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想在我这儿住一宿？你看我这儿屋有地儿吗？”侯殿臣一指他这瓶瓶罐罐、箱箱盒盒堆得满满的屋子。
“您放心，我不耽误您睡觉，我就睡地下，行不行？”视线往里屋瞄了一眼，笑道：“要不您让我睡琪琪那屋也行……”
“滚蛋！”一指地上道：“你就给我老实地睡地下！”了然地看向韩春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奔着我那新得的帖盒来的？”
“那哪能啊……不过您要是能拿出来再让我细看看，那就感情好……”
“爸！”一个女人突然冲进来。
韩春明被吓一跳，转头就见刚才还笑骂他的侯叔往椅子上一坐，就抬头看天棚，一副心无旁骛，没看到来人的样子，再想到刚才的那声‘爸’，他也就知道了这个女人可能就是那个和侯叔闹掰了的，侯艾琪的姐姐。
侯素娥一脸隐忍，小声道：“爸，我那口子伤口感染了，在家正发着烧呢，我要是能挺过去，我也不想过来麻烦您，您看您能不能伸手帮帮我。”
侯殿臣不为所动，连眼睛都闭上了。
韩春明站在边上，一看侯叔这架势就是不想管，他又看了看侯素娥，到底是侯艾琪的姐姐，便开口道：“侯叔？您看……”
“爸。”侯素娥见父亲根本就不搭理她，忍不住哭道：“您还让我怎么样啊？我都这么低三下四地求您了，您还让我怎么样啊！我是您亲生女儿！就算我也不是您亲生的，也是路边捡来的，您也不该对我这样啊！”
侯殿臣听出侯素娥这是在那影射侯艾琪，横了侯素娥一眼，却依旧不言不语。
韩春明眨了眨眼睛，大姐这话……意思有点深啊。
“行！”侯素娥一改刚才的低声下气，怒吼道：“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我也不会让您过舒服了我！”转身就抓起一个放在身边不远处的瓷器，举过头顶，就要往地上砸。
“别别别！”身手灵活的韩春明立刻上前，也抓住侯素娥手里的乾隆青花瓷笔筒：“这可是宝！”
侯殿臣也不淡定了，也起身要来抢笔筒。
侯素娥使劲儿抢着：“你给我！”
“你松开我说！”面对古董，韩春明也顾不得这是侯艾琪的姐姐了，一用力就把笔筒给抢在了怀里，看了一眼因为笔筒安全了，又坐回椅子上的侯叔，怕这大姐再暴起，忙道：“这么着，我跟你去看看姐夫……”
“谁是你姐夫！我们家事不用你管！”侯素娥冲韩春明喊道。
“全当我上次错了，给您赔不是，还不行吗？”韩春明是个认人的，经过刚才这一会儿，他也认出来了，两年前他还想跟这位大姐买人家手里的铜伸缩杆呢。他之所以不说他是侯艾琪的对象，也是因为想起侯艾琪从不在他面前提这位姐姐，可见两人的关系可能也不和睦，未免节外生枝，他自然不敢说我是您未来妹夫，干脆就当个‘外人’好了，这么想着，他就把侯素娥往外推：“走走走，走吧。”
韩春明跟着侯素娥回了家，他伸手一摸这位姐夫的头，是真挺热，忙道：“这不能再挺了，我去找辆板车，赶紧送医院吧。”
侯素娥看着床上已经烧得不省人事的丈夫，沉声道：“我要有钱早送了，还用你说啊。”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收拾收拾吧。”
韩春明把侯素娥两口子送到了医院，不仅垫出去了他所有的钱，还找李成涛借了二百八，又跟着在医院陪了一宿的床。
“建军，醒醒，醒醒。”程父把程建军叫醒。
“爸，您怎么回来了？”程建军看着程父，一时有些懵，虽然他是在睡觉，可早上也听到他爸刚才是上班走了的。
“我跟你说啊。”程父在程建军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听到一个非常可靠的小道消息，马上要恢复高考了！”
程建军彻底醒觉了：“真的啊？”
“那可不是！”程父继续道：“我就是担心你这个初中文化水平考不上啊。”他这儿子上高中，学了半个学期语录就下乡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现在上班，整天闲得没事干，我高中发的课本，我没事儿我就看看呗。”程建军立刻道。
“这我就放心了。”程父嘱咐道：“这个事儿啊，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转身道：“行了，我走了。”
程建军喊住程父道：“爸，爸，那个，您前两天说的那个五金公司的那个名额啊……给春明吧。”
程父皱眉道：“嘶，你们俩不是闹掰了吗？”
“诶呀，您甭管了，算了，算了，我去跟他说。”程建军抓起衣服，穿上就走了。
程父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道：“这是怕春明也要考吧，唉，这孩子啊。”
“春明！”程建军骑车到了物资回收点，看到韩春明躺在板车上：“春明！”
正睡回笼觉的韩春明被叫醒了，扭头一看竟然是程建军，立刻就翻身背对程建军。
程建军嫌弃地揉了揉鼻子，用一根手指头在韩春明的后背上捅了捅：“诶！”
“起开！”韩春明冷声道。
“还生我气呢？”程建军见此也不恼，挺直了身子道：“诶，我来可不是给你道歉的啊，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儿。”凑近韩春明小声道：“我爸又弄到一个五金公司的名额，这可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啊，你要是想调进去吧……”
“什么条件？”韩春明终于转头看向程建军，有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和程建军都闹掰了，这时候来说给他找工作，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呵。”程建军得意地道：“你刚才不是不理我吗？”说完起身就走。
“办！”韩春明一拍身下的板车，坐起身，他得把这个名额要下来，这样才能把侯艾琪调回城来。
“这不就得了吗。”程建军一脸得逞的笑意：“你别张嘴闭嘴就条件，多没意思啊，该说的我都说了啊，等我消息。”
韩春明捧着的笑脸，在程建军走开后瞬间就撂了下来，听着程建军自行车行远的声音，才自言自语道：“算你也办了件人事。”
都没等到下午，待早上马大姐一来，韩春明跑去了小清河，在半山腰上找到了正靠在石头上看医书的侯艾琪：“琪琪，好消息！”坐到侯艾琪身边就道：“有个五金公司的名额。”
一听‘五金公司’，侯艾琪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又是程建军给你找的工作吧？”笑道：“想不到他这人还挺大度的，上次知青聚会闹得那么没脸，回去了他都没迁怒你？”
韩春明脸上的笑僵了僵，选择性的答道：“我们俩是闹掰了，有一阵子了，不过，你也知道，程建军那人没什么朋友，估计是想挽回我，才又帮我找了这个工作，呵呵。”
“我看他是居心叵测吧。”侯艾琪合上手里的书，看向韩春明道：“那他告没告诉你，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我，还有你，都可以参加高考，去上大学。”
韩春明一愣，瞬间也明白了程建军的用心，不过想了想还是道：“我初中都没好好念，就是恢复高考了，我也考不上……”眼睛一亮道：“琪琪你一直学习好，我这就回去给你弄一套高中课本来！你肯定能考上！”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起身就要走，好赶紧回去帮侯艾琪找书，他那收了好些高中课本，他可得帮侯艾琪找一套最好的！
“等会儿。”侯艾琪拉住韩春明的胳膊道：“这次的高考，你也得参加。”
“不行，不行。”韩春明摇头道：“我初中的数学要不有你给我补课，我连及格分都拿不到，这是高考，考得可是高中的知识，我就更不行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侯艾琪挎住韩春明的胳膊，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两分：“我让你考，你就得考，课我给你补。”贴近韩春明的耳朵，轻声道：“保管你能考上。”
侯艾琪身上淡淡的香味直冲韩春明的脑门，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耳朵，他此刻除了自己‘咚咚咚’地强烈心跳声，竟然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脑子一热，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侯艾琪紧紧抱在了怀里，嘴里却一直念着：“考考考考……”
韩春明是晕乎乎地走的，那样子就像是喝了二斤白酒，侯艾琪都担心他半路摔路边沟里去。
小清河距离首都如此之近，高考的消息瞬息就传到了这里，一得到消息，张风、鲁胜男、刘伯原和李慧四人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复习，倒是陆白苏看了看他们的高中课本后，就再也不去碰那些课本了，还主动接过了大家的一日三餐。
“你不复习？”侯艾琪帮着陆白苏烧火。
陆白苏摇头道：“我不行，考不上的。”
“不试试就放弃了？”
陆白苏也不隐瞒：“除了语文……”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语文会考语录，我连语文都不能考及格。”
侯艾琪轻笑道：“你的书是在私塾念的啊？”
陆白苏点头道：“我的确没上过学。”
侯艾琪盯着陆白苏看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不是开玩笑，才道：“你可真是个奇葩。”给炉子添了几根柴后，毫不隐瞒地道：“高中的课我都自学完了，这次的高考不敢说十拿九稳，但我也算是胸有成竹了。”拍了拍手上的渣子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我要给韩春明补课，你也跟着听吧，考不上大学，考个大专也行啊，总好过在乡下耽误着。”
陆白苏认真地道谢：“谢谢。”他不是不想参加高考，获得继续学习和离开乡下的机会，可那些高中课本上的东西，他好多都不会，复习的时间又短。消息传来才两天，张风四个人就个个熬红了眼睛，他又怎么能去问他们，去耽误他们的时间，高考，这是所有至今没能返城的知青们唯一翻身的机会！也是他至今唯一能靠自己抓住的机会，如果他就这样烂在乡下，那陆家……就再也没有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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