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凉如水。由于裴寒之畏冷,白慕谦在屋内多放个大火盆,整个房间里暖烘烘的,让人都觉得有些热。
屋子里没有点灯,洒落的月光印着白慕谦耳后的绯色梨花,让裴寒之觉得格外刺眼。
不好说?是不是好人不好说,‘梦娘’和‘红霜’你都可以说,到你这儿不好说了。
裴寒之真是气闷,他提示得还不够清楚吗?就是让你说和‘八角塔’事件到底有没有关系啊。
没想到白慕谦回答三个没有用的字后,根本没有往下继续说的意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反倒让裴寒之鼻尖儿开始冒细汗,在他看来白慕谦分明一副我就是不自己说,看你敢不敢问的样子。
干脆一咬牙,直接问道:
“冰塔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果然还是问了。”白慕谦低头自嘲的笑笑,他当然知道裴寒之旁敲侧击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不说,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问。
“到底此次事件是不是你的手笔!”裴寒之不想再和他周旋。
白慕谦盯着裴寒之看了良久,直到对方眼神摇摆,才回道:“不是。”
得到这个答案,裴寒之松了口气,既然白慕谦说了,他就信。或者说由不得他不相信。
裴寒之要的也仅仅只是这个答案,以白慕谦的行事风格,若真是他做的,应该就会认。
既然他已经说了不是,那么至少在明面上他不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裴寒之在心里说,自己轻松下来,完全是因为不想此次出京办事有个强大的对手,若白慕谦站在对面,会非常难对付。继而问道:
“我们怎么去救司空彦和塔里的人。”
“不救。”白慕谦说完,干脆躺在了床上,看那意思是要睡觉了。
如此简单明了的回答,气得裴寒之牙痒痒,急道:
“他可是九王爷!你别看京里那帮老臣,平时和司空彦不对付,若这次九王爷出了什么事,他们肯定借机报复,大做文章。”
况且此次去冰塔一探,司空彦原本都走了,是为了救他才把自己搭进去。于情于理都绝不能不管。
再说到河涧镇,为得就是将京城闲散勋贵和商人失踪的事情查清楚,又怎么能无功而返。
见白慕谦还是无动于衷,裴寒之威胁道:
“届时你护国大将军的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他们不敢。”
闭眼躺在床上的白慕谦,轻描淡写的说道。
裴寒之知道他说的没错,以现在的时局,京城的确无人敢动他。何况应下调查事情因由的是自己,真要清算下来,和旁人有什么关系。便换了说辞道:
“司空彦和你一向交好,你如何忍心眼看着他遭遇不测。”裴寒之有些激动。
“他该受些苦头了。”白慕谦道。
“就因为他给你下了药?”裴寒之见他不说话,愤愤道:“就算如此你也没有损失,吃亏的是我!那夜你只管发疯,我却一身是伤。你生哪门子的气?”
“你不怪他?”白慕谦反问。
“你说什么?”
两人一个在桌边,一个在床上。裴寒之觉得他们的交谈,中间像是隔着夜的厚墙,以至于他每句话都要用喊的。
该死的白慕谦说话声音又小,几句话下来,弄得他不光废嗓子还废耳朵,总之很费劲就是了。
也不知道姓白的,是不是故意这么做,平时也没见他说话声音这么小啊。裴寒之冲他喊:
“你能不能大点声啊。”
“******”
“什么?”裴寒之光看见白慕谦嘴在动,就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用手扯了扯耳朵,难道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不能吧,裴寒之急忙想去床边坐着试试能不能听到。
但一看正躺在床上的白慕谦,他理智的选择了,把圆凳搬到了离床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下。
想骗我去床上?做梦吧你。裴寒之坐在圆凳上双手放于膝盖,摆开了要大讲道理的架势。
“我说,白慕谦你臭来什么劲。司空彦就是个贪玩儿的人,他也没真的害过谁。你那天当着他面承认自己在胡敏头发上做了手脚,以他的秉性,肯定不服气的很,才会给你下药。你说你和他计较什么。”
白慕谦淡然一笑,道:“平常本身就经常惹祸之人,总是能得到更多的宽容,他们做什么,都会被人说成理所应当。而我现在要不管他,却变成不应该了。”
这句话中有些怨气,裴寒之没听出来,只觉得此话说得没错。
就像孩子多的家庭,经常调皮捣蛋的小孩,家长反而说得少,习惯了嘛。
一直听话懂事的那个,若惹了犯了点小错,就会被数落很久。
道理裴寒之都懂,但此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想救人的办法要紧,便继续道:
“若是真气不过,等他出来你再给他下点药,反正你也很在行!”
看他着急狠了,白慕谦慢悠悠的道:
“那好,等他出来,寒之替我去下药如何?”
真是不知,这两人斗法,总要扯上自己做什么?裴寒之腹诽道。但看白慕谦自在的躺在床上,一腿屈膝,另外一条腿搭在上面,完全就是在说,‘你答不答应无所谓,我不着急。’
他只好道:“好,我答应你。”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白慕谦翻转身,面朝里,道:“三日后晚上辰时,我们再去八角塔。”
“为何要晚间去?”
“那个进塔的小孩你看见没有?”
废话,裴寒之心道,当然看见了,那个孩子模样的人差点要了他的命。
想着早晨在赤沱河的打斗,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但嘴上还是要强,淡淡得说道:
“嗯,看见了。可这与我们晚上去有什么关系?白天进塔光线好,救人也查事也方便。”
“我们方便之时,他也方便,若想在那个塔里救出人,就要找他不方便的时候。”
“可大晚上的我们进去也是两眼一抹黑。”裴寒之不解。
“戴上火把就好。”白慕谦道。
裴寒之有些不耐烦了,起身站到床边。
“你的此种办法,要利用我们的长处面对敌人的短处才好。双方都不利时,做来干什么?”
白慕谦没有继续解释,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才道:
“那孩子的异瞳,晚上看不见。”
一种无力感席卷裴寒之全身,白慕谦此般说话,无异于告诉他,自己与冰塔的主人认识,而且很熟。
但亲耳从白慕谦嘴里听到还是让他很难接受。
其实他早就想到了,耳后近乎印刻似相同的刺青,还不够说明吗?或许两人的关系很亲近也说不定。裴寒之脑中瞬间出现了无数种可能,头有点晕,便就近在床边坐下。
喃喃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又是沉默,这次两人无话的时间比刚刚还要久。裴寒之都打算放弃追问了,就听白慕谦道:
“我和他,同是一个师门。小孩,是我师弟”
他言语淡漠,显然并不想提及。
没说话的时候,裴寒之想到了很多原因,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白慕谦是谁啊,白家单传,金疙瘩般宝贝着长大的人。所习武功必然是名师正派所授才对。
怎么会和那个浑身都散发着诡异之感的人同出一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啊。
“白家只有一个白慕谦,从小在将军府享受慈母关爱,父亲寄予厚望的是白慕谦。我以前无姓无名,现在顶了个名号罢了。”
震惊不足以形容裴寒之此时的感受,白慕谦在说什么?他不是白慕谦,这是什么意思?
若他所说是真,那白家怎么会同意?要知道虽然白老太太已经出家为尼,但还活着啊,真有人顶着他儿子的名号在京城胡作非为,怎么不见她出来指认?
就算他说的是实话,那他怎么敢说出来?难道,他已动了杀心!
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的火盆多了,温度太高。裴寒之觉得自己不断的在出汗,看着白慕谦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静静的坐着。
如此耗了两炷香的时间,裴寒之实在受不了这样怪异的气氛,壮着胆子问:
“那你是谁?”
“我是谁?”白慕谦重复道,声音依旧平淡,“小时候师傅说,我无父无母是路边捡的。后来师傅让我到边境营地,我去了,有人都叫我白将军,有人叫我白慕谦。现在我把这些都告诉了你,所以这会儿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当时一切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师命不可违,他只好接受。
“白老太太也没认出你?”裴寒之不可思议道。
看来床上躺着的人肯定和‘白慕谦’长得很像,所以没人能分辨真伪。世间浩浩无限大,找到两个长得相像之人,应该也有可能。
但白家老太太,‘白慕谦’的亲娘应该不会认错,母子之间微妙的感觉,旁人根本学不会。
“就是她,送我去的营地。”白慕谦道。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微微有些卷缩的背影,让裴寒之知道他在极力隐忍些什么。
“那个老妇人说,当初送走我是不得已。有法师算得,白家双生子只能留其一,终身不能相见,否则两人都有性命之忧。他死了,我才能回去。”
这句话,白慕谦说的极其冷漠,没有一丝温度。并无抱怨,只是在陈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白家送走孩子的原由,听在受过现代教育的裴寒之耳中,简直荒唐至极。
寒月透过床纱洒在侧躺于床上的白慕谦身上,斑驳而孤独。裴寒之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深吸口气,道:
“过分取信于法师,将个婴孩送走,未免太绝情了。”
白慕谦嘲弄的笑出声,道:
“白家几代人才换来长居京城的荣华富贵,当然比一个婴儿重要,他们怎么敢冒险。”
已经看得如此明白,难怪总觉得他看不上京城的官员,特别是那些老臣。原来不是因为武将对文官的轻蔑,根源在竟然在这里。
裴寒之也总算知道他为何与司空彦交好了,之前怎么看,这两个人的性子都是格格不入。
一个玩闹心太重,像长不大的孩子,一个思虑深沉,行事周全。
他们能成为朋友,让裴寒之费解了好一段时间。现在清楚了,司空彦也是因为母族被父皇贬到边境之地,十几年的时间,老皇帝都不愿意见这个儿子。
想来白慕谦在司空彦身上看到了自己相似的经历,才总是纵容他。
裴寒之又轻叹,往常每每看到白慕谦,他都总是在笑,谁能想到,他经历过这些。
以前还觉得他是被惯着长大的,所以不知道疾苦,经常笑也是应该。不想,原来他的笑是在掩饰内心的孤独,心里有多孤寂,笑得就有多温暖。
“别去想了。”裴寒之拍拍他的肩,“嘿嘿,虎豹军是你亲手建立,他们只认你。整个越国就只有你一个白慕谦,过去的就别在想啦。”
白慕谦肩头颤动,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月光下,裴寒之看着他唇角的笑容,有些恍惚。这家伙讲了那些话,不是应该满脸是泪才符合情节嘛,笑个鬼啊。
谁知白慕谦笑得比平日更好看了。
这张鬼斧神工的俊脸上,带着近乎完美的笑容,简直人神共愤的好看。
裴寒之楞了楞,回过神来咳嗽几声,很不合时宜的问道:“要不我们说说你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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