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怀不轨

小说:春山夜带刀 作者:岫青晓白
    第十六章心怀不轨

    那夜山道相逢,灯辉清寂、刀锋凛寒,错身之时衣袂勾缠,是牧溪云同阮霰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对于牧溪云而言,阮霰一直存在于那些“据说”之中。

    据说他十二岁便取代江湖风云榜上赫赫有名的赏金杀手,成为天下第一刺客。交战时分,一句“杀伐虽非我愿,前辈若执意相逼,阮雪归便来指教”既出,天下皆惊。

    据说当年东宫太子遭叛军劫持,他带了十二名手下深入山林,不出一夜,便将人完好救出。陈朝高祖皇帝赞他“刀出春山霜雪明”[1],并将此地作为封地赐予,从此,“春山刀”三字,便成了他在江湖上的名号。

    据说后来,他深夜带刀,独身一人闯梁国皇宫,击杀重重羽林卫,逼迫梁王跪地求饶,亲写降书、归顺陈朝。史官记载,那夜他白衣执刀,杀千人,却衣不沾血。

    ……

    这样的据说不胜枚举,阮雪归的事迹,在江湖中盛传。传入牧溪云耳中,自然在尚且年轻的他心里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痕,尤其是那句“阮雪归便来指教”,端的是意气十足。

    自那时起,牧溪云开始在意阮霰,并多方探听他的消息。毕竟他们定了亲,毕竟他们将在数年之后拜堂成亲、结为道侣,共度一生。

    牧溪云并非没有想过,离开远离世俗的悬月岛,前往陈朝帝都西京,去同阮霰见上一面。奈何阮霰事务繁忙,因家国之事东走西顾,多次相约而不得。

    他便想着,再等上一些时日,等自己修为境界再高一些,能帮阮霰处理好世俗之务的时候,再去相见。

    谁知这一等,便是百年。

    如今百年已过,时光走远,他终于站到阮霰面前,对这人道出了自己的心意。

    但牧溪云话音落地许久之后,都不见阮霰有所反应。

    阮霰坐在轻缓流淌的星辉之下,眼睫未曾有半分颤动,若非宵风撩动他银发与衣袂,便同一座雕像无异。

    牧溪云耳朵尖的红慢慢褪去,心中原本已淡去的紧张升起。他垂下眼眸,隐在宽大袖摆中的手逐渐握成拳头,手心里渗出细密汗珠。

    一次呼吸之后,牧溪云抿唇道:“阮公子的答案,我早已清楚,但我不会放弃。今日之言,并非为了求得阮公子回应而说,只是不想让阮公子误会了我的行事初衷。”

    阮霰终于撩起眼皮,目光由下而上望向牧溪云,轻声说了句“承蒙错爱,受之有愧”。

    “阮公子不必如此!”牧溪云立时反驳,语微顿后,又道:“在我心中,阮公子当得起这世上任何人的喜爱!”

    阮霰眉眼之间流露出些许复杂,唇轻轻张了一下,但还没说出什么,便看见半开的窗户被人轻轻一拉,全然敞开。

    来者靠在菱花窗扇上,挡住照了阮霰一身的星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转动玉笛,眼眸之间,不爽之情犹甚。

    他慢条斯理扫了眼屋内两人,拖长语调开口:“哟,我是不是来得不太巧?”

    “的确不巧。”牧溪云神情骤然一冷,抬手祭出伏羲长琴。漆黑琴身上微芒流转,琴弦透亮如雪,寒气逼人。

    月不解漫不经心道:“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牧溪云冷声道:“我亦不想在此地同你交手。”

    月不解平平一“啧”,目光落到坐着的阮霰身上,问:“你说呢?”

    阮霰:“我没什么好同你说的。”

    “你这个人——算了,我这里有些药,日后你若看不惯谁,对他用药便是,不许再催动体内真元。”

    月不解臭着一张脸在窗台上摆开几个瓷瓶,说完立刻想起什么,郑重补充:“当然,不许对我用。”

    阮霰眸光凉幽幽的:“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

    此言一出,令月不解的脸色更黑三分,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明显是想说什么,却给忍下。随后,月不解转头对牧溪云道:“这位兄台,阮霰现在需要调息,还请你不要跟个棍子似的杵在这儿,惹得他心烦。”

    “阁下不请自来,更是令人生厌。”牧溪云未曾有半分退让。

    月不解神情微变。他勾起唇角,带出几分说不清意味的笑,因了逆着光,容颜有些辨不清楚,但那双眼睛深邃明亮,闪烁其间的光芒清幽无比。

    威压在悄无声息间弥散开,充溢整间客房,引得墙角寂静独立的万年青瑟缩了翠叶。

    窗外夜风拂动,房内烛焰寂寂,帷帐垂坠,不动分毫,氛围沉重得几乎要凝成实质,但唯独不近阮霰之身——他坐在原处,坐在月不解投下的那道阴影中,衣袂兀自摇摆。

    牧溪云在这般威压下站得笔直,一手执琴,一手按弦,沉眸与月不解对视,神情不惧不让。

    一片凝肃之中,阮霰抬起手,轻轻理了下衣袖。

    “都出去。”他冷声道。

    月不解与牧溪云同时收敛气劲,房内几近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但两人脚步皆不挪动分毫。前者眸光从后者面上一扫而过,看向阮霰时,恢复了先前的散漫神情:“我怕有人对你心怀不轨。”

    “的确有人对我心怀不轨。”阮霰淡淡道。

    “所以我得在一旁帮你看着。”月不解似是未听出阮霰言下之意,异常真诚地说道。

    阮霰偏了偏头,无甚情绪的眼眸看向月不解,道:“那就别怪我刀下不留情了。”

    这人又要动用元力,而月不解显然要纠缠不休。牧溪云不欲阮霰损耗过多,手指扣住琴身,低敛眸光,强行按下涌上心头的复杂之情,做出退步:“你且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阮霰点了一下头,“不送。”

    牧溪云望定阮霰一瞬,才提步转身。

    月不解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抛起手中玉笛,复而接住,待得门扉一开一合后,笑着对阮霰道:“如此,我可也放心离去。这间客栈还有不少空房,我住你对面好了,若你想我了,开窗叫一声便是。”

    言罢,也不等阮霰回应,又或者是怕阮霰直接出刀,飞快将窗户拉上,消失于夜色中。

    房间重回寂静。

    牧溪云走进阮霰隔壁的房间,合上门扉之后,却是再也挪不动脚步。

    方才那些心绪又涌上来:他觉得阮霰待月不解是不一样的,至少同待他与阮秋荷不一样。阮霰待他们冷极淡极疏离至极,毫无感情可言,但对月不解,却是轻而易举便流露出了情绪。

    这令牧溪云不由得生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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