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英雄
相泽消太偶尔地也会想起过去的事来。
譬如学生时代算不上愉快却足够轻松的生活。
想起给同学补习、一起相互扶持着战斗的场景来。
这些回忆之中的主角不一定是他自己,也并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人。
恍恍惚惚地,各种各样的,无论是他熟悉的人,还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人,都有出现过。
当人老了,就会忍不住地开始回忆过去。
——这句话大抵是对的。
30岁,对他而言,就犹如一道鲜明的界限。
这个年纪的他,就算是因公殉职,为了正义,也没什么好不平静的。
“又开始了……”
男人的声音比少年时代更低沉,眼眸之中的暗色也更浓厚。
他下巴上残留着未剃干净的扎手胡渣。
眼下也凝出有如实质的黑紫来。
这样的面容,实在很难与当初那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联系起来。
而这些,都是岁月流逝过后遗留下来的痕迹。
就像是有的时候,他会开始感觉眼睛很不舒服。
那并非是他熟悉的干痛。
而是一种酸涩。
这种是酸涩大约是像青梅子酒尚未酿够时日,却被提前打开时那样的青涩口感。明明再等等,就能品尝到它最悠香醇美的滋味了——但等待看似容易,又哪里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呢?
难受到他甚至会想这是否是使用个性的后遗症终于找到了时机,正准备向他讨要这些年过劳工作欠下的身体债。
这样的不适,无论把责任推给雄英教师的工作上,还是职业英雄的义务上,都不太恰当。
相泽消太试图找出在二者之间找出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来,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
他看见神志不清地蜷缩在虎怀里,被取走了个性的布偶猫的姿态。
然后,脑海中就像是被重型机械粗暴地开始翻搅的水泥桶般,使他不由地回想起过去的、似曾相识的景象来——当他接到通知,赶到对方身边时。
……
那个时候,日光被时间抹去刺眼的棱角,变得柔和昏黄,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安静地洒落在病房冰冷的地砖上。
雪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陷入熟睡的女人。
她乌发柔顺,皮肤白皙通透,脸上早已褪去了少年时候的稚嫩,愈发显得美貌动人。
其平日里的昳然风貌,哪怕是现在,也可隐约得以窥见。
只是现在,那犹如艺术品一般精美的脸庞上,一双最为璀璨的珠宝却已然失去了过去随时包覆着它的无匹的光芒——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本身也变得黯然失色。
若是让无关的旁人来肆意点评,也许他们会说她现在双眼无神的模样反倒让人心安,说她本来就该是这样,是具精致安静的美丽人偶。
可是急冲冲地撞开门进来的男人却远远做不到用如此客观又冷静的态度,生出相似的念头来。
他还穿着一身黑漆漆的、曾被对方笑着说过是“哥特时尚”的战斗服,仓皇地就一脚跨进了自己尚未做好准备接受的现实之中。
这方现实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恍惚连气流都凝固住。
只有墙上钟表的指针安静地转动着。
而就像是在代替那位现在无法认出他,也无法与他交流的友人向他打招呼似的。
心电记录仪于此时倏然发出刺耳且尖锐的悲鸣。
……
“相泽君。”
被称为“和平的象征”的职英领袖推了推躺在睡袋中叼着果冻袋子的后辈。
对方无神地直视前方的目光慢慢转向他。
那双眼睛瞳仁漆黑。
血丝密布。
“啊,到时间了。”
很快地,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意识到了欧鲁迈特未说出口的话。
“我很快就好。”
他这么说着,就又变成了那位任职于雄英高校的,时刻冷静沉着且充满理智的教师先生了。
*
那是他们预计好的,即将与All·For·One交战的前一天。
当天晚上,校长先生让他回去早点睡,好在接下来的新闻发布会上以最好、最恰当的面貌面对记者的刁难与采访。
在放大了数百倍的清晰镜头之下,他不但连脸上的毛孔都会变得清晰可见,更可怕的是,无数的评论家,会在一边观看这场发布会的直播时,做出他们的不了解实情就信口开河的刁钻评论来。
好在,第二天的发布会上,相泽消太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任务。
他看起来不同于往日展现在学生面的严厉与狡猾,完美地扮演了一位心情沉重的、因为学生被掳走而羞愧自责至极,愿意接受任何来自学生们的、家长们的,或者社会群体们的责难的教学工作者。
——其给新闻媒体留下的印象之深刻,或许根本难以用“演戏”与“作秀”来形容。
没有人能否认他表现出来的沉痛。
只因那本就是再真实不过的。
*
发布会结束之后,
很快地,战斗也结束了。
相泽消太于那时十分冷静地再一次想起,明天是你们约好了见面的日子。
他恰巧刚刚解下束起他头发的黑色发绳。
纯黑色的头绳顺着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滑落到苍白纤细却有力的手腕上。
他双手插兜,随意地站在窗边,仰头看着窗外明艳而瑰丽的落日与红霞。
修长的脖颈显出好看的线条来。
微微凸出的喉结却犹如精致的雕塑一般,
倔强而深刻,
一动不动。
良久,他才扯开被系得端正的黑色领带。
然后,长久地凝视着因为夜幕降临,而反射出室内景象的窗户玻璃之中,映射出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他的眼神,一如现在站在冰冷的墓碑前,凝望着碑石上的相片时的样子。
*
相片之中微笑着的,无疑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容貌形容起来,与男人床头的那张相片之中的少女,有点相似。
只是眉眼间的明艳与宽和更多些,天真同爽朗更少些。
她虽然不是生于海中浪花之中,却也和阿佛洛狄忒一样,拥有白瓷般的肌肤。
又如同海斯提阿与达芙妮,自由,率性,勇敢,并且乐于追求。
人格的光芒比夏天的烈日柔和,又比冬日的白焰更温暖些。
有的时候,像是化作暖融融的灯火,随时等待着冰雪中的来客,为他们借来的旅程送来光明与希望。
现在想来,对方曾与他说过的,那想要接近他、温暖他的理由,还单纯可爱的有些令人发笑。
这笑之中透着酸。
相泽消太用手心掐灭了燃着火星的烟头,怀疑是这难得一次的体验灼伤了他的味觉。
他抬起手来,抵着额头。
垂下的袖子半遮住尖锐的视线。
一堆乌云遮住了远方的天际,在一片碧蓝的高空之中流淌。
渐渐地逼近这方墓园。
明明不过才七月末,这里却比别的地方寒冷得多。
让他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他还握着烟头的手伸出前去,像是要去捉面前的什么东西,五指却犹如被直直地插入了深厚的冰雪之中,哆嗦得厉害。
简直和他此刻的声音一样。
然而,哪怕是哆嗦着,是在咬紧牙关,他也想要说出这句话来。
他说——
“All·For·One终于被打败了。”
“我觉得你如果知道了,应该也会开心一点。”
“下个月,我的英雄等级就又要往上升一级了。”
“作为英雄,大概也终于可以自称是你的前辈了吧。”
或许是在雄英里憋得太狠。
他絮絮叨叨地,一直说得停不下来。
直到很久很久,
墓园之中昏黄色的灯光都亮起来。
来来回回地连成一道道金色的线,交织于黑沉的夜幕之下。
他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既然喊我一声前辈,就好好听听我的教训吧。”
他专注而深邃的深黑色眼睛里,倒映着远处的灯火和面前的你。
“如……”
“啧!”
他语气之中的平静还是被打破了。
如果你真的站在他面前,肯定又要说他带着鼻音的沙哑声音也很好听了吧。
相泽消太这么想着,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来。
他很久没有一副初丁模样的认真紧张过了。
但是现在,他却站在这里,长舒了一口气才敢开口。
“……如果要强硬地打开别人世界的门的话,就对那个被打开门的家伙,负起责任来吧。选择了成为英雄,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无论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太逊了。但是……”
“……虽然很想对你这样说教……”
“但是……”
已经不再是少年,无论是容貌还是心智都成熟了许多的黑发男人低垂着头,喉头窜出难以掩盖住的哽咽声来。
就连他披散下的黑发,好像也维持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模样。
然而,眼泪却仿佛确实地看透了他的心一般。
顽强而又倔强地,一滴也不肯落下。
“你其实……已经是个出色的英雄了!”
——“因为消太总是看起来一副又呆又阴沉的样子,所以当时我就想啊……”
——「看起来又呆又阴沉,让我来为他创造完美的回忆吧!」
[明明是干眼症来着……]
像是被谁无声地点出了名字一般,相泽消太在夜风扬起的尘土中,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他停顿了很久。
终于,才像是突然找回了声音一般。
很不熟练地、勉强地发出声音来。
“……啊,真的谢谢你。”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简直没有比你更糟糕的女人了。]
“这份回忆,我一生都不会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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