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纪凡半趴在课桌上做题。
三月初，春寒料峭冷得要命，他依旧有点犯困——因为昨晚没有睡好。他擦擦冻得发红的鼻端，打算换本习题册。
斜刺里伸过一只白皙的手掌，很傲慢地叩了叩桌角。
“纪凡，你的物理竞赛卷呢？”女生眼里暗含不屑，“全班就差你一份了。”
旁边不知道有谁噗地嘲笑了一声。
纪凡也没生气，放下笔，道：“赵安你先去交吧，晚点我自己拿过去。”
赵安看他不咸不淡的样子，有点恼火，忍不住刺他：“懒得写作业就别报竞赛课程，还累得别人次次都要催你。”
“对不起啊。”纪凡从善如流地道了歉，又低下头去继续琢磨试题。
赵安一拳砸在棉花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明明是个大学渣，偏总是这么淡定。再看他一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软绵绵水汪汪，配上白皙的皮肤，比许多女生还好看，叫她心里莫名生气，忍不住就想多说几句。
她拧起眉毛的样子有几分可爱，此时便有男生劝她：“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月考排名比普通班还差，谁信他在咱们尖子班？”
听到“月考排名”四个字，纪凡握笔的手轻轻颤了颤。赵安见状，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冷哼道：“是啊，动作慢，又笨，跟乌龟似的，干脆叫你乌龟凡算了！”
“哈哈，乌龟凡！”
“赵安你干嘛？没事找事啊你？”另一个男生毫不留情地挤开赵安，“下月就要考竞赛，还天天讲别人闲话，也不怕翻车。”
赵安撅嘴：“你说的什么晦气话？”
“哟，你不是号称发挥稳定么，还怕别人说？怎么，心里没底了？”
“徐海帆，你——”赵安气得要死，但也不敢跟这人明着叫板，只恨恨地瞪了眼旁边低着头的纪凡，扭转屁股走了。
徐海帆大咧咧坐下，偏过头去看纪凡做题，突然道：“没心情就别写了，装什么样子啊。”
纪凡揉揉眼睛，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关系的，我就是有点困。”
“你妈又罚你熬夜了？”徐海帆拧起浓黑的眉头。
“……她是为我好。”
徐海帆说：“明知你对物理没兴趣，还非逼你搞竞赛，这叫对你好？”
纪凡摇摇头，慢腾腾地说：“他们物理都很好的，是我不开窍。”
“得了，懒得说你。”徐海帆扭头往桌上一趴，掀起校服盖住脑袋，开始补眠。
没人打扰，纪凡反而做不下去题了，他盯着卷子上那些复杂扭曲的图形公式，脑袋阵阵发涨。
偏头望向窗外，迎春开了一小簇，热闹非凡，高三S班的教室处于整个校区最好的地理位置。在这所理科见长的重点中学里，S班是唯一的竞赛实验班，非常受领导器重。
然而，即使在火箭班，也总有些吊车尾的同学。
纪凡，很不幸，就是其中翘楚。
三年来，他的排名掉得不能再掉，甚至有些开后门进实验班的同学都超过了他。
到了高三，又正好赶上他姐姐作为优秀校友回校宣讲，流言蜚语满天乱飞，说他是靠家里关系才进的实验班。
不过，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纪凡收回打量迎春花的目光，幽幽叹了口气。流言蜚语都是小事，可成绩，却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是他，也有憧憬的学校啊！
纪凡埋下头，心想，自己其实也不算很笨，只是天生反应比较迟钝。
——反应慢，做事慢，说话也慢。赵安说的没错，他的确像一只慢腾腾的乌龟。
他出身双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基础学科的著名学者，姐姐也才华横溢，一路跳级，提前上少年班去了T大，如今身在海外。
孩子太聪明反而不亲人，于是纪爸爸大手一挥，给未出生的儿子取名叫“凡”，谁知一语成谶，当真生出了一个平凡的孩子。
能考上S班，这成绩在寻常人家还算优秀，但放在院士博士遍地跑的纪家，就有点不够看。
纪凡反应慢这个缺点，初中时还能靠努力来弥补，却在授课节奏极快的S班暴露得彻底。
经验丰富的班主任看出端倪，好心劝他退出S班，回普通班上课。结果纪凡妈妈接到电话，视为奇耻大辱，亲自从海外赶回国内，督促他学习。
想到妈妈，纪凡又吸了吸鼻子，心想，要是时间再多一点就好了。
——如果学习的时间再多一点，他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能像以前一样，得到妈妈一句淡淡的夸奖。
同桌徐海帆蒙头大睡，一觉睡到了放学时分，也没有老师来叫他——他去年拿到全国信息学竞赛金奖，稳稳保送T大计算机系，根本不需要再听课了。
纪凡很羡慕自己这个发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醒了他。
“下课了？”徐海帆脑门上压出一道通红的印子，睡眼朦胧地左右打量，“阿凡？”
纪凡笑了一下，把眼镜递到他手里。
徐海帆晃晃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他说：“今晚去我家吃饭吗？”
纪凡摇摇头，背上沉重的书包：“不了，我妈让我最近都早点回去。而且，刚出了月考成绩……”
徐海帆顿时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他提着书包带，也跟着站起来：“其实月考成绩，你晚一天告诉她也没事啊，不差这一天。”
纪凡说：“没用的，她天天给班主任打电话，大概早就知道了。”
徐海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纪凡开玩笑道：“哎，你要是她儿子就好了。她总是夸你来着。”
徐海帆吃了苍蝇似的，连连摆手：“别，我可吃不消。”
两人踩着夕阳，走过起伏的山路，很快到了分别的巷口。
纪凡勾起笑容，正要跟朋友道别，却见徐海帆扭扭捏捏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粗声粗气地说：“喏，生日快乐。”
“是什么啊？”纪凡好奇道。
徐海帆挠头：“打开看看呗。”
拆掉纸盒子，又撑开暗色的绒布面，里面露出了一只陈旧的塑料扭蛋。破扭蛋和精致的包装并不匹配，但徐海帆送的，向来都是他喜欢的，于是纪凡更期待了。
他很珍惜地摸了摸扭蛋不透明的表面：“我可以扭开看吗？”
“问我干什么？都送给你了啊！”
纪凡抿起嘴笑了一下，唇角的酒窝闪了闪。他动作轻巧地握住扭蛋两边，轻轻一转——
下个瞬间，他猛地瞪大眼睛：“欸？电子宠物？”
扭蛋里是一个袖珍钥匙扣，圆滚滚的吊坠表面，是一块暗绿色电子屏，两侧各有一排迷你按钮。它现在还没开机，安安静静地躺着。
“你不一直想养宠物吗？知道你妈洁癖，我就觉得这个不错。”徐海帆说，“我妈从日本带的初始款，就算不养，也可以收藏啊。”
他看了眼纪凡的脸色，补充说：“唔，如果不喜欢，我也可以帮你换个最新款的，那个功能更齐全……”
纪凡抱紧盒子，露出大大的笑容，两颗俏皮的犬齿若隐若现：“不用，这个就很好，谢谢啦。”
徐海帆反而不好意思了，嘟哝地说不就是个小东西吗，看把你给高兴的。
纪凡是真的很喜欢这小玩意儿，一路抱在怀里，直到家门口，才小心翼翼地放回书包。
他开锁进门，在玄关处仔细放好鞋子，走进餐厅时，突然愣了愣。
餐桌上摆满了华丽的菜色，不少还是他很爱吃的。纪凡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有点吃惊。
他从没有盼望着妈妈记得他生日。更何况，他妈平时从不下厨，觉得厨房工作会浪费自己宝贵的科研生命，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正巧此时，厨房门推开，陈幼青女士围着围裙走出来，看起来心情不错，但当目光扫过他的脸，便变得有些冷淡。纪凡立刻忐忑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说：“月考成绩出来了？”
纪凡犹豫片刻，小声道：“嗯，我……没考好。”
“多少名？”
难得妈妈心情不错，还肯为他庆祝生日，要是说实话，大概一切都泡汤了吧。
他垂下头，脑中天人交战好一会儿，嗫嚅道：“四百多……吧。”
“连名次都记不清？”陈幼青眉毛一挑，薄唇紧抿，“你是昏了头了吧？要我提醒你吗？492名，这还能叫做四百多名？”
纪凡默然无语，垂头站着，捏紧了书包带。
“算了，你姐姐今天回来，我不跟你多说废话，”她解下围裙挂到一边，“你自己上楼反省，把错的知识点全部挑出来总结好，什么时候弄完了，什么时候再下来吃饭。”
纪凡手指紧了紧，又放松开来，低低应了声是，转头往楼上走去。
——本就不该期待的，他先前是真的昏了头。
路过纪桓房间时，只见紧闭的房门下透出光亮来。纪凡犹豫片刻，抬手敲了敲门，轻声道：“姐？”
无人应答，他又敲了两下，还是一片安静。纪凡愣了片刻，再次缩回自己的保护壳，拖着步子走了。
纪凡的卧室朝北，冬天蛮冷，即使开了空调也不见好转。
他蜷缩起腿，暖暖冻得僵硬的脚趾，窝在椅子里整理错题。昨晚就没怎么睡好，中午忙着补竞赛卷，这会儿吹着空调风，只觉昏昏欲睡。
他晃晃脑袋，试图聚焦视线，结果困顿的目光落在左手边的钥匙扣上。突然，他感到一股难以抵抗的睡意袭来，支撑不住伏在桌上，只消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纪凡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好像……他满心困惑，轻轻摇了摇小尾巴。
等等，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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