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是四人间的，程母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白色的病床上，不长不短的头发散了下来，近六十的年纪让她的头发花白了不少，面容也沧桑了。
这一幕让程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回家看父母了，从工作后也就逢年过节才会抽空回去一趟，大多还都是吃顿饭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
原来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岁月已经在父母身上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了吗。
程母看儿子站在门口也不靠近，板着脸低呵：“脚下生根了，走不了了？”
在他的印象里母亲一直都是位温婉贤惠的高知识女性，很少生气，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脸色难看到不顾及自身形象。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出。
程扉带着笑走上前，喊了声“妈”。
程母依旧脸色阴沉，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对他发了脾气：“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个儿子。”
呵斥完老太太情绪一激动立马又剧烈得咳嗽起来。
“您注意着点儿身体，骂我什么时候不能骂，可别气坏了身子。”不知道到底哪里犯了错的程扉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采用迂回战术，“我给您倒杯水，皇太后要喝几成熟的？”
程母：“全生。”
程扉：“太凉了对胃不好，您这还病着呢。”
程母瞪着眼：“我自带加热！”
她这气得都快头顶冒烟了，别说一杯水，就是打个煎蛋都没问题。养个儿子有什么用，啥啥指望不上就算了，这大了大了反倒还变得不省心起来了，当妈的怎么能不气！
程扉一看这真不得了，绝对出大事儿了，立马殷勤备至。
“妈，您吃饭了吗？早饭还没吃呢吧，我去给您买切。”
“用不着，气饱了。”程母三句话就是一个白眼儿，板着脸问，“程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儿，你对得起我和你爸，对得起你这些年来读的书，受的教育吗！”
程扉心底一凉，这老太太别不是知道什么了吧。
“妈，您这是问句吗，单方面就给我判死刑了，你也容我为自个儿辩诉一下吧。”
“行，那你就辩吧，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程母这架势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压根还是单方面就下了判决书了。
程扉必须得死个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事儿您倒是告诉我一声，不然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在说哪件不是。”
程母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不可置信极了：“合着你这还有其他的破事儿瞒着我们，你还干了哪些不是人的事儿？！”
“太后明鉴，绝没有的事儿。”
“哼，谅你也没胆子。”看在儿子认错态度良好，程母顺了顺气，心平气和地规劝，“小扉啊，你这也老大不小了，妈知道你自个儿的感情自个儿能做主，我们当父母的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你打小三观都挺正的，眼看到年就整三十了，怎么长大了反而……反而学坏了呢！”
程母说完还难过地抹了两滴眼泪，悔恨地念叨着“造孽哟”。
程扉看得心一凉，完了，看样子还真是被发现了。
“妈，”他头一次觉得开口说话这么艰难，想了半晌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妈，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一听这等同于承认了的话程母就哭得更加伤心了，引得周边病床都看不下去跟着说道了两声。程扉一边安抚着老太太，一边还得应付老太太的病友，头都大了两圈。
“您别哭，您打我、骂我都成，可别糟践自个儿的身体，不值当。”
“妈能不哭吗，你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你说说你一直以来也不像那种乱七八糟的人，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呢！”程母“咚咚咚”地砸着儿子，恨不得直接就地打死算了，“你缺不缺德，缺不缺你说？！”
程扉咬咬牙：“缺。”
程母一听哭得更厉害了，改为“咣咣咣”地捶着儿子。
程扉被捶得快吐血了，强忍着不吭气。
“妈，我能问一句这事儿您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吗？”
按理来说他确实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没道理会突然就被知道了才对。
程母缓了口气愤恨地骂他：“人家姑娘都找上门了我能不知道吗？！你这个昧良心的东西，缺德玩意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程扉：“？？？”
“怎么，又搁那寻思什么哪，快别翻饬你那点儿花花肠子了，甭想忽悠人姑娘来给你洗白！”程母直到现在都依然不能接受自己这一直引以为傲、又优秀又英俊的儿子，竟然是个玩弄人家姑娘感情的人渣！
程扉这下明白了，俩人说的压根就不是同一件事儿。
“您这都跟哪儿学的新鲜词儿啊，又渣男又洗白的，您误会了老太太，我冤枉啊。”
“少糊弄我，那姑娘都哭到你门上了还能是误会？”
程父程母都大半年没见着儿子了，就想着星期天过来看看。可谁料到刚出电梯门就看到有个姑娘蹲在儿子家门口哭，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伤心欲绝，整个楼道里都是那让人直冒鸡皮疙瘩的哭声。
二老赶紧上前一问，那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捂着肚子，就只能断断续续说个“程医生”、“我真的喜欢他”以及“为什么”出来，可这三句明显已经足够解释这场面了。
程母这两天身体本来就不好，一个气急攻心就给送医院来了。
“……”程扉听完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来，“这都哪跟哪，出院以后赶紧把您那些狗血剧都戒了，瞧把您给看的都魔怔了。”
程母只当他是死不认账，“那姑娘也在医院，正在楼上做检查呢，等她来了我看你还怎么嘴硬！”
身正不怕影子斜，程扉也十分坦荡。
“成，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碰瓷儿到我门上了。”他对着个女的就跟食肉动物见青草似的，别说便宜爹他不可能当，就是真爹他也当不了。
为了证明清白，程扉就坐下身在病房里等着了，和老太太大眼瞪小眼。
最后来的姑娘还真是他认识的。
一看儿子这表情程母就彻底失望了，养了快三十年的儿子直到今天才认清为人，她这个母亲真是失败。
“现在没话说了吧，人家到底是不是碰瓷儿看你这惊讶的□□样儿还用多说吗？”
程扉就吃惊了两秒而已，哪有老太太说得那么夸张：“妈，您可说脏话了啊。”
“还不是被你给气的？！”程母清了清嗓子，瞬间和蔼起来，“姑娘啊，你现在好点儿了吗？医生怎么说，几个月了，你放心吧孩子，阿姨给你做主肯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程扉看这区别对待简直心寒：“老太太，您近来学脸谱了？”亲儿子不过半年多没回家，连个笑脸都不配拥有了吗？
程母看向他的时候瞬间怒目：“你少打岔，滚一边儿去！”
得，这是连张好脸都不配了。
李香在程母诚恳的歉意与慰问下茫然又尴尬地开口：“阿姨，您好像误会了，我是因为昨晚在程医生家门外等了一夜，胃病突然犯了。”
程母：“……”
程母的病友们：“………………”
程扉压着笑，这下总算是沉冤得雪了。
可没等他高兴两秒程母又是一拳头砸在了儿子身上，怒骂：“混球！怎么不早说！”
程扉：“……”
李香歉疚地看着程扉，眼圈还红得很明显，看来程母形容的那场面还真是没掺水分，就这肿得最起码得哭仨小时以上才能达标。
被她盯着程扉也不能不说话，只好问了句：“你找我有事儿？”
轰——
程扉被程母一拳头捶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这老太太都六十了手劲儿还这么大。他明白皇太后这是给他下旨呢，对女孩子要多点儿关心。
不过可惜了，他不能。
李香最后还是没等到喜欢已久的男人一丝嘘寒问暖，艰涩地扯了扯嘴角：“现在没事了，对不起程医生，给你添麻烦了，还害得阿姨住院，真的很对不起。”
唯一值得她庆幸的是原来这个人是真的没在家，而不是故意不见她。想到自己傻乎乎地就在人家门口等了一夜，试图感动对方的行为，李香就又胃里泛起了苦水。
程母白了没用的儿子一眼，转脸又笑了：“姑娘，有胃病得趁早调理，年纪轻轻的一定要多加注意，有空你可以找程扉给你看看，他就在这家医院上班。”
程扉皱眉：“妈，我不是肠胃科的。”
程母暗地里拧了儿子一下，和李香说话却还是笑呵呵的，得知儿子没有做出始乱终弃的渣男行为她是又高兴又松了口气，可这之余还有点儿小失落。
要是真能安定下来，也未必全是坏事儿。
“小李啊，阿姨这么喊你不介意吧？”程母拉着李香的手聊东聊西，又聊回了最开始，“我这儿子从小就特别让我省心，大了更是出色，一般的同龄人都没他细心会照顾人，你觉得程扉这个人怎么样啊？”
李香红着脸低下头，嗫嚅道：“程医生他人很好的，我……我很仰慕他。”
“是吧，我儿子可优秀了。”程母高兴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精神了不少。
程扉看在老太太这还在医院的份儿上没再多说，干脆走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程父还在病房外倚着，见到他出来了脸上露出了一抹慈善的笑，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好孩子，老爸就知道你不会干出那种事儿的。”
“……”程扉淡淡地看着马后炮的父亲，“这次又是哪家亲戚朋友结婚了？还是抱孙子了？又或者是二胎？”
程父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数了三根手指出来。
“三胎。”
程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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