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半夜, 陆昼冲出偌大的像是牢笼的别墅, 眼睛发红地冲到车库里去, 拉开其中一辆车子的车门,手发着抖, 插上钥匙,点火, 开着车一路最大码速疾驰。
他给顾婉之打了几个电话, 但是,没人接, 长长的停音让人心慌。
车子在路上闯了好几个红灯,交警透过车窗看见这张戾气丛生的年轻的脸, 吓了一跳, 连忙试图拦住,但陆昼猛踩油门, 车子飞飙而过。
陆昼单手握着方向盘, 另一只手狠狠抹了下脸,将脸上莫名的湿意抹掉。
怪不得
怪不得这些年来总共见过顾婉之三次, 每一次, 她都用那种欲言又止、难过又悲伤的神情看着自己, 她每次来, 陆昼分明感觉她是在乎自己的, 她擦着相框, 背影微微颤动, 分明是在哭。
可是陆昼自以为是地恨她, 恨着她抛弃了自己,每次都对她极尽冰冷的嘲讽,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她,每次没说上三句话,便冷冰冰的扭头就走。
自己多么自以为是
是自己太小,吓得记忆混乱了,是陆建冲故意诱导,整个陆家的亲戚,包括陆焕闻等所有知道内幕的路家人,全都是沉默的帮凶。居然让自己恨着最爱自己的人那么多年。
上次母亲来,陆昼便注意到,她头顶已经生出白发了,每三年,她的模样便明显苍老几分。
她爱自己,她是爱自己的,自己被扔在别墅凄冷孤寂一个人的时候,顾家衰落,她试图以她自己的力量将自己带走,她只是没成功而已,这并不代表她不爱自己。
陆昼忽然想喜悦地笑,可弯起唇角,眼眶却红了。
而自己
十年来,没有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全是冷漠和恶意刺伤。且在她被陆建冲关起来,当做最后一道胁迫自己的筹码时,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时,自己还在做陆家风风光光的继承人,还在情窦初开。
自己真是不称职、无用、且可笑。
陆昼疯狂地踩着油门,周围车辆的灯光以极快极快的速度从他脸颊上照过去,忽明忽暗,照亮他像是鲜活起来了,却又悲恸到无以复加的神情。
他飞驰到一处别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母亲远走高飞,去了国外,三年来回来一次,但现在陆建冲说她在国内,还被关了起来,那么,说不定会在之前一次对话中提到过的地方。
他血液狂奔,拉开车门,飞奔下去。
可,没有,这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他冲进别墅,四处找遍。
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陆昼焦灼如焚,回到车上,重新发动车子,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将一切都模糊,车子很难在大雨中飞速行驶,其他车子不得不都慢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他一人的车子,一往无前地从红灯冲了过去。
陆家很多房产,他一一找遍。
可是,没有,全没有,每次冲进去前,陆昼都满怀希望,可当冲进去发现并不在的时候,心脏便直直坠落下去。也是,陆建冲现在是把她关了起来,作为胁迫自己的筹码,又怎么放在自己找得到的地方
自己真是混蛋,竟然就这样蒙在鼓里整整十年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漆黑的头发湿漉漉的,浑身湿透,心脏和身体都如坠冰窖,越来越绝望,神情也越来越冰冷麻木。他唇色苍白,死死攥着拳头,受伤未愈的脚踝的绷带泡在雨水里,已然悄然发炎
陆昼抹掉脸上的雨水,拉开车门,打算上去,却忽然一瞬间,全身卸了力气。他意识到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全是个笑话,被送上陆氏继承人的位置,最初几年,还真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少爷,含着金汤匙长大,无人可以并肩。
后来逐渐意识到父亲的冷漠、母亲的遗弃,也同样隐约发现,自己哪里是真正的继承人,而只是一个活靶子而已,那个位置,爷爷立下,父亲却千方百计想夺走,然后,捧起来送给他另一个心爱的儿子。
三年前陆项英第一次回国,自己以一摞照片,逼退他。
他以为此事就此作罢,陆项英不会再回来了。
可没想到。
三周前陆项英第二次回国,自己不惜将计就计,以一场车祸,让他和父亲暂时不能提出换人的事情。
然而,最无法预料的是,陆建冲早就有后手了。
他攥着自己最渴望的东西,用以作为最后的王牌,胁迫自己,而自己什么都没有,自己的筹码无非,一条命,一张找不到下落的遗嘱。
如果自己拼命,母亲会怎么样
他不能确定陆建冲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他完全不能冒险。
陆昼回到车子里,双手插在头发里,浑身透着浓浓的走投无路和绝望以及孤寂。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有多久
或许是昏睡了一觉,不停地做噩梦,等醒过来时,天还没亮,还是这个漫长的黑夜。
他每次反复做梦,总会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涌入他脑海,他在梦里总是以为那是真实的,可是梦醒后,会发现全都是自己的臆想。
包括那个,谢糖从海中救下自己的梦,是自己这辈子最不可能、最荒谬的臆想
她讨厌自己、从不喜欢自己,又怎么会不顾生命地救他。
全世界,没有人会豁出生命保护他。或许母亲会是唯一一个,但自己却没能保护好她。
陆昼漆黑眼睫重重一颤,修长手指在屏幕上停顿许久、许久,久到他以为天快亮了,但天还没亮。
谢糖睡眠很浅,半夜的时候,扔在枕头下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睡得模模糊糊,神智还不太清醒,便摸出手机,像是呓语“喂。”
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只有浅浅的、却极为压抑的呼吸声。
谢糖半睡半醒,闭着眼不清醒地问“谁”
可是却没有回答,只有呼吸粗重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沉重的眼皮,在这一刻,陡然清醒过来,谢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将睡得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不确定地问“陆昼”
虽然语气不太确定,可她心里几乎已经确认了是他。
为什么呢谢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虽然你已经下定决心忘掉和疏远一个人,也确实做到了,心中早已云淡风轻,早已释怀。
可是有些习惯,用整个上一世漫长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却根深蒂固在那里,像是顽固的根、致命的毒瘤,除非把记忆拔掉,否则无法根除。
那十几年,她目光追随陆昼,对他一切小动作、言语、习惯熟稔于心,甚至是呼吸的间顿
虽然说来可悲,但就是这样。
她虽然已看淡,但关于这些,想彻底忘掉也忘不掉,那些曾经是她上一世生活的全部,除非彻底失忆,否则没办法做到忘记。
谢糖问完这两个字,电话那头呼吸一窒,接着,像是仓皇狼狈逃走一样,电话被匆匆挂断了。
只留下长长的嘟嘟嘟声。
这下,谢糖睡不着了,她站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拉开窗帘,看了眼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但是因为有隔音落地窗的缘故,雨声被隔绝。
但刚才,她在电话里清晰地听到大雨打在车盖上、落叶上、柏油地面上的声音。
说明陆昼在外面。
谢糖在床边坐下来,却觉得心神不宁的,她总觉得陆昼身上在发生什么事,而自己并不知情。上一世,他车祸归来后,状态似乎也有些不对,但那时自己只敢远远地看,并未靠近他身边,哪里会知道发生什么事。
所以,他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谢糖轻轻地吸了口气,觉得头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她是觉得,自己不欠陆昼什么的,即便欠他,也在上一世那场海啸中还清了。但这一世,好像仍是反反复复、牵扯不清,自己已经放下,但他又步步紧逼。
但他如果真的发生什么过不去的困难和坎,谢糖谢糖虽然不喜欢他了,却也做不到完全置之不理。
毕竟,她心里多少有点数,徐茜、李子航、父亲现在的态度,这些都是这一世的陆昼帮助的自己。包括上次被从看台上推下来,他明明脚踝伤口还没痊愈,却还
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会帮忙,以道谢的立场。
谢糖缕清了自己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心情,才缓缓松了口气,她既然已经醒了,便睡不着了,起身穿衣服梳头发。
她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去给汪教授送一份文件,顺便汪教授要出席一个重要的品鉴会,自己作为他助理,自然得出席。
就是那地方在海边的度假村,谢糖对大海,多少有些心有余悸,不过她算了算时间,现在距离那场海啸至少还有一个月,自己不必太过担心,这种天灾时间应该是不可能有所变动。
除此之外,自己坚决不靠近海边,就在度假村里待着就好。
她收拾好书包,撑着伞,还在清晨的时候,便打开别墅大门出去。她打算提前去学校准备一些资料,司机竟然已经在车子里等着了,望了眼外面的大雨,谢糖犹豫了下,还是坐了进去。
“二小姐,你比大小姐可勤奋多了,不亏成绩也好多了,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谢家的司机难得和她寒暄道。
谢糖视线淡淡往外,没有理这个墙头草司机。
司机顿时讪讪,摸了摸鼻子,回过头去启动车子。
出了谢家之后,是一条长长的林荫路,谢糖望着窗外,忽然,神情顿了一下,有几分愕然,司机显然也看到了,惊讶道“那不是”
还没等谢糖说什么,司机就下意识的把车子停了下来。
谢糖手指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伞,隔着一道玻璃,隔着密密麻麻的大雨,她看见拐角的角落几个月前陆昼送自己兔子玩偶,而被自己毫不犹豫冷冰冰拒绝的那个地方。
陆昼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像是在等自己,但又像是无意识在这里坐了一整夜。
他脸色苍白,沉默地抿着唇,浑身湿漉漉的,面无表情。
太远了,且被大雨隔绝,看不清他眼底晦暗的神色。
但谢糖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陆昼。陆昼出现在她眼前或者远处的时候,都是高高在上的,卷挟着光芒的,像是一团火,天之骄子,傲慢自信。
可现在,浑身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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