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从乾元宫出来回到碧云宫,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刚进卧房准备更衣睡下,外面就传来青穗姑姑的声音:“苏小主可安置了?”
柳沁昨夜歇过,这会儿倒是很精神,闻言忙迎出去:“姑姑来了,可是惠嫔娘娘有何吩咐?”
青穗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惠嫔备了早茶,请小主过去吃杯茶。”
这大早起的,苏轻窈又刚“侍寝”回来,折腾一夜没睡觉,惠嫔也真是会挑时候。
苏轻窈上辈子在碧云宫住了好些年,最是知道她的秉性为人,闻言就拦了一把要推拒的柳沁,笑道:“且让娘娘等一等,待我换过衣裳就过去。”
青穗这才稍稍勾起唇角:“那就有劳小主了,切莫去迟了叫娘娘久等。”
等她走了,柳沁立即拉下脸来:“什么东西,臭德行。”
苏轻窈倒是心态平和,她柔声道:“如今她是主位,手底下的姑姑都跟我一个品级,不过就是过去坐会儿吃口茶,我撑得住。”
柳沁眼睛一红,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再是心疼也没有办法。
“那小主吃片薄荷叶吧,清神醒脑,应酬完了再回来歇下。”
苏轻窈换了一件暗色的衫衣,又给眼底补了些粉,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这才含着薄荷叶去后殿。
后殿是南北向,前后通风,住起来自然比偏殿要好。
冬暖夏凉,宽敞明亮,也只有主位或昭仪婕妤配住。
苏轻窈重生回来日日都要来这里请安,倒也对里面的厅堂很是熟悉,到了门口禀报一声,不多时就被叫进。
惠嫔穿着嫩黄的对襟蝴蝶袖短衫,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正被青穗伺候着吃茶。
苏轻窈见过礼,便被她点了点旁边的陪坐,老实坐下。
“我这里刚收到今岁御供的明前龙井,想着是稀罕东西,赶紧叫你过来尝尝。”惠嫔绝口不提她刚侍寝回来,只好心说要给她吃茶。
苏轻窈笑笑,又起身拱手行礼,恭敬道:“多谢娘娘惦记咱们。”
小宫女端上茶来,苏轻窈浅浅吃了一口,确实跟石榴殿里的一个滋味,心里便想:尚宫局倒也不敢以次充好糊弄人。
她跟惠嫔向来也说不了几句话,若是有孙选侍在,还能多个喘气的人,这会儿厅堂里人少,就显得十分冷清了。
苏轻窈吃了两口,便放下茶杯:“若不是娘娘惦记,我还吃不上这个茶,进宫这么久最是想念这口,还要多谢娘娘。”
虽说苏家并不显眼,现如今老大人致仕,儿子们又不给力,也还是能吃得上明前龙井的。
惠嫔见她还是挺知趣的,便慢条斯理说:“你能去伺候陛下,是给咱们碧云宫长脸,我当然要念你的好。”
苏轻窈羞涩一笑,并不接话。
惠嫔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只继续说:“若是陛下喜欢你,自然是你的福气,当然……也是我的福气。”
她这话的意思,很是耐人寻味。
这是想让她献子呢。
自从早先怀帝时宫中出现过三次杀母夺子案,因牵连甚广,最后导致怀帝绝嗣,大梁后宫便废除了主位宫妃代养小主子女之宫规,几十年来都是谁生谁养。
孩子若是能养到十岁,皇子就搬去外五所由陛下亲自管教,而公主也要搬去内五所,由皇后管教,从此开始自己独掌一宫。
惠嫔此时说什么也是她的福气,苏轻窈便是没真侍寝,更谈不上孕育皇嗣,也万万不可能答应。
“娘娘慈悲心肠,最是体贴咱们,但咱们也不能恃宠而骄,乱了宫中规矩让娘娘难做。”苏轻窈笑着说。
这就是不应了。
若是她不应,惠嫔就不能主动伸手。
宫里规矩摆在那,只要苏轻窈去求太后,惠嫔一准得不着好。
想到这,她当即就沉下脸来,阴森森地看着苏轻窈。
这小丫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倒是心眼很多,瞧她坐在那娇羞可爱的样子,惠嫔心里就直难受。
她深深吸了两口气,好半天还是没说出话。
苏轻窈见她动了气,却一脸茫然,怯生生问:“娘娘如今正当盛年,身体康健,陛下对娘娘也甚是喜爱,妾哪里比得上娘娘您呢?”
苏轻窈其实也很不明白惠嫔怎么想。
她是建元元年入宫,今年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苏轻窈进宫两月,发现她既没有盛宠,也没有失宠,每个月侍寝一日,再加上她是主位,怎么也能把日子过好。
何必着急从她这里弄孩子呢?
自己努力生一个不就完了?
这么想着,苏轻窈突然意识到……前一世,陛下膝下就只一个皇嗣。
难道……真如她猜测那般?可若真是如此,也不能有的灵有的不灵,时好时坏吧?
苏轻窈百思不得其解,再加上又累又困,被惠嫔看得十分不爽,却也不能发脾气走人。
惠嫔脸都气红了。
她若是自己能生,还求这小贱胚子做什么!
青穗一看场面要失控,怕惠嫔口不择言,当即就给旁边的大宫女青梅使了个眼神:“苏小主也累了,你去送苏小主回去吧。”
苏轻窈闻言二话不说,起身就行礼:“多谢娘娘赐茶,妾退下了。”
说罢,她就利落地退了出去。
等青梅送了人回来,青穗才劝:“娘娘何苦同她置气,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
惠嫔瞥了青梅一眼,握住青穗的手进了寝殿内,这才白这脸道:“你瞧她那个样子,可见是……侍过寝的。”
青穗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有些话,她十分不敢说。
惠嫔苦笑道:“这么天天熬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进宫前我爹跟我说的事我一件没办成,头上只空有惠嫔的位份,实际上什么都没留下。”
青穗不知道要如何劝她。
这世间对女人何其不公,嫁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
别看惠嫔入宫为妃,两年就被封为惠嫔风光无限,日子当然比那些小主舒坦。但青穗却是知道,她想要的更多。
青穗想劝她看开些,不如就这么过下去,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不也挺好。
但她说不出口。
她不是惠嫔,没办法替别人做决定。
只听惠嫔继续道:“姑姑你说,我真这么讨人厌吗?是我长得太丑还是品行不端?若真如此,当年采选时又为何把我留下来?”
建元伊始,采选一共两回,头一次留了十来个人,第二次人更少,一共只有八个。
建元帝的后宫不丰,他倒还算雨露均沾,除了如今最得宠的贵妃,其他人都没差多少。
位份高高低低的,也不过看娘家在前朝如何,跟到底有没有恩宠没甚关系。
贵妃能得宠,不就是因为她父亲镇守边关多年,最后战死沙场,为国尽忠。
可以说,在陛下眼里,女人都不重要。
若那一两次侍寝能成也就罢了,坏就坏在……
惠嫔低下头去,脸上晦涩难辨:“怎么我就不行呢?”
青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实在不知要如何劝解,只哄道:“尚宫局刚送了新的小玩意,娘娘要不要看看?”
惠嫔没有说话。
而此时被人惦记的皇帝陛下,刚刚下朝回宫。
今日政事不多,他也有空闲,便道:“去慈宁宫。”
娄渡洲忙安排御辇,送他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楚少渊到慈宁宫的时候,薄太后正领着一群小宫女在花坛里修剪花枝,见儿子来了,立即笑着招手:“渊儿快来,你瞧这花开得可好?”
春日里百花开,慈宁花园里自是姹紫嫣红,春光妩媚。
楚少渊认真看了看母后气色,喉咙里有些哽咽,却很快便压了下去。
这时候的薄太后不过四十几许的年纪,她头发乌黑,面容秀美,瞧着也不过而立之年,很是年轻健康。
她年轻守寡,领着独子撑起大梁江山,却从来不曾埋怨哀伤。
在楚少渊心里,她是自己的好母亲,是父皇的好妻子,也是大梁的好皇后。
他走上前去,笑着接过剪子,帮她一起修剪花枝:“这花真好看,还是母后养得好。”
便是知道他特地恭维自己,薄太后心里也高兴。
母子两个开开心心玩了一会儿,薄太后才领着他进了茶室,宫人们依次退下,只她身边的大姑姑乐水和娄渡洲在里间伺候。
等茶水煮上,薄太后才问:“昨日见了清心道长,可是有说什么?”
楚少渊见她一脸期待,不忍心让她失望,就道:“清心道长倒是说了些不一样的。”
他隐去帝星改命那一段,只说了凤星的重要,末了还补充一句:“道长也没瞧出来凤星到底落在何方,只道让朕真心去寻。”
薄太后若有所思。
这是她自己的儿子,她从小养到大,最是知道他什么性格。
就因为那孤寡命格,他不能跟寻常帝王一样三宫六院,膝下也无儿女成群,怕克死皇后让百姓瞧出什么,二十几许都不敢立后。
若不是她命硬,儿子这会儿早就是孤家寡人了。
皇帝当然要立后,哪个男人能没正妻,钦天监难道没算过凤星?他们可没少算,可算来算去,都算不到凤星到底在何方,这么多年下来,便也放弃了。
薄太后这会儿乍一听他这么说,自然欢喜得不行:“那就赶紧去寻啊!”
听母后这么讲,楚少渊莫名有些脸红。
他说:“原也都是看过的,到底也没……如何。”
那些宫妃其实他都瞧过长相,可确实没有一个是特殊之人,这让他如何去寻?
薄太后倒是果决:“西川灵隐寺住持玄方大师不是说六月进京?等他算过再说吧。”
楚少渊点了点头。
薄太后看着一脸严肃的儿子,突然笑了:“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些时候。咱们耐心些,总能等到那个人。”
只要让儿子改命,无论是谁薄太后都能接受。
就看她何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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