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瀞灵庭的第十个年头，丽姬终于获取了死神的信任，得以在流魂街前几区活动。
虽然以丽姬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对此实在称不上感兴趣，但出入自由总归是好的，长久以来她一直有意无意地控制着和人们的距离，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定位。
市丸银是个敏锐的孩子，所以他也活得像个边缘人。
“我和这里的人始终是不一样的。”市丸银说。
“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丽姬以前摸市丸银的头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而现在都需要抬高手臂才能做到了，“银，过去的就过去了。”
“我快比你高了，丽姬。”市丸银突然笑了起来，他生了双狐狸眼，因为经常眯着，所以看上去就像两弯月牙，流魂街末区出身的他无疑比朽木白哉要早熟得多，但他说话时飞扬的语气，仍然透露着一种特别的纯真。
“银长大了呀。”丽姬的表情很有些欣慰。
“不要老是摸我的头啦。”市丸银矮身躲过丽姬的手，像只软骨动物似的顺势倚进了她怀里，作出依偎的姿势：“等我身量足够高了，就不能这样了。”
“哦，你也知道啊。”丽姬笑骂。
“到时候就换我来抱丽姬好了。”市丸银一边当着丽姬的腰部挂件，一边信誓旦旦地说：“反正，我一定会长得很高，很强壮。”
丽姬被市丸银这种谈论大白菜的语气逗笑了：“拭目以待。”
“如果有一天……”
“嗯？”丽姬没听清楚。
“没什么。”
其实市丸银心里明白，他能住进坚固而美丽的房屋，可以尽情地在大街小巷嬉闹，并得到良好的教育和物质环境，都是因为丽姬戴上了御明前琼珠这副枷锁，而那些她所付出的，也正是日日夜夜都在纠缠于他的痛点————
失去了味觉之后，丽姬的嗅觉也在逐渐变弱。
然而丽姬没有告诉任何人，市丸银知道她从未真正地相信和融入过瀞灵庭，后来他发现她开始食不下咽，除了饮水便不肯再吃东西了。直到有一日，他递给了她一枚酸柿饼，她咬了一口细细地嚼着，却笑着说：“很甜。”
下一秒，市丸银就几近失态地抢过了柿饼，并囫囵吞下，那味道可真酸，酸得冲鼻，酸得眼睛都发涩，“都说了只给丽姬尝尝，这么甜，阿银当然要自己吃。”
“慢点、慢点，不跟你抢。”丽姬见市丸银包了满嘴，怕他噎着，便用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陨金嵌着勾玉，宝光蒙蒙的御明前琼珠垂坠在丽姬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美不胜收，花瓣一般娇艳的唇，每吐出一个字眼，便教人心尖颤上一颤。
（丽姬，我该怎么办才好？）
***
朽木白哉特别喜欢特辣裙带菜，而整个瀞灵庭能够面不改色地陪他一起吃的，就只有他的老师丽姬，自从她解禁之后，他就更开心了，因为在他的探寻下，发现流魂街的润林安区有一家小店的裙带菜辣味最正，现在终于可以带着丽姬去品尝新鲜出炉的美味了。
这样想着的朽木白哉一路欢快地走近了浮空寺，并向丽姬说明了来意。
丽姬刚准备点头，市丸银就一边整理着才换的新衣，一边从内室转出来，幽幽地说：“不要仗着丽姬脾气好，就让她去吃那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啊，你这家伙原来也在。”朽木白哉嗤了一声，顿时拉下了脸：“裙带菜才不是奇怪的东西，你说话注意点！”
“丽姬，这套衣服好漂亮，也很合身哦，谢谢。”市丸银完全不理会朽木白哉的冷眼，而是笑眯眯地凑到丽姬跟前，还转了个圈。
两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乎一天一个样，添置的衣服没过多久便又短了一截，不是肩膀紧了就是袖口高了，朽木白哉出身大贵族，自然轮不到丽姬为他操心这种小事，但市丸银跟着蓝染惣右介，他再细心到底也是个大男人，不可能对他无微不至，所以丽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他量尺寸，去为他挑选新衣。
看着朽木白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丽姬叹了口气说：“白哉也有。”
得了，瞬间多云转晴。
“啧，还小吗？幼稚。”市丸银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吐槽。
“比某些偷柿子的小偷强。”朽木白哉反唇相讥。
然后向来一同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两人不出所料地开始了争论：
这边市丸银强调说：“我那叫光明正大地拿！拿，懂吗？”
那边朽木白哉也振振有词：“不问自取是为偷。”
市丸银：“你抠门。”
朽木白哉：“你顽劣。”
市丸银：“你强词夺理。”
朽木白哉：“你胡搅蛮缠。”
在事态发展到白热化之前，丽姬一手一个揽过两只乌眼鸡抱住，忍俊不禁地笑得开怀，满头青丝如锦缎般顺着肩头垂落，一股冷香随之逸散，“好啦好啦，你们都多大了，不要总是一见面就吵架，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是，丽姬……！”
“可是，老师……！”
两人都是一副想要告状的语气，连委屈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丽姬不为所动，就只是皱起眉头，安静地看着他们。
“好嘛……”朽木白哉最见不得这个，率先服软，“以后注意就是了。”
“如果是看在丽姬的份儿上的话……”市丸银也点了点头。
“白哉，你来，且把新衣试试。”丽姬站起了身，牵着朽木白哉就要往内室走，市丸银见状也像跟上，被丽姬按下：“你身上不是穿着呢么？好生在外边等一会儿。”
事实证明，朽木白哉的性格确实比市丸银更稳些，他虽然心里颇为得意，但碍于教养半点未曾表露出来，沉默着随丽姬进了内间。当然，他若是真要炫耀，市丸银定然跳将起来，闹着不让他好受，到时候又惹丽姬不高兴。
这两个小孩身量差得不多，市丸银跳脱，丽姬爱给他选亮色，而朽木家服饰尚雅，她就刻意留心了饱和度低的衣服，“都是成套的，试一下外裳合不合身，大概尺寸就没问题了。”
朽木白哉接过青色的外裳直接往身上套，丽姬在一旁不时帮他抻平褶皱，最后又绕到前面来提衣领，他却突然摁住她的手，唤道：
“老师。”
还不待丽姬回答，一个温热的吻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眉心。
丽姬眨了眨眼，反射性地抬眸去看。挺拔得像颗青松似的小少年红透了脸，他是那样的害羞，却丝毫不显得畏缩，反而用水润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如同清澈的湖面一般映出了她的模样，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仿佛蝴蝶振翅。
“……白哉？”
“我希望老师更喜欢我一点。”朽木白哉说。
***
有些情窦初开，如同灵光乍现，被刹那间的心动所击中，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朽木白哉的情窦初开则始于一个又一个梦境，像是幼苗一般被每一次清晨的失落与空茫所催发出来，馥郁却冰凉，像是迷迭香和薄荷的味道。
彼时市丸银方被寻回，丽姬无暇顾及，足有半月未曾踏入朽木家，自相遇以来从未分离过如此之久的朽木白哉简直是神思不属，然而在夜晚，他如愿梦见了她————
有悖于平日里王姬矜贵优雅的形象，她半倚着案几，慵懒地拨弄着琴弦，没有裹好的衣裙下摆微微散开，锦袜套着她纤细的脚踝和娇小的双足，在那之上露出了一截泛着玉色光泽的白腻小腿，只须瞧上一眼，便教人目眩神迷。
漫不经心的王姬从脚趾到发梢，都透着一股媚色，那些高不可攀的雍容典雅，仿佛亵渎一般被无限弱化，只剩下最原始的美丽。
梦里的白哉就这样呆站在窗外看了许久，院里的八重樱也簌簌地飘了一夜。
那副姿态深深地印入了朽木白哉的脑海，陌生却又让他感到不可名状的悸动，他懵懂地想：
（如果老师穿成那样，一定好看到了极点。）
翌日晚上，朽木白哉梦里的主角依然是她。这次不再是抚琴，而是回到了授衔大典那一天，王姬在流刃若火的赤光中回眸，穿过千千万万人，望向了他，一种震撼的凛然之美，宛如狂澜怒啸，夺取了他所有的感官，然后她披着朝霞迈下台阶，一步步向他走来。
只是那阶梯似乎无穷无尽，最终朽木白哉也没能等到王姬走到他面前。
第三个梦非常短暂，而梦里的丽姬，却是朽木白哉最熟悉的丽姬，她凝视着他，眼中倒映出已经是青年的自己，复又低头，动作慢条斯理地为他整理衣襟。随即，他俯身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而丽姬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柔柔地笑了，并说出了这些天她在梦中的唯一一句话：
“一路小心。”
梦醒了，却又与现实相重叠————
“……白哉？”
“我希望老师更喜欢我一点。”
这样，梦才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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