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自认为是个守信用的男子汉,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撞死南墙也不回头。
既然说杀你全家,那就一定连宠物金鱼都不放过。
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嘛。
因此在战争结束的两百多年里,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做着复仇这项工作。
当然啦,如今已经是现代社会,早已不是当年那种一人一刀就能灭人满门的封建社会了,就算是复仇也要讲究一个合理性和科学性。
所以大部分时候老唐都像个黑暗中的猎人那样盯着这些猎物,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一把,不到最关键的时刻绝对不会抛头露面——不过就算如此,依旧有些人盯上了藏在暗处的这家伙。
唐尊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就算是傻子,在发现这两百年间那些古老的、有共通之处的家族逐渐没落、乃至家名消除的现象后,都会试着去寻找背后的凶手。
当然,前面也说过,真龙诅咒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必须在诅咒彻底爆发之前完成解咒仪式,否则真的是要凉凉。
希区柯克说过,复仇是甜蜜的,而且绝不会发胖。
但老唐并不觉得哪里甜蜜了,杀的人再多,也换回不了自己朋友的性命。
时隔很多年,他有时候在深夜里醒来,仍然会想起那个在大海上自由飞舞翻腾的蓝色身影,那本该是无拘无束、天生贵胄的神龙,到头来却落得一个被人扒皮抽筋的下场。
……他当时甚至还来不及给人收尸!
老唐在当年动手的那些阴阳师家族里寻找了很多年,只找到一些不重要的片毛鳞爪,他猜测自己朋友的尸体大概都是被那群混蛋给拿走去施展什么法术了。
真他妈见鬼!
这个发现让他非常生气,比当年老爹死后的脑袋被忍者给偷走还要生气。
还好,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了。
“你躲了很久啊……”他走进漆黑的山洞里,阴冷湿润的空气扑在脸上,让老唐的精神微微振作了一点,“有意思吗?像只老鼠一样的苟活着。”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声音回荡在山壁之中,产生了不远不近的阵阵回音。
老唐脸上泛出了轻微的笑容,然而他的眼睛里毫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凝结成实质的杀意。
“秋山启介,1984年5月16日生,至今已经活了243岁。”
“作为秋山家的最后一个直系子嗣,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人类用什么方法才活了那么久。”
“你那些声名显赫的前辈们都没有办到这一点,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是白狐之子,然而却以人类的身份和寿命退出历史舞台;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精通泰山府君祭,依旧要500年才能转生一次……还有更多,更多的前人都办不到延长寿命这一点。而你呢?你一个小小的、无名的阴阳师学徒,又是靠什么来做到天才前辈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呢。”
白霜悄无声息地爬上他周围的山壁,像是毒蛇受到了挑衅之后缩起了脖子,三角眼在阴暗的角落里直勾勾地打量着敌人。
然而老唐似乎没有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山洞外头热火朝天,不是阳光明媚就是爆炸连天,但这里异样的寒冷让人觉得诡异地有些害怕。
“我明白,我明白,当年那场战争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是战后出生的嘛。”
老唐笑着将右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所以你觉得委屈是吗?家族没落,亲人们一个个死去,真是让你这位嫡系大少爷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呢。”
“不服?还是愤怒?被人莫名其妙的追杀,运气变得糟糕起来,最后被整得声名狼藉只能藏在自己的徒弟家里度日……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一滴水悄无声息地从他的头顶跌落,一瞬间化作了寒芒四射的冰刃!
老唐猛地拔刀朝头上砍去,同时口中发出了宛若猛虎般的咆哮:“——老子比你更委屈!更愤怒!他娘的!一群王八蛋!”
黑暗之中,万千寒冰如同突然复活了那样,呼啸着从山洞通道最里头急速飙射而来。
付丧神那阴沉沉的眼睛眨也不眨,一把长刀舞得跟狂风一样,无数冰晶在撞到刀身时被切成两半掉落。
“侵略别人的家,把主人抓走去活祭,逼迫主人的朋友亲自动手——这事情还有道理了?你觉得委屈?我恨不得把你们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千刀万剐!”
以前,老唐在陪自己的主人唐顺之读书的时候,曾经在对方翻书的时候凑过头去看了两眼。
那天唐顺之读的正好是《公羊传》一书,老唐看得清清楚楚,书上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九世犹可以复仇乎?”
这话的意思是,复仇这种事情,哪怕过了九代人,还能够去做吗?
答案是:“虽百世可也!”
去吧!去复仇!就算是过了一百代,只要有冤仇,依旧能够去动手!
当年老唐觉得这思想太偏激太可怕,后来才明白……这是国仇,也是家恨。
汉武帝曾以此书激勉自己:“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遂向匈奴人发起连绵不绝的复仇,终于洗刷了当年先祖刘邦白登山之围的耻辱。
所以对于老唐这种疯子一样的家伙来说,大复仇主义有什么错?
先犯错的人是你们!我可没有率先冲进你们家里去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当年那些人把他逼得跟狗一样,不得不手刃亲友才得以逃命,那么他如今同样就有理由把那些人的后人踩在脚下!
最后一块冰刀上骤然出现一道裂痕,下一秒它分成两块,直直地摔在地上。
他提着刀,表情比山洞里的所有寒冷之物加起来还要低两度,只见他抬腿跨过满地冰霜,继续往前走去。
“不出来是吗?那我来见你咯。”
下一刻,黑暗中亮起了许多双透着血光的眼睛,看起来极为渗人。
山洞似乎更加寒冷了。
不同于物理上的降温,更多的是来自灵魂深处、让人背后发寒的寒冷。
“稍等一下。”老唐面不改色地对着那些红眼睛说道,“这场面太好了,容我放个歌。”
说着他用左手往腰间的播放器上一拍,原本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里的音乐就被切换成外放模式了。
那是一个低沉忧伤的男人在唱着歌,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受了许多说不出的悲伤,明明是个年轻的声音,却蕴含了沧桑的语调。
架子鼓轻轻地敲着,吉他被人缓缓地拨弄着弦。
【从没想过要伤害谁……对一切也都感到抱歉。】
老唐走得近了,看清楚那些黑暗中的敌人相貌——那分明不是人类,而更像是干尸和鬼怪的结合物,妖不妖,鬼不鬼。
这些魑魅魍魉在这一刻,也看清楚了老唐的相貌,以及他手里那把看起来很纤细华美的长刀。
它们不约而同地起身扑了上去。
歌声躁动起来,像是不安的灵魂在试探着发出疑问。
【可是我的自卑胜过了一切爱我的,于是我把爱人们都杀死了。】
【可是你的伤悲胜过了一切爱你的,于是你把我——给杀死了!】
老唐双手握住了刀柄,他灵巧而刚猛地挥舞着这把刀,挡住了第一只怪物的爪子,下一秒刀锋切断了对方引以为傲的利爪。
他顺势斩下,腥臭的黑色血液飞溅而出,在让那肮脏的东西碰到自己衣角之前,他便一个滑步踩向了左侧,正好一刀捅穿了一个试图从侧翼发起攻击的怪物脑袋——从血红色的眼睛刺进去,从脑后穿出来。老唐顺手一甩,尸体打横着飞出去,撞倒了两个朝他扑来的怪物。
外放的音乐更加躁动,鼓槌用力地敲打着金属,男人在里头呐喊歌唱的声音清楚地回荡在这个山洞里,回荡在刀锋与鲜血之中。
【是为了什么而流着血?是为了谁而流眼泪?】
老唐健步如飞,每往前走一步,必定会有一两具尸体倒下——都是一击毙命的招式,那才是他的真正本质。
他就像传说中的那些绝顶的剑术高手,无论轻重还是所谓的意境都能在他的刀里看出几分味道来;又像是抱着把刀就能去闯天下的凶狠浪客,所过之处,鲜血流淌,寸草不生。
【我躲在夜里取笑着黑,因为没有人——能!杀!死!鬼!】
当随着最后一个歌词的落下,老唐也刚好杀死了最后一个怪物。
他的手腕一抖,黑色的污血被甩落刀身,上面又恢复了干净明亮的模样。
在这个男人背后,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上百数量的尸体,隐隐暗暗的,像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破玩意儿。
“这唱得也不对,”他冷笑起来,“这不是杀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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