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行驶进浓雾的船，渐行渐远, 逐渐模糊。
夏提不知道在房间里坐到了什么时辰, 总之, 明长宴半路是扛不住睡意,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熬了小半夜的药, 捏着鼻子喝完之后, 苦着脸蜷缩在床上，等待受伤的心口疼痛过去。后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直到天光大亮，照顾他的姆妈进来喊他起床, 他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明长宴是很爱赖床的, 今日却因为身上带伤口的缘故, 在床上怎么躺都不舒服。
他翻身下床，洗漱后，仿佛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忘在了脑后。只有早上听姆妈说道国师被夏提处决了之后, 他的神情才微微变化。
夏提昨日打明长宴确实打得有些狠毒, 难得也伸出了一丝愧疚之心。不过看明长宴又是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之后, 便没有将他挂在心上了。
谁知, 半个月之后, 明长宴就跑了。
夏提翻遍了整个大月都没把这个兔崽子找出来, 最后从伊月那里问出了真相, 原来明长宴是跑去中原了。
此时距离明长宴离家出走已经一半个月, 按照他的脚程, 应该是到了中原, 再追也来不及。
夏提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无处发泄。
而在这个时候，中原边陲的一个茶馆中，一名少年要了一碗茶，又问老板要了一套衣服。
这人就是明长宴。
吃茶时，他往后看了几眼，大月已经距离他十分遥远，几乎看不见了。
·
“客人！江湖日报要一份么！”
小书客背着书袋子，沿街叫卖。路过一处巷子，脚步还没站稳，突然，巷子里伸出一双手，将他狠狠地拖了进去。
小书客大惊失色，来不及叫出声，就发觉自己被点了哑穴，随即，他的腹部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小书客连滚带爬，摔在地上，脑袋不知道撞到了什么，顿时整张脸血流成河。
巷子中，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异族少女，目光泠泠，手握一把带血的弯刀，衣衫破烂，好似长途跋涉来到中原，只是那气质如刀刃，如恶狼，逼得小书客大气不敢出一句，只能浑身发抖地盯着少女。
对方问道：“哪里有药房。”
小书客整个人受到惊吓，大幅度的往后缩：“双、茶巷……”
少女站起身，小书客注意到，她身上有许多伤口，最重的一道是在背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砍上去的，直到现在还没有愈合，滴滴答答地正在往下流血。
小书客抱紧书袋子，一份江湖日报从口袋中露了出来。他低头一看，正好看见日报上讲得一件大事。中原大军北上接连灭了两个国家，其中南柔将军之女云罗携国印出逃，至今没有被找到。他慌慌张张的将报纸塞进书袋里，忍不住问道：“你、你这样去药店，没有钱，怎么买药！”
少女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巷子外面的光勾勒出了她的轮廓，半晌，她若有所思的点头：“你说得对。”
一瞬间，小书客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惨叫，便已经断了气。
少女手起刀落，随心所欲地切断小书客的脖子。
低下头从他怀中摸出了一个钱包的同时，看到了书袋子里面的报纸。上头所说的南柔将军之女云罗，就是她了。
一年前，她从大月与明长宴告别，回南柔不到半年的时间，整个南柔便灭亡在中原大军的刀剑之下。她受国主所托，带着南柔的国印一路逃往中原，中途被中原追兵围堵过几次，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无数，至今也没能歇口气包扎一下。
云罗杀了小书客，拿着钱袋子，一路躲躲藏藏的到了双茶巷。
谁知，她买药的时候，卖药的老板见她伤势太重，害怕给自己惹麻烦，竟然不卖药给她。云罗万分不解，只是看向自己手中的钱袋，心里想道：中原的人怎么回事，我有钱给他，他也不给我药？
不但不给她药，老板还指使药童用扫把将她扫地出门。
云罗有些迷惑，只好把赶她出门的药童给杀了，为了避免老板惨叫引来官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老板也给杀了。老板他的妻子听到动静从门帘后出来，看到一地的鲜血和尸体，以及站在屋子中间，手握弯刀的少女，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云罗无奈之下，只好把老板娘也给杀了。可怜这位老板娘还没跑出去，就死在了半路。杀了老板娘之后，她掀开帘子，进到了屋子里面。也多亏老板娘从门帘后出来，叫她知道了门帘之后还有房子，于是进门一看，内堂的床上睡着一双老板的儿女，杀了他的儿女之后，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确保没有人活着了，这才走回了药房。
对于药材，她是很不了解的。只能一边翻一边找，弄得药柜一塌糊涂。
正是翻箱倒柜之际，又有客人来了药房。
一名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推门而入，首先被一阵浓重的血腥味给熏了个倒头。
云罗听到动静，嘴里嚼着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药材，腮帮子鼓鼓地看着门口的少女，虽然年纪尚小，却也能看到今后的倾城之姿。
云罗手中还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包，看着少女，说道：“你是来买药的？”
门口的少女被这一幕震惊的大脑空白，一时间脸上全是茫然的神色，只能依着她的话点头。
云罗道：“药店的老板被我杀了，他老婆儿子也死了，我不会抓药，你要是想买什么就自己拿，钱给我就好。”说完，顿了一下，补充道：“反正死人不需要钱。”
少女道：“你杀了人？你杀了他们？”
云罗点点头。
少女终于回过神，尽管她的手脚还是冰凉的，背后还是冒着冷汗。
她：“你……是杀手？”
云罗道：“我不是。”
少女又问道：“你是不是不会认药材？”
云罗点头。
少女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是来拿药的，我现在把钱给你，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云罗将嘴里的人参咽下，又说：“我不是一个杀手。不过你除了给我钱之外，还要给我做吃的，我还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
少女点头：“没有问题。”
这名少女便是白瑾。
云罗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白瑾带她去了一个十分光明亮堂的地方，听对方所言，这楼原来是中原的窑子，里面的女人都得脱光了让男人睡。云罗从未接触过这些，一路走来颇为好奇，甚至在走廊上行走的时候，三番两次想要打开房门一探究竟。白瑾却红着脸拽着她，说道：“你不能看！”
云罗不以为然：“看看又怎么样。我又不会杀了他们。”
白瑾不与她争论这个，只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安置好云罗，又煮了药，如果过了半个月之后，云罗身上的伤势好得差不多。
她的房间自带一个别院，就在窑子的后面，似乎是给一些即将接客的少女住的。白瑾所在的房间是其中最好的一个房间，平日里还能搬一根凳子上院子里晒晒太阳。
这一日，云罗忽然想起白瑾年纪已经到了。
按照这个窑子的规矩，是要出去接客的。再者，对方那日将她从药房接回来，说是要她杀人，可至今为止也没说要她杀谁。
这时，对方正在给她煎药，云罗咬着一个苹果，笑嘻嘻问道：“听你的那位妈妈说，你们出去睡男人，得有一个名字，你可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白瑾头也不抬：“没有，我没有名字。”
云罗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从躺椅上坐起来，扔了自己吃掉了一半的苹果，说道：“你没有名字？我头一回来中原，却从未见过没有名字的人，中原的人都没有名字么。要不然，我给你取个如何？‘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昭昭在前，离离在后，如何？”
白瑾：“为何昭昭在前，离离在后？”
云罗开口：“我这人做事讲究先来后到，你么要来得晚一些，只能排在后面的。”
白瑾：“昭昭是你的朋友？”
云罗：“以前的朋友。不过，他现在肯定已经在中原了，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和他见面。”
白瑾抬起头：“你要怎么和她见面？”
云罗道：“等我杀了你那位仇人，自然就要去参加中原的大宴封禅。我的那位朋友也要去参加大宴封禅，到时候不就见面了。”
白瑾放下手中药碗，说道：“参加大宴封禅的人都身怀绝世武功，你去找死吗？”
云罗嗤笑一声，开口：“我从来不做找死的行为，我是要去拔出苍生令的。”
白瑾见她胸有成竹，便不再说话。
三日之后，她告诉云罗，她要杀的人就是这家窑子店的老板。云罗在窑子里住了半个月，此间多受老板娘的照顾，不过杀老板娘的时候，她却没有半分留情。刀落下去，仿佛就是切瓜砍菜，手段干净利落，并没有任何迟疑。
云罗完成了白瑾的托付，自认为和她两不相欠，二人放了一把火烧了窑子之后，便分开行动。
谁知道半月之后，云罗又见到了白瑾。
这一次，白瑾比她想象中落魄许多，不知是怎么混的，成了一个小乞丐。云罗看见她的时候，几个男人把她围了起来。
她饶有兴趣的坐在树上看了一会儿白瑾的乐子，在男人开始解衣服时，她跳下树，按照方才在心中排出来的顺序杀了他们。
白瑾瘫坐在地上，神色茫然地看着云罗。
云罗今日穿了一件红色的骑马装，扎着高马尾，踩着一双十足可爱的小靴子，逆着光，眼神含笑的看着她。
“又见面了。”
白瑾愣了一瞬间，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眼泪在落下来，一时间，哭得惊天动地，叫云罗眉头一皱，吓得退后了一步。
“你哭什么？又不是我欺负你，我是来救你的。”
白瑾可不管她这个，坐在地上哭了足足一刻钟，云罗便站在边上等着她哭完，等白瑾抬起头之后，云罗递给她一张手帕。
白瑾愣了一下，毕竟云罗是在不像是会在怀中放一块手帕的女人，于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手帕是哪儿来的？”
云罗道：“不知道。抢来的。”
白瑾接过手帕，绞在手中。
云罗以为她担心手帕被拿回去，又安慰道：“你放心，那人被我杀了，她绝不会来找你要手帕。”
白瑾慢吞吞站起来，云罗见她衣衫破烂，一条裙子也碎得不成样子，穿得衣服还是她们半个月分别之前的那一件，好不狼狈。
云罗用脚轻轻踢了她一下，白瑾没理她。
云罗又弯下腰，双手负在身后，好奇地探头去看白瑾。
“你还在哭吗？”
白瑾抿着唇不说话。
云罗直起身体，拍拍她的肩膀：“我带你去买一件衣服。你别穿这个了，我知道有一家成衣店十分好看，城内的小姐最爱去那地方。”
白瑾问道：“你有钱吗？”
云罗道：“当然有。”
她心中坦然的想道：没钱他们也得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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