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这种事对夏深而言有如家常便饭。
在梦境世界，他曾被捅穿过肚子，曾被砍断过手脚，曾被挖出过眼珠……
但曾经所有的痛，没有一次能比得上现在。
夏深睁着眼，眼前模模糊糊。
他好似能看清什么，又什么也看不清。
他浑身都疼，每一寸皮肤，每一寸肌肉，每一寸骨骼。
他疼得连神经都变得麻木，疼得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又在做些什么。
“杜晨！你看你干的好事！”有谁在夏深的耳边怒吼。
对方的声音并不洪亮，有气无力，带着一种异样的虚弱感。
没有人回应他，但他骂骂咧咧不停地自言自语：“……修补，修补！没完没了的修补！不是脸上受伤就是手足受伤，你什么时候能带给我一个完整无缺的人！没用的东西，我的实验全被你耽搁了！咳咳！”
夏深想要眨眼，但他做不到。
他感觉全身都很重，重得连抬起一根指头都极为艰难。
有什么东西破开他的血肉，在他的体内游走。明明应该很疼，但这个时候疼痛早已混合在一起，他分辨不出那些痛到底源自于什么。
“……杜晨，你快来看！他的身体和机械的融合度极佳，这些元件简直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那个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喊叫了起来，而夏深觉得体内充斥满了奇怪的东西，疼痛感减弱的同时，他也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对方突然嚎啕大哭，哭得真真切切，又激动不已：“我毕生的梦想啊！这一次一定要成功，不能再失败了！材料有限，我受不了看到这些美丽的人们又变成一具具的失败品……这是最好的材料，如果再失败，我会发疯的！”
许久的宁静，之后，他喃喃：“杜晨，你说这一次会成功吗？”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夏深已经能够眨眼，他立刻阖上双眸，滋润干涩的眼球。
再次睁开眼，他眼前的一切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实验室，352.75平米，挑高7.43米。
之所以夏深能这么准确地得到这些数据，是因为他能看见——
不过一睁眼，无数的数据朝着他迎面扑来，他的大脑仿佛无法处理这些数据，剧烈地疼痛着。他忍不住哀嚎起来，再次闭上了眼。
“我的天，他要比你灵动多了！杜晨你快看啊，他太完美了，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的天……我的天……快睁开眼啊，我美丽的孩子！告诉我你还能像个人类一样灵活的思考吗？咳咳——咳咳——”
对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时，夏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不会记错，这是暴力折断他手脚的男人——
“……文山……来……喝水……”
“滚开，不要碰我！咳咳——你这个肮脏的东西，不要再碰我！”
夏深在努力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只听周围砰砰哐哐一顿响，仿佛有人在砸着什么东西。而这些声音中也饱含着无数的数据——声音的来源，声源的远近，声音的频段……
他的大脑疼得快炸裂了！
“滚开！”那人吼得撕心裂肺。
“……滚开，我……不可以。你和他独自呆在一起……很危险。”
“那也比和你呆在一起安全！”
一片寂静后，那人退缩了。
“我……滚开，你……注意安全。”
————
爆炸般涌入脑海中的信息逐渐稳定下来。
夏深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急促地呼吸着。
他身上的痛感已经渐渐衰弱，但感官明显出现了问题。
他变得不太了解自己的身体，只觉体内的一切都在以另一种方式运作着。
“眨眼。”被称为文山的人出现在夏深的视野中。
他脸庞消瘦，眼眶深深凹陷着，嘴皮干裂，唇间和齿间满是血迹。他整个人显得极为病态，身上的白大褂空空荡荡，仿佛只需一阵风就能吹倒他。
这样一个弱不禁风，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人的眼中，却透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似乎他整个人都是靠着这股意志力强撑着站在这里。
夏深下意识眨了一下眼。
对方似乎很满意，在一旁做着笔记。
“说话，什么都行。”对方继续命令，言语中透着一股冷漠。
夏深张了张口，嗓子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完全无法出声。
男人神色严肃，他从一旁拿起一柄满是血迹的手术刀。
夏深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用手术刀利落地划开他的喉咙，直接将手指塞入他的伤口内，在血肉中调整起埋在其中的电子元件。
被割喉的恐惧笼罩着夏深，他能感觉到几根手指在他的喉咙中动来动去。血液涌入他的气管，他却咳不出来，窒息感渐渐袭来。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伸手在一旁的仪器上输入了什么。
夏深感觉气管中的血液一股脑从口中涌了出来，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有如新生。
“说话。”对方再次命令。
夏深艰难地动着口舌，问：“你……是……谁……”
男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一瞬间，他的身上仿佛迸发出某种异样的神采，支持着他兴奋地继续着他的实验。
“动动手指……抬右手……手臂用力……”
他没有回答夏深的疑问，只是继续下着命令。一旦夏深无法完成他的指令，等待夏深的就是一柄手术刀。
他的血肉被一寸寸划开，更多的机械设备被植入体内。
这个时候，夏深想起白发男人先前所言：“让我杀死的话，你……不会经历接下来的痛苦……”
夏深终于明白对方没有说谎，换作他人，怕是早就要精神奔溃！
“为……什……么……”夏深用尽全力说出这三个字。
正在调整他腿部组件的男人笑了起来，仿佛对他而言，这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情——
“为了创造出最完美的机械天使，这可是我毕生的梦想！不要着急，我的孩子。很快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而你就是我最美最强的机械天使！”
————
和轻轨接壤的大楼与方一晴想要去的大楼间还有一小段距离。
兴许因为这些都是写字楼，晚上下班后鲜有人迹。两人运气不错，一路上躲躲藏藏，很容易就绕过了几个四处徘徊的机器人。
目标大楼上写着：杜氏集团·人工智能研发中心。
楼内空空荡荡，不说人类，连机器人都看不到一个。
进入大楼后，方一晴有些迷茫。
她问：“伯伯，你觉得他们会在哪里？”
关柏松看到一旁有一排自助问询台，他走过去熟练地操作了起来。
方一晴站在关柏松的身边，不禁庆幸自己带着他一起来了。不然光靠她一个人，说不定现在还傻愣愣地在城区中东躲西藏。
关柏松操作问询台时，方一晴瞥到旁边问询台上有一连串的视频。
她看着视频上的预览图有些好奇，伸手点开了其中一个。
空旷的大厅中，问询台中响起一段清脆的音乐声，把方一晴吓了一跳。
这是一段访谈节目的视频，被采访的人是两个年轻人：一人很书生气，笑起来腼腆又温和；一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仅是坐在那里就自带气场，让方一晴不禁想起了夏深。
她拖动视频的进度条。
“……当然是梦想。”年轻人真诚地笑着，“我从小对美有着别样的执着，这一点杜晨最了解不过。所以，你们可以看到我制作的机器人在外形上也很完美，我喜欢这种真实感。”
主持人插科打诨道：“哇，那您觉得杜总美吗？”
年轻人显得有些羞涩：“那是自然的，他从小就很吸引女孩子。”
“吸引到您了吗？”
年轻人哈哈大笑：“他又不是机器人！说起来很有趣，我对人类并不是很感兴趣，对我而言，机器人才是一切。我的梦想是亲手创造出一个完美的机器人，它能够像人类一样自主思考，又拥有机器人所具备的信息处理能力和优秀的身体机能。听起来可能有点中二病，但我的确想要亲手创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犹如天使一般的机器人。”
“那杜总怎么看呢？您对机器人技术的推广，是出于对友人梦想的支持，还是看到了其中广阔的商业前景？”
视频对男人的脸部进行了特写，他嘴角上扬，眼里很温柔：“二者兼备吧。说起来是我沾了文山的光，没有他的技术，就没有杜氏集团的今天。文山在人工智能的路上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即使没有我，也会有许多人愿意资助他的研究。能够成为文山的后盾，是我的荣幸。”
“啊呀，杜总和魏教授之间的友谊真是令人动容，那么……”
关柏松指着视频中的高大男人说：“就是他带走了夏深。”
方一晴默默不语看着视频中侃侃而谈的男人，心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关柏松说：“看来问题的根源应该在这位魏教授身上，我怕他是在拿活人做实验！”
方一晴突而想起夏深，不禁紧张了起来。
关柏松说：“实验室在八层以上，我们赶紧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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