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
丽姬一愣，立刻坐直了身子，开口喊道：“我————”
眼疾手快的奴良滑瓢倾身过去捂住了丽姬的嘴，随即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哼出半个气音，又伸出食指在丽姬眼前晃了晃示意她噤声。
两人挨得极近，丽姬几乎是半靠在奴良滑瓢怀里，她温润的鼻息尽数洒在他的手心，仿佛要将他烫伤般灼热，掌下的脸颊柔软得不像话，似乎只要他再稍微用力一些，就能刺破她的肌肤。滑头鬼蓦地察觉到，与妖怪相比，怀中的少女是何等娇弱的存在，甚至于一枚花刺，一粒沙石便可轻易地伤害到她。
奴良滑瓢的动作一再轻柔，不时疼惜地摩挲着丽姬颊上的红痕，越是强大的妖怪感情便越淡薄，不止心冷，就连血液也是冰冷的，但丽姬却是如此柔软而温暖，光是触碰着她，便令他感到一阵令人战栗的熨帖。
（难怪人类总是喜欢互相依靠。）
滑头鬼心不在焉地想着。
“丽姬？”安倍晴明似乎是察觉到了房内的异样，又扬声唤了一句。
“现在好好听我说，你在安倍晴明身边太招摇了，已经有妖怪盯上了你，安倍晴明不一定护得住你……”奴良滑瓢压低了嗓音，在丽姬耳边说道，“如果你想走，就把琉璃瓶打开，我在萤火虫身上留了印记，届时我会立刻来找你，总之……自己保重，”
话音刚落，滑头鬼便已闪身到了床幔之外，作势要走，却被丽姬突然唤住：“等等！＂
“嗯？”
“为什么要帮我？”丽姬见状，知道奴良滑瓢并无恶意，一时间对他所说的话也信了几分，但是他们统共只见了两面，还都是擅闯，所以每次见面的气氛虽然不至于剑拔弩张，却也算得上是相当紧张了，因此她实在想不出他会出手相助的理由。
“我乐意。”奴良滑瓢并未回头，慢悠悠地走到窗边，瞬息间便没入了夜色之中，他的笑语像一缕轻烟，在传入丽姬耳中之前便已逐渐消逝。
“丽姬、丽姬！发生了什么事？”安倍晴明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贸然闯入，只能不停地拍打着房门，“回答我啊，丽姬！”
“刚才……！”丽姬的脑海中蓦地闪过滑头鬼那双浸了点点笑意的金眸，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咽下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而说道：“没事的，只是做恶梦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那……”安倍晴明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这就要继续睡了，晴明也回去休息吧！”丽姬出声打断了他的后话，“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明天你不是还要带我出去吗，快回去歇着吧！”
“好……”安倍晴明又嘱咐道：“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让式神来寻我。”
“我知道了！”
听见安倍晴明渐远的脚步声，丽姬微微松了口气，伸手将奴良滑瓢随意放在床沿处的琉璃瓶拿了过来，细细观察着瓶中被他留下了印记的萤火虫，嘴中喃喃：“原来真的发现不了他的妖气……”
***
次日，安倍晴明应贺茂保宪之约，相与丽姬于琵琶湖上泛舟。
琵琶湖临近京都，南面奈良，西望大阪，历来有着生命之湖的美誉，周边坐落着浮御堂，伊吹山等名胜美景，闻名后世的近江八景也皆是位于琵琶湖畔。
贺茂保宪一早便包下了一艘观景船，在舱中小酌着等候两人，上船一番寒暄之后，丽姬开始四处环视周围，见她的神情不像在打量，贺茂保宪便笑吟吟地问道：“是在找光荣？”
“嗯……”丽姬点了点头。
“他母亲身子弱，前几日受了风寒，这孩子有孝心，正在家中侍疾，而且友人之间聚会，总不能时时将光荣带在身边吧？”贺茂保宪解释说。
这话中的违和感让丽姬不由蹙起了眉，面露疑色，“保宪大哥，那个……算了没什么，下次去府上拜访的时候再见他不迟。”
“也好。”
“就这么喜欢那小鬼头？”安倍晴明捉住丽姬的手，似是有些吃味。
“晴明真是的，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丽姬展颜一笑，若有若无地嗔了安倍晴明一眼，眸光流转间让她的眉眼染上些许冶丽的风流，“快放开，捏了我一手的汗。”
安倍晴明顿时便被摄住了心神，竟望着丽姬的笑靥痴痴地愣了许久。
“咳、晴明！”贺茂保宪将拳头放在唇边，重重咳了一声。
“让你见笑了。”安倍晴明红了耳根，分明羞赧的不得了，却将丽姬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见安倍晴明不肯放手，丽姬也就不再试着挣脱了，反正他们相处时几乎都是腻在一起的，她最初对他的亲近还有些排斥，不过后来就顺理成章地习惯了。
“喝茶多没意思，美景应该配美酒才是！”
听见贺茂保宪的话，丽姬下意识地看向他，顿觉话题不免转得有点突兀，见他的笑容依旧自然平和，她便不着痕迹地往安倍晴明身边靠近了些，低声问道：“今日不是茶会么？”
“是啊。”安倍晴明顺势揽住丽姬的腰。
“那个就是……保宪大哥和他的夫人感情不好吗？稍微有点好奇。”丽姬踌躇了片刻，还是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家中妻子卧病，幼子光荣留守侍疾，而贺茂保宪却有心情游湖赏景，也不怪乎丽姬会往这方面联想。
“算得上是相敬如宾，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安倍晴明垂首看她。
“正好想到就问了。”丽姬随口答了一句，不愿再多说。
（联姻啊……）
丽姬心中明了，世家讲究门当户对，贵族正妻一般与夫家有着许多政略和利益上的牵扯，而妾室进门后大多在娘家生活，当丈夫想起时就会前去看望，如果停止去女人家过夜，婚姻也就失效了，有些类似于摩梭人的走婚制度。平安时代礼教严苛，但男女关系却混乱得出奇，并且嫉妒是被认可的行为，贵族之间无论婚否，多的是露水夫妻野鸳鸯，互为情人也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不用顾虑我的，你们尽兴就好。”丽姬不准备碰酒水，便跟两人招呼说，“我自己去船头透透气，看看风景也是好的，你们饮美酒，我替你们赏美景，这不正好吗？”
“倒是忘记丽姬不便饮酒了，是我的疏忽，来人，布茶。”贺茂保宪朝她歉意一笑，挥手差使了随侍的仆人在四方矮桌上布置茶具与手巾。
（其实不用这样也……）
丽姬暗地里撇了撇嘴，她对品茶无甚兴趣，还不如出去吹风。
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丽姬还是礼貌地颔首道：“……有劳了。”
茶道于南宋时传入日本，因此平安中期的茶叶几乎都是舶来品，仅供贵族阶层享用，烹茶手法也相对简单粗糙，用滚水滤去第一道洗茶后就可以开始品尝了。
轻抿了一口热茶，苦丁浓重的涩味让丽姬卷起了舌头，她不想再喝，就装模作样地捧着木质的杯子，任茶烟扑上她的脸颊，阖眸细细地嗅着茶的清香。
“苦吗？”安倍晴明瞥见丽姬皱成了一团的脸蛋，放下茶杯有些忍俊不禁地问她。
“嘤。”
“真娇气。”安倍晴明满脸宠溺，不禁曲指刮了一下丽姬的鼻尖，心中觉得她可爱极了。
“……”丽姬苦得不想说话。
坐在对面的贺茂保宪笑着将手边的白水递给丽姬，“水在这里，解一下苦味儿吧。”
“谢谢……”丽姬道了声谢，接过杯子饮下一大口水含在嘴里，她备受摧残的味蕾这才得到解放，缓过劲来之后，丽姬皱着眉心吐了吐舌头，“为什么要喝这么苦的茶？”
“噗嗤！”贺茂保宪忍俊不禁地半眯着眼，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为了见上丽姬一面贺茂保宪可谓是大费周章，因为没有办法和她直接联系，所以只能通过安倍晴明来发出邀约，他想见她，自从安倍晴明表露出想要求娶她的意愿后，他日夜坐卧不安，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心想见她。
可是当他见到丽姬与安倍晴明之间的亲昵时，这份卑劣的，秘不可宣的心情，开始变得难以压抑，贺茂保宪甚至控制不了他的失态，还编出那样拙劣的借口。
“咦？”安倍晴明放下茶杯，蓦地透过小窗望向湖面。
一股不寻常的杀意夹杂着无数的妖气波动正如箭矢般高速向此处袭来————
“轰————！”
突然，一阵爆破声炸响后，船开始剧烈摇晃，安倍晴明立即便将丽姬拽到怀里护住，甲板上的船工及侍从如炮弹般接连被甩入舱内，直直滑到他们面前，虽然身上并没有见血，但一时间竟只能瘫在地上断续地呻丨吟着。
舱顶被猛地掀开，连这七月艳阳也无法压制的泼天妖气随着旋动的风灌进舱内。
“安倍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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