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寒如永夜

小说:春山夜带刀 作者:岫青晓白
    第四十三章寒如永夜

    阮霰这一步踏得极远, 落地之时,已然来到练武场边缘。

    抬眼一样,但见日光照耀之下,碧海上如坠千万明珠,不遗余力闪烁着光华, 炫目惹眼。

    “昨日, 你便是去探究方才那股奇异气息去了?”原箫寒的声音响在阮霰身侧, 虽是个问句,却是以肯定的语气道出。

    旋即又补充:“那股气息, 与之前镜云生剑柄所嵌的石头上流露出的,颇为相似。”

    “你看出来了。”阮霰偏首, 淡淡瞥了原箫寒一眼。

    “那你现在的用意,是打算只身诱敌了?”原箫寒问。

    阮霰垂眸不言。

    原箫寒凝视他片刻, 弯眼笑起来:“我知晓了, 我藏到一旁便是。”这话并非商量。

    言罢, 原箫寒不由分说将玉笛塞给阮霰,径自走去另一个方向。

    “玉能挡灾。”阮霰脑海里突然冒出前几日原箫寒说过的话。

    这玉笛样式普通到有些简陋,绝非大家手笔, 笛身上毫无修饰点缀, 仅在尾部打了个洞,挂上一枚小巧的结。日光耀白,照在深紫色的花结上, 暗淌的光泽晶莹柔和。

    阮霰食指与中指夹在玉笛中端, 轻轻晃了晃, 捏入手心。

    他走向岸边渡头,踏上一条小船。

    这是学宫为那些修为还不够支撑飞行渡海的学子设下的,使用前,向守在此处的老翁交纳一枚下品灵石即可。小船根据规划的路线前行,行速并不快,在两座岛屿间来回,需要花上小半个时辰。

    阮霰立在船头,垂眸望着因行船而分往两边的水流。风掀起他银色长发与素白衣角,起落之间勾动光弧,化作飞溅浪花里的碎沫。

    小船行至对岸,那股气息不曾出现,一路无事发生。阮霰耐着性子,又乘了次船,返回练武场。

    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是否中了调虎离山计?”声音传自船的另一头,赫然是原箫寒。

    他捏了道绝音术,此言落地,又自行否定:“但阮家的圣器,只有阮家能够使用。他们针对的人是你,将你从练武场引开,是完全没道理的事情。莫非,是看准我跟在你身旁,不敢出手了?”

    阮霰仍旧敛着眸光,注视船边的水流。

    “既然引不出敌,便回去吧?”原箫寒提议。

    许久后,阮霰才平平“嗯”了一声。

    两人当即返回练武场,一前一后坐回先前的位置。后排的点暮鸦倏然探出脑袋,隔着白缎,仔细打量阮霰和原箫寒一番,颇含深意喊了声:“小春山……”

    “嗯?”阮霰冷冷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

    点暮鸦更换坐姿,翘起一条腿,笑道:“我在想,我是否能在有生之年,喝到小春山的喜酒。”

    “不能。”阮霰言简意赅。

    点暮鸦挑了下眉,语气幽幽,笑意深长:“哦?是吗?”紧接着,白缎后的目光落到原箫寒身上。

    原箫寒剥了个橘子,分好瓣放入瓷盘、递给阮霰,偏首对上点暮鸦的视线,“境主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佛曰不可说。”点暮鸦缓慢说道。

    不多时,摇光试最后一轮比试开始。

    点暮鸦起身略施一术,刹那间,刺目灼眼的昼阳隐去,墨泼苍穹、星辰流转。见此情形,环绕四方的观赛席上,众人开始疯狂摇晃助威横幅,呐喊之声迸发热烈。

    境主与诸长老的专属席位较为平静,但讨论之声不断。阮霰沉默地坐在席间,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

    原箫寒倾身过来,压低声音,在阮霰耳边道:“阮小霰,有些事情总爱发生在不经意间,或许,当你开始认真看比赛,藏在暗处的人便会显出身形。”

    阮霰因他的突然骚扰往旁挪了几寸,原箫寒弯了下眼睛,又道:“不过,现在还不是阮家与诸势力撕破脸皮的时候,他们的人,大概率不会出现在此地。”这回语调拖得有些长。

    “嗯。”阮霰不耐烦应了一声。

    “那吃点橘子?”原箫寒把果盘送到阮霰手边,“或者,我去廷秀园为你拿些点心?”

    “不必。”阮霰冷冷道。

    原箫寒的话多起来:“是不想吃橘子,还是叫我不去廷秀园?又或者——”

    见这人又化身为烦人精,阮霰凉丝丝瞥了他一眼,伸手到果盘拿了块苹果,然后稳准狠塞进原箫寒口中,终止他的聒噪发言。

    这个时候,争夺魁首的两支队伍所在休息室大门,缓缓打开。传送阵法亮起,华光流转,与天穹星辉呼应。

    原箫寒微眯了下眼睛,将苹果嚼碎吞咽,正要笑着对阮霰说什么,余光瞥见两处休息室其中之一,走出的赫然是一名红衣人!他表情瞬变,厉声道出一句“中止传送阵”,但为时已晚。

    “雾非欢。”阮霰沉声念出那人之名。

    便是这一瞬间的功夫,雾非欢和阿七他们四人,皆被传送到擂台上。观赛席诸人神色皆变,阮霰猛然起身,但被原箫寒按回去。

    “气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原箫寒盯紧雾非欢,低声对阮霰道。

    后者平平一“嗯”,过了片刻又说:“但他没有被圣器反噬的迹象。”

    “他真的不是阮家人?”原箫寒蹙起眉,语气略有疑惑。

    阮霰把扔按在自己肩头的爪子扒拉开,道:“他是我从梁国回陈国的路上,顺手捡回来的。”

    原箫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他是梁王私生子。”阮霰补充。

    原箫寒拖长语调一“哦”,“那就是圣器被动了手脚,能够为他人所利用。”边说,边将被阮霰丢还的玉笛塞回这人手上。

    擂台中,阿七与谢天明将阮秋荷同钟灵护在身后,刀刃、剑尖直指雾非欢。后者森然一笑,抬手招出骨刀,刀锋微偏,露出悬挂在上的一串人头——正是原本该站在赛场上的四人,以及传送阵法的看守者!

    “你把他们都杀了!”阿七瞪大眼,不可置信。

    雾非欢拖着低沉的语调,缓慢带笑说道:“他们是开胃前菜,而你们,这些成日围在阮霰身旁打转的苍蝇,才是正餐!”

    言罢挥刀,骨刀起落、步伐错踏,赫然是阮霰最偏好使用的招式。

    刀花长挽,气息阴寒至深,冷得如同从幽冥吹出的腥风。刀锋之上气劲逼人,威压铺散开来,逼使对方四人站立不稳、完全丧失反抗之力。

    刀风便要削斩头颅,阿七震惊抬眼。他想说,雾非欢,就是你偷走了石头?但充溢四周的力量几乎要将他骨肉碾碎,根本发不出一言。

    这就是,被唤醒后的圣器,所蕴藏的力量吗?

    阿七想,这一刻,他绝望到了麻木。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玄黑破空而来,剑锋上无光,但来势汹汹,直斩骨刀、击偏凛冽刀风。紧接着,玄黑长剑当空折转,沉势落地,如盾牌般立阿七四人身前,替他们挡下余劲。

    下一刻,绛紫衣衫踏上擂台,似笑非笑望定雾非欢,道:“吃苍蝇?还真是符合你。”

    “你来了?”雾非欢扭头注视来者,挑起唇角,舌尖在齿间轻轻一舔,“你可是苍蝇里最美味的那只,是大餐。”

    “还真是抱歉,可惜你无福享用。”原箫寒慢条斯理说道,手一抬,将时拂天风召回。

    悄无声息间,雾非欢脚下,寒冷潮湿的雾气开始弥漫。他拖着骨刀,缓慢在台上踱步:“原箫寒,你确定?如今的我,和前些时日的我,可是大不相同。”

    “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原箫寒低敛眸光,轻笑一声。

    “那便来吧!”雾非欢语调陡然转高,嘶吼说道,而话音未落地,刀芒已现。

    原箫寒偏转手中长剑,凛目迎上。

    紫衣偏转,红衣翻扬,当的一声,刀剑相撞。

    刀势狂极烈极,搅动苍穹之中虚幻出的星辰。

    昼阳重现,但黑雾如潮,以迅猛之势向四方涌去,将一切吞没。昼阳之光穿射不透,黑雾所到之处,寒如永夜。

    剑意至坚至凛,起落之间,剑芒如炽,划破幽弥虚暗的影,斩退厚重黏腻的雾。步伐交错回旋之间,剑锋偏转,剑光炸起,再照乾坤。

    缠战,缠战,缠战不休。

    干戈,干戈,兵戈相交不断。

    练武场共一百零八处场地,须臾之间,化作一百零八处废墟。

    交错的影来回,分合的光明灭,刀剑再撞之后,两道人影分离。驱不散的浓雾中,却是一人狞笑长立,一人冷汗直下、似有不支。

    便就此力竭了吗?

    便就此终结了吗?

    裹着浓重腥气的风掀动原箫寒衣摆,绛紫浸润在漆黑中,难以辨分。他冷眼注视斜对面轻挽骨刀之人,倏尔再立长剑。

    寥无数人的观赛席上,阮霰握紧手中玉笛。后排依旧坐着点暮鸦,这人折扇抵住下颌,沉思几许后,轻声说道,“这便是所谓的圣器之力?孤月剑主恐怕无以为敌。”

    说完骤然抖开折扇,狠狠打向斜前方的阮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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