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道:“我同你一起去。”
他说话向来不是询问, 而是直接下结论。
明长宴没有拒绝,只说道:“先去找李闵君。我记得, 今天是最后一次的海选场。难道你不用去现场吗?”
怀瑜道:“常叙在。”
明长宴不再多问,两人正准备走出九十九宫。明长宴侧过头,不由自主的被怀瑜吸引走了视线。怀瑜侧脸精致无比,发如墨, 眼睫低垂,好似振翅蝴蝶, 似乎比以前更加俊美。明长宴胸腔震动不已,连忙错开视线,可惜为时已晚,他的脸上, 已然微微泛红。
谁知,刚下楼, 就遇到了常叙。
人未到,常叙的声音先到。两人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就听见一阵声音:“怀瑜!小兔崽子,你到底要我帮你站几天岗!”
快步走进九十九宫,常叙的声音还没有停下来:“到底是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不孝的徒儿了,我就是收个棒槌养到现在也比你孝顺。”
见到明长宴, 常叙愣了一下, 声音戛然而止。
明长宴礼貌地拱手道:“师父。”
他装聋作哑, 仿佛刚才根本没听到常叙失态的破口大骂。毕竟, 这人在大月的时候做派十分清高严谨,端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唯独面对怀瑜的时候总像个老顽童。明长宴自幼就十分尊敬他,此刻见到他,也条件反射地恭敬起来。
这一拱手,令常叙十分微妙。
不过,这份微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就被另一股惊讶的情绪取代了。常叙猛地退后了两三步,高深莫测地来回打量二人,最后目光落在明长宴的身上,很快转移到怀瑜身上,目光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明长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并且,他还有些心虚。理论上来讲,他与怀瑜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如今这同门友爱实在过火,友爱到床上去了,细细想来,怀瑜还是常叙的宝贝徒弟,自己做师兄的没带好榜样,还跟师弟滚上床,这做的是什么缺德事?
但是,他心中想的很多,自认为自己的表情很是自然,就这么短短片刻时间内,常叙应该看不出什么。
再者,看向怀瑜,那就更不用说了。对方一直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仿佛做了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
没想到,下一刻,常叙就拉开了怀瑜。
明长宴心中一跳。
常叙道:“你在这里站着,为师有点儿小事要跟云青商量。”
明长宴摸了摸鼻子,打鼓似的,心中乱跳。他性虽然活泼,不过面对常叙的时候却不敢造次,对方说什么,他都一概听着。叫他站在原地,他果然老实的一动不动。
只是,目光紧紧地跟着怀瑜,似乎怕他听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去。
思及此,明长宴心中不由紧张起来,平日里看过的戏本一场一场往脑子里钻,暗道:万一师父不赞成,要怀瑜离开我该如何是好?
他叹了口气,却是不知道怀瑜会怎么办,反正他是决计不能离开怀瑜。
转念一想,怀瑜这样富有,那常叙自然也是差不到哪儿去,若是常叙拿出几箱黄金,要本少侠离开他的宝贝徒弟怎么办?
他兀自想入非非,而另一头,常叙带着怀瑜走远了一些。将将站定,劈头盖脸,常叙就问道:“你做什么了?你做什么事了?”
怀瑜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常叙问道:“我问你,这事皇后知道吗?”
怀瑜点点头。
常叙险些吐血:“她知道她同意你这么做了?我不相信,她怎么可能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怀瑜反问道,“就算不同意又如何?”
常叙道:“你简直太胡来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我教你的东西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吗,你哪个不好要,不中你意,你搞师兄?我教你搞的吗?”
怀瑜淡然道:“没有。”
常叙还没骂下一句,怀瑜又说:“我无师自通的。”
头疼。
常叙捂着脑袋,道:“我心脏要被你气出问题来了!”
怀瑜敷衍地关心一声:“你是不是要死了?”
常叙勃然大怒:“我死了你好为所欲为吗!”
怀瑜纠正他:“那倒不是。我现在也可以为所欲为。”
“兔崽子……兔崽子,你气死我了,你气死我了。”常叙捶胸顿足,随即,立刻想了个法子:“你说,我要是给明长宴几笔黄金,他会离开吗?”
怀瑜道:“难道我没有钱吗?”
常叙拂袖转身,生了会儿闷气,又转过来道:“可他是个男人。”
怀瑜瞥了他一眼:“哦,我瞎吗。”
常叙:“你知道你还‘哦’?”
此时,明长宴突然站在远处,赔笑地插嘴喊道:“说完了吗?”
他插嘴,并不是没有理由。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两个人简直都快吵起来了。虽然不清楚常叙在单方面的气什么,但他做贼心虚,如此敏感的时刻,自然什么事情都能往他和怀瑜身上想。
常叙不理会明长宴,还想教训怀瑜。谁知,那头一出声,怀瑜根本不理他,直接走过去了。常叙孤零零被留在原地,只能看见怀瑜过去,正好挡住明长宴,二人似乎低低交谈了什么,怀瑜的手在明长宴的腰上扶了一扶,动作相当自然,相当熟练,一气呵成,相当不把他的话放在耳边。
明长宴侧身道:“师父,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如果还有事的话,只能下次找我了。”
常叙挥手道:“你走吧你走吧,我没什么事要同你说。”
他呼天抢地的叹了口气,摇头摆手地走了。
一路上,明长宴的脑袋都被各种事情给缠上了。一会儿想着方才常叙的那番表现,一会儿又想到混乱至极的昨夜,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现下,马上要去见李闵君和秦玉宝等人,他心中暗暗想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总之,得出结论:不能马上告诉他们,最好是一点也不知道,永远都不要知道。
毕竟,明少侠是一个十分要面子的少侠,同怀瑜相处也就算了,若是传出去他昨晚的情态,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从古至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男人能在床上哭得如此悲切,丢人,太丢人。
一边想着,元和坊已经近在眼前。
明长宴扪心自问了半天,为何哭,有什么好哭,想来想去,还是认为这眼睛有点儿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受他本人控制。如此一想,真相大白,也不是他要哭,那都是这双眼睛的问题,说不定它有什么隐疾,回头一定要找怀瑜治一治。
推开门,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拍了拍脸。
李闵君剥着玉米,一颗一颗吃得很是艰辛,此人大概有些强迫症,玉米粒码得整整齐齐,好似排着队。院子内,秦玉宝与花玉伶正蹲在一处水缸面前,挤在一堆,探着脑袋往水缸里瞧,不知道在做什么。李闵君将剥好的玉米粒扫到一推,刚塞进嘴里,抬起头,他诧异道:“你回来了?”
明长宴道:“你能不能把东西咽下再说话。”
李闵君依言吞下口中的东西,突然,目光一凛,脸色一变。
秦玉宝听闻动静,连忙跟着花玉伶跑来。
“大师兄!”
明长宴坐下,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
秦玉宝随即看到明长宴背后的怀瑜,连忙喊道:“怀瑜哥哥好。”
花玉伶则顺着李闵君的眼神,往明长宴那边望去,惊呼道:“大师兄,你脖子怎么了?”
明长宴愣了一下,伸手抚上自己的脖子,并未发现有什么。李闵君脸色更差,拍了一下桌子,连忙道:“明长宴,你好好给我穿衣服!”
明长宴奇道:“好好穿?我不是穿得很好吗?”
说罢,还低下头检查了一下,确认自己的每一件衣服都裹在自己身上。李闵君却是看不下去,从他住的房间里取了一件披风出来,劈头盖脸的罩在明长宴脸上。
他见李闵君的神情,十分古怪,连带着自己都觉得古怪起来。片刻之后,明长宴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顿了一下,立刻将李闵君给他的披风套在脖子上。他脸色有异,第一时间回头看着怀瑜,后者气定神闲的看着他。
明长宴嘴角一抽,心道:这个小兔崽子,竟然不告诉我脖子上也有吻痕,本少侠竟然招摇过市如此之远!难怪刚刚师父的反应那么奇怪,原来是……
他越想越羞耻,也不打算问他个所以然了,此刻,为了保全自己在小师弟们面前的颜面,明长宴手忙脚乱的穿上披风,故作镇定的喝完了茶,讲起了正事。只见小师弟们几双眼睛瞪得浑圆,充满好奇,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令他十分不自在。
“明日的晋级赛,十二人可有眉目?”
李闵君道:“你,秦玉宝,段旻,周垚,连肃,太平帝姬,海津,白国的虞沉简,宗禄,琮竟,大月的哥勒勒,阿加的宫宓,还有那个骑大象的女人……”
明长宴听得稀里糊涂,除了秦玉宝之外,其他的人,脸和姓名完全对不上号。
“就只有这十二个人吗?”
他想道:阿加竟然也有晋级的?我记得,当年的阿加,十分弱小,没想到现在竟然能出现这等人物。
李闵君道:“当然不是。还有那个最像一念君子的欧阳求败,也晋级了。”
明长宴眉头一抽,按了按太阳穴:“真没想到,这个一念君子还真有些实力。不说他,其他人呢?”
李闵君道:“还有些晋级的死了,你知道的,光是派斗争就暗杀了不少晋级者,我算了一算,似乎被杀的,大部分都是中原武林的人。”
明长宴轻哼一声,说道:“那当然。他们这是要造反,怎么可能关键时刻内讧。”
李闵君说道:“你既然知道,这段时间就该好好休息,免得到时候连苍生令都握不住。”
说完,无意识地瞥了怀瑜一眼。
明长宴没体会出李闵君的话中有话,他问完之后,立刻沉思起来,半晌才说道:“这些我都不大担心。我只是担心华云裳搅和在皇宫和外族之间。她是一个谁也无法掌控和预料的疯子,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说到这里,明长宴将三皇子、雨阵的事情跟李闵君全盘托出。
李闵君听完,也赞同道:“你说的很对。按照她做的事情来看,也不知道是帮着皇宫还是帮着外族。”说完,叹了口气,眉头深深的皱起,问道:“她到底要干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总不可能是她放弃了吧?”
明长宴道:“我要是知道,我用得着在这里乱猜吗。不过,她是南柔的人,南柔后来被中原给灭族,我猜,她大概是想要报仇。”
说完,他倒沉默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他心中有些迟疑。之前,华云裳同他说过,她当年被大楚的士兵捉回去……不过,现在看来,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否又是她信口胡诌来骗他,都是问题。明长宴从小到大,从未猜透过华云裳。小时,此人就喜欢满嘴谎言,常常把自己骗得团团转,直到现在,他依旧陷在对方编织的巨大谎言中。
华云裳此人诡异非常,做事也毫无逻辑可言。如果明长宴没有推测错误,恐怕华云裳跟大月的牵扯也不浅,若是她与外邦有交涉,那她为何又是三王爷的左右手。还是说,三王爷根本不知道她跟外邦的勾结?若真是这样,华云裳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未知的危险,不管是外邦造反,还是三王爷造反,都跟华云裳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更可怕的是,华云裳的武功路数邪门得很,明长宴根本不知道她是哪儿学来的歪门邪道。并且,她的武功,从来都是在他之上的。
李闵君道:“算了,你现在就是想破脑袋也是猜不出他要做什么的。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我在提醒你一遍,明天是晋级赛,你要上场的。今晚上你必须睡觉。”
明长宴道:“我当然要睡觉。我又不是神仙。”
李闵君又是一言难尽的模样,看着他。
明长宴被他看烦了,站起身道:“我要去柳况那里领明日的牌子了,一会儿回来。”
李闵君诧异道:“你回来干什么?”
明长宴道:“奇奇怪怪,我不回来我去哪儿?”
李闵君又不说话,递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给他。
往白鹭书院的路上,还能见到许多门派。明长宴见他们穿得校服十分眼熟,有些能认出来,有些却是十分陌生。在他身死的这几年,估计又有些新的门派活跃在江湖中,而这一部分,正是明长宴不认识的。
二人并肩前行,却不料,被一群人堵在了大街中间。
明长宴道:“前面怎么回事?”
他作势要往前走,却被怀瑜拖了回来。明长宴连忙道:“我就看一眼,不碍事的。”
怀瑜:“是周垚。”
明长宴道:“周垚是谁?哦,我想想,是不是那个什么土阵的?”
怀瑜点头,然后补充道:“你不要跟他接触。他很不正常,会影响你。”
明长宴暗道:不正常?有什么不正常的,之前我理应见过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刚说完,人群中,周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振聋发聩地大吼。
明长宴听闻此声,如雷贯耳,怀瑜捂着他的耳朵,明长宴退后一步,感慨道:听起来确实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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