等冯楚微来到正院已是三刻钟以后,想起有外人在,她的脚步又放缓,仪态规矩按着娘亲从小的教诲,一派的大家风范,

    “阿娘,女儿前来请安。”

    大厅里的人都停下交谈,视线投向外间逐渐被拉开的透骨竹帘。一张芙蓉面出现,只见这进来的小娘子,面如秋月,肤如凝脂,那五官无一处不精美动人,最是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细长、微挑,神光内敛的时候威仪毕现。今儿见的是外祖家的客人,她的穿着隆重了些,一身时兴的长安丽人打扮,垂双髻攒以小巧的金珠花,绿色丝绸襦裙半臂,一抹黄色披帛罩在丰润的臂膀上,行走间饰有明珠的如意履若隐若现,腰间环佩却丝毫不动,好一副大家贵女风范。

    京城远道而来的大学士府仆妇锦娘立刻起身,对着自小看着长大的娘子道,“娘子真是好福气,观小娘子的形容举止,比京城里的公主贵女也是不差什么的。最让人称颂的是那一身的傲气威仪真真是令人折服。”

    坐在上首,着全幅盛装的楚氏骄矜的一笑,她的女儿,身负大家楚氏与青州冯家的高贵血统,哪里是粗鄙武夫上位的李氏皇族之女可比拟的,嘴里倒是留了几分口德,“她小小年纪,别夸她,免得移了性情,骄横起来。”

    又对着女儿招手,“我儿快来,这是大学士府的锦娘,快来见过。”

    冯楚微一进房,军营行走的习惯,打探四方。一眼扫过,来人是外祖母家的一资深仆妇,据说是打小服侍过自家娘亲的,倒也受得起她半礼,当下右手压左手,行了个半幅常礼。

    锦娘世家仆妇出身,又深刻知道眼前这小娘子是冯楚两家金尊玉贵的存在,其人又是要强拔尖的,连忙侧身避让又跟着还礼,以后,才敢露了亲切的长辈似的笑容,“一别经年,小娘子个子又长高了些。”

    锦娘说的是庆历十八年春,十五岁的冯楚微悄悄进京贺外祖六十寿辰,同时又在外祖家正堂竹帘后相了未婚夫婿安怀远一事。当日在楚家就是这位锦娘照顾服侍她的,周到齐全。现在这么一看,这位锦娘果然是一个规矩严苛的。冯楚微落坐席间,姿态端庄,笑着道,“锦娘快请坐,还要多谢你当初的服侍照顾呢。”

    锦娘这才敢落座,却又不敢坐实了,只虚虚的支应着,笑着道,“哪里当得小娘子的谢。”

    有婢女送上来浆果奶碗子,娘子们用了以后,气氛又亲切和睦了起来。冯楚微听着娘亲与锦娘叙旧,谈论着京里的旧时光,仿佛长安城的桃红翠柳都在眼前似的。心下却在盘算着军务,阿爹此去巡营也太长久了些,往日里不过三五日,长则十日,怎么这一次都快半月了还没有音讯?主将不在中军,少不得她多去军营里巡视一番。

    冯家祖籍西北,她阿爹冯延武凭军功被擢升至光武将军,并雍洲刺史。明面上军队是朝廷的军队,可部署从曲是冯家家生家养的,又有多人升迁军队要职。驻扎在雍城近十年,治下百姓算得上是在这乱世难得的安居乐业了。说句僭越的话,在西北,她冯家的话比圣旨还管用一些。就是她,无官无职一介女儿身,穿上男装,军营之中行走,上下都得尊称一声小郎君。

    “微儿,微儿……”

    娘亲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向上首,娘亲跟锦娘已经翻看起外祖父舅舅们送来的礼物。她跟着上前饶有兴致的打量,不由得感叹,穿越了这么久,这古代的华美艺术品还是让她赞叹不已。这青萝缎是外祖母送来的,与她裁制春衫正好,软薄清透;八宝琉璃簪雍容华贵,娘亲芳华正茂带着必是光彩夺目。外祖父送来的是一打字帖,这是她的日常功课,临摹了还得按月送回京城;舅舅们送来的多是各样玉器书本;舅母们送的则是长安城时兴的穿着吃食;几位哥哥送来的东西倒是精巧别致,是京里闺阁小娘子们喜欢的小玩意,玉连环呀、檀木宝盒之类的。

    看完了礼物,楚氏对着锦娘道,“你先下去歇息吧,我与微儿说道就好。”

    待锦娘行礼躬身退下以后,冯楚微扶着娘亲回到了内室,才聊起了体己话。

    坐到胡床软塌上,比跪坐的姿势舒坦多了,楚氏抚了抚女儿柔顺的长发,笑着道,“锦娘以后就跟着你了。”

    冯楚微一挑眉,有些奇怪,“她是外祖家的奴才,怎的要投到咱家来?”

    “还不是为了你的婚事!你的夫婿安家可不比咱们冯家门楣低,你又不在京中长大,这其间的关系格局得有人给你指点。你外祖母想得周全,自打你上次进京以后,她就预备着让锦娘来服侍你呢。”

    婚事?一晃眼她的自由日子就要结束了,冯楚微有点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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