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榴锦照眼明

小说:中唐风云录 作者:昆山之石
    五月五日端阳节,香山寺里的钟声响起,沙门早课结束,线香的气味萦绕在韩佸的鼻尖,让他沉寂在一团空净之中。

    “小郎君与佛有缘。”灰裳老居士看着韩佸笑道。

    韩佸睁开眼,灰裳老居士微微弯着腰站在他面前,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啊…让老居士看笑话了…”韩佸赶忙站起来,给老居士行了一个礼,叉着手道,“仆不通佛经,每日来听早课只是为了自己的清净,蠢笨不堪,恐怕并没有那个缘法。”

    在韩佸眼里,灰裳老居士是一个神秘的人,他跟老居士认识好几个月了,连着一次算上,也只说了两次话。上一次老居士给他介绍了一份哥舒府西席的工作,这一次还不知道…

    灰裳老居士笑着摇了摇头,指着韩佸腰间的香囊道:“小郎君的这个香囊很别致啊。”

    “哦…这个呀…”韩佸低下头解下了他腰间的丝绣香囊,摸着香囊抬起头道,“这是一位老媪送的,今日端阳节正应景,老居士若是喜欢…”

    灰裳老居士接过香囊,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又递回给韩佸:“是个很精致的香囊,落到小郎君手里就是小郎君的缘法,小郎君且收好,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

    韩佸把不明所以地接回香囊,一头雾水地看着灰裳老居士走出了大殿。

    这个丝绣香囊既非玉镂也非金雕,柔软的绸布上面绣着海石榴花纹,绸布里面包裹着一味平华无奇的安神香,很普通但是很用心。

    香囊不算贵重,但是胜在精细,是沈媪和她的女儿梨花做来送给韩佸几个人做谢礼,并且单论绸子和香料的价钱,对沈媪和梨花来说,这份礼也不算轻。

    沈媪就是崔二十二之前从伊河里救上来的老人,那一日她的女儿梨花被一个气焰极盛的歹人掳去了,掳人的据说还是官家子,老人家早年丧夫只有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心头绝望一时想不开投了河,被正巧路过的崔二十二碰巧救下,后来武元衡出面找回了她的女儿。

    沈媪六十岁上下,身体还算硬朗,泡了河里的冷水也没有生什么病,在香山寺安置了几天,就跟她的女儿梨花回了龙门山上。

    老媪是虔诚的佛教徒,带着女儿免费给在龙门山上开凿石窟的匠人们做饭,母女两人靠每月在城里卖些织品度日,据她说,她早亡的良人是山间的猎户,杀生无数,良人已经去了,她和女儿要多做好事赎罪。

    韩佸把香囊重新挂腰间,想起沈媪方从昏迷中醒来时的表现,眼神暗了暗,也出了大殿。

    晨光熹微,一缕一缕的霞光从天边的彤云里露出来,把正在蹲马步的韩虎头下巴上挂着的汗水照得闪亮。

    崔二十二背着手靠在大树的树干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东边的天空,米的香味氤氲在院子里,锅子在柴火上架着,“嗤嗤”的冒着白烟。

    “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韩佸从一边窜出来,拍了拍崔二十二的肩膀。

    崔二十二没好气的看了韩佸一眼道:“我在看日出——你说,朝霞为什么就是红色,而不是别的颜色的呢?”

    “唔…这和个问题问得好。”韩佸右手抵着下巴,想了想道,“其实很多我们习惯的事情,都不大好解释,比如说…”

    “比如说什么?”崔二十二追问。

    “比如说…”韩佸指着锅子,“比如说锅盖为什么会动。”

    这句话说完韩佸就后悔了,他一向都不太愿意跟二十二讨论这些,崔二十二人情世故不太行,脑子却意外的好用,韩佸很担心他跟崔二十二说得太多会在不经意之间让历史大改。

    而跟朝霞比起来,蒸汽的威胁似乎更大。

    “嗯?”崔二十二顺着韩佸的手指看过去,柴火还没有燃尽,锅上木制的盖子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顶得一动一动的,这确实是他已经习惯的场景了,就像橘红色的朝霞晚霞一样。

    “所以,锅盖为什么会动?”崔二十二的眼睛亮晶晶的。

    韩佸讪讪的收回了手指:“啊…是因为…因为…”

    “哦,我知道了。”崔二十二大步走到锅边,一下子把锅盖掀开,奶白色的水雾笼罩在他年轻的面容上,“你之前说过的,水遇热则为气,而水气又要来得比水更广博,是因为水气对不对?”

    嚯哦,答对了,但是没有奖励。

    “唉…”韩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既然米熟了,那就吃饭吧。”

    韩虎头收了马步擦了擦汗,到水缸里打了一瓢水泼在脸上,走到韩佸身边道:“族兄,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哪?”

    韩虎头担心韩佸又像牡丹花会那天那样,把他和崔二十二随便弄丢。

    端阳节,也就是后来的端午节,是唐朝的法定节日,韩佸跟裴度那等负责任的塾师不同,并不打算在这样的日子还继续上课,他跟哥舒嵫讲好了,今天上午带着崔二十二和韩虎头与他们在上阳宫傍边的天津桥上会面,中午一起去李白曾经去过的桥南董家酒坊饮酒,下午再带着三个小萝卜头并崔二十二去洛河旁边跣足观景,顺便叫上了家住铜驼坊的元宽和无所事事的孟郊。

    “啊,我们要去的地方啊,是洛阳天津桥,银河渡天汉,挨着皇城,风景特别好。”韩佸从崔二十二手里接过碗,对韩虎头笑了笑。

    天津桥紧挨着洛阳皇城紫微宫,桥下是滚滚流去的洛水,桥边是寸土寸金的豪富集聚之地,各种眸色各种发型的胡人在大街小巷里穿梭,时不时还能听到胡姬“吃吃”的笑,是外地人来洛阳不能不赏玩的地方。

    哥舒嵫和哥舒碛凭栏立在桥上,身后站着挎着刀的长宁,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三兄,今日先生要带我们玩什么?斗吗?”哥舒碛一张白嫩的脸奇怪的皱起,像是一片被人拔下□□过的橘子皮,“斗草多不好啊,草本来好好的,我们一拉就断了。”

    在唐朝,端阳节除了吃粽子、系五色彩绳之外,还有一项不得不说的娱乐活动,就是斗草。

    斗草分为武斗和文斗,文斗斗的是对草名和手中草的多少,比如一个人举着鸡冠花,另一个人就拿出狗尾草与其相对这种,像哥舒碛这样的小团子肯定玩不起。所以他说的斗草,指的肯定是武斗无疑了。武斗则非常简单,就是你找一个草,我找一株花,把它们两个一交叉,使劲拽,谁的先断谁就败了。

    哥舒碛虽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软团子,但是那也是流着突其施王族血统的团子,他的曾祖母是于阗公主,他刚出生就摸过大唐的陌刀、三岁上就开始骑马,怎么也看不上斗草这种游戏。

    如果非要说起来…唔,哥舒碛觉得还是斗鸡更好玩一点,虽然他和三兄养的鸡后来都被韩先生没收了。

    哥舒嵫摸摸哥舒碛的头顶道:“团团,你想想,先生那种懒人,怎么可能喜欢斗草这种游戏?”

    哥舒碛咧开嘴笑了,像是馅儿太多的包子过蒸笼之后里咧开了褶子:“三兄说的对哦,依照先生的性子,他确实不想是会喜欢斗草的人。”

    斗草这种游戏,不管文斗还是武斗,参与者首先手里要有草在,在哥舒嵫和哥舒碛看来,韩佸怎么都不想一个会费尽心思寻草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哥舒嵫还真被韩佸给唬住了,觉得韩佸每天懒懒散散随随便便,到府里之后话不多说,天马行空地把他那些很奇怪、没有逻辑的教学内容演示一边,就到一边歇息是高人风范,即使哥舒碛曾多次说韩先生是他见过最懒的人,哥舒碛也一直都不相信。

    直到某一天韩佸坐了十几天的那个奇怪的木头箱子被搬东西的仆人不小心碰倒,一个奇怪的胡椅从里面露出来。

    一个在装椅子的箱子上坐了十几天都懒得拆开箱子的人,他的懒惰程度已经无从所知了,从那天之后起,韩佸才终于坐上了崔二十二为他特制的摇椅。

    假使韩佸在这里,他是怎么也不会承认“懒人”这种说法的,如果按照二十四小时时间表,他现在可是一个每天四点钟准时起床的勤快人,闻鸡起舞有没有。

    闻鸡起舞的韩佸这一天路途顺平,巳时末准时带着崔二十二和韩虎头到了天津桥前,长宁看到了他们一行三人,手离开陌刀的刀柄,面无表情的抖了抖眉毛。

    韩佸也立即看到了长宁三人,他不顾长宁黑着的一张脸,冲上去一把抱住长宁,笑嘻嘻道:“嘿,长宁,你今天这把刀好帅啊,借我玩玩怎么样?”

    长宁往后退了几步,强忍住把韩佸推进河里的欲望,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道:“别碰我的刀,这是节下托人来送给我的。”

    韩佸点点头:“嗯…哥舒子明节下吗?他要回来了?”

    长宁的嘴角抿着:“是的,明日或者后日,节下应该就带兵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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