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不亮,副盟主院门口就发生了件奇事。
晚来一步看热闹的弟子全被赶蚊子似的驱走了,但早起习武的弟子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在副盟主院门口,堆积着好几箱金银,门口、墙面上横七竖八写满了血淋淋的“冤”字,别提多渗人了。
先来的弟子绘声绘色讲述着:“而且啊……那金银上还有几件血衣,猜猜是谁的?”
各堂弟子衣服颜色不同,在手臂处还绣有各自的名字,一看便晓身份。
“全是前两天死在碧湖那人的!”
“这话不能乱说,黄阗不是被魔头杀死的么?”晚来一步的弟子很吃惊。
“我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三五个弟子聚在一起,私下议论纷纷,一墙之隔的院内,满地花瓶碎砾,独孤棠怒不可遏,砸完东西不够,还怒斥了一番众人。这位副盟主年轻人称江湖小孟尝,姿容不错,剑法潇洒,高鼻大眼,麾下门客众多,但随着年纪越长,这人脾气就越差,不过大家也能理解就是——
任谁做过三任副盟主,次次被人截胡,从小孟尝变成万年老二,脾气要好也不太可能。
好不容易等独孤棠骂完,几堂堂主连连赔笑,下军令状,说给一日时间,保准找出是谁在装神弄鬼。
这不查还好,一查麻烦大了——黄阗之死,还真与副盟主有牵连。
原来这黄阗平日一直在帮人私下销赃,偷卖盟中财物,与他勾结的苏二不单是贪狼堂下八大魁主之一,同时也是独孤棠的亲表弟,此人鞍前马后跟着独孤棠多年,霸着肥差,私底下没少中饱私囊,几个堂主多少有所耳闻,但碍于独孤棠面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了。
却不想,黄阗胃口越来越大,屡屡威胁苏二,苏二心生歹计,才想出这招杀人嫁祸。
龟孙子,杀人就算了,不晓得用别的法子么,偏偏要这个紧要关头自作聪明,愚蠢之极!
独孤棠捏着下头承上来的的信,阴晴不定。
这事,商应秋那方定早已查清,却按兵不动,一定不是为了给他留脸面。
独孤家虽在八大家族里的比较强势,但各大族老早就不满他为何多年还是个老二,有换人顶上的意思,若这时被他们抓着把柄,肯定会借题发挥……
“找人看紧苏二,我去去就回。”
一番权衡,独孤棠动身去了春在堂,他刚迈过门槛,就见那坐在摇椅上的小童一脸暴怒的将什么东西砸到他脚边上。
“什么狗屁玩意!不玩了!”
副盟主这腰不可避免的酸了酸——
年轻时,他曾跟不周宫主交过一次手,惨败,腰椎受伤卧床三月,如今看着这与魔头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样,他尽量动员脸部每一个能动的地方,挤出和蔼,问小朋友你知道盟主在哪么。
矫情,做作,郁衍隔夜饭都差点没呕出赖,不,也没东西可呕,他那夜晚饭用多了,造成肠胃不适,如今正被商应秋勒令白粥配小菜,不见荤腥。
但生病并不能逃离夫子的恶意,道长拖人送来个鸳鸯九连环,叮嘱他养病时别用蛮力,多玩玩想想。
那九连环是用钢丝制成,九个小环可分可合,变幻莫测,以解开为胜,他一开始也是随意玩玩,后来变成废寝忘食,可摆弄了一早,也只堪堪解开五环,正是恼火的时候,对曾经的手下败将自然没好脸色。
“在后院,自个去。”
副盟主:“……”
不能跟小孩较劲,可现在小孩脾气都那么大吗?忘了自己是俘虏的身份吧!
春在堂后院背靠山,商应秋每日习武都在山上,倒不是怕被人看见什么,而是这习武声响太大,会扰人清静。
郁衍领人上到半山,就见青年半赤着上身,一头乌发高扎起,覆着薄汗的柔韧肌肉上显出不可摧折的力度,暗中藏锋,是神兵出世才有的光芒,令观者目眩神迷。
郁衍的目光停驻在那道身影上,也有些微的失神。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若自己全盛时,也不知谁更胜一筹。
浮屠神功无坚不摧,配以青年这套自创的拳法,刚劲处如雷雨暴至,柔韧时似春风过湖,隔空一拳击出,地陷石碎,一套拳法下来,本山石林立的废地,如今愣是被开辟成一块完整的平地。
副盟主这下不仅腰,连后牙槽也跟着犯疼了。
一年前,他好不容易熬到盟主隐退,本以为十拿九稳终于要扶正了,谁知中途杀出个程咬金,独孤棠最后一场节节败退,被一招弹出场外,摔倒时后牙齐齐断了三根,至今漏风,说话一旦快了,便会含糊不清。
他为什么来,商应秋心知肚明,整肃好衣衫,邀人到凉亭小坐。
两人饮茶,独孤棠肯定不能直接道明来意,但谈什么好,人无嗜好难深交,干脆就近,从小孩的话题入手最安全。
“最近也是辛苦你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性情暴戾的,肯定不好带吧。”独孤棠道开玩笑:“年纪轻轻还没当爹,就要提前体验带孩子的苦了。”
独孤棠以为小孩听不见,说得肆无忌惮。郁衍人在坡上,背对两人,那是听得一清二楚,眼眸泛冷,连根带皮的拔出一把草药。
他心中自有一本账,谁出口不逊,谁仗势欺人,谁踩高捧低全记录在案。
不是不报,那是时候未到,等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您多虑了,暮春品性良善,在学堂勤学好问,是难得的好孩子。”商应秋淡声道:“况且离开亲人,初来一个陌生的地方,谁都会有防备之心,别说小孩,哪怕大人也是如此,您说呢。”
独孤棠勉强附和,说那也是,“不过这孩子估计也不是习武的料,笨手笨脚,连个小玩意也解不开。”
“这九连环看似简单,但要解开也需要三百四十一步,暮春,独孤叔叔说他有兴趣,你给他试试。”
“……”
谁对这玩意有兴趣啊!但商应秋顺手将东西递到眼前,独孤堂硬着头皮,假装饶有兴致的转了几圈,当真一无所有,掰扯不下,微微汗颜,干脆扯回正事算了。
他说苏二那事时,不断用余光观察商应秋,见青年没什么反应,咳了声,干脆摆明态度。
“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肯定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过这事闹大了,会让外头人看笑话,影响不好,还是尽早打住。”
商应秋坐姿笔挺,端的是眸清神正,面色坦然:“人又不是您杀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谈何笑话。”
臭小子,就装吧你,独孤棠早知知道对方不会轻易这么算了:“近两年盟里弟子多了不少,良莠不齐,我打算趁此机会好好清理下,那不周宫……后期清点的那些事,就只得盟主你全权打理了,哎,能人多劳,这担子还是得你来啊。”
擒贼无用,擒王才能开山里宝库,但比起不周山里宝库里的那些金银财宝,独孤棠更看重虚名。
有了污点,等他踹走这兔崽子,登上盟主之位时才不至于遭人非议,商应秋这是掐准了他的软肋,等他主动来做这笔交易——
外头流言蜚语到此为止,内部处理;同样作为交换,独孤棠一方不再插手不周宫的事,到时候魔头的处置,他这边也不过问。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说到这步,商应秋语气方放缓三分:“都是分内事,负责是应该的。”
“……”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独孤棠回到家中,片刻后,探子来报,说苏二家外的钉子都撤了。
姨妈家就这根独苗,真按律杀了那是断香火的事,那也是万万不可的。独孤棠现在不方便去知会表弟,本想第二天再议,结果人还没睡醒,弟子从门外急急跑过来,气喘吁吁说苏二跑了。
“跑了——?”
独孤棠皱起眉,大步往外走,问跑去哪了。
弟子满脸惊惶:“他——他逃去东边的扫雪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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