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水晶珠帘的缝隙,可以望见里面斜置的紫檀珐琅曲屏风,透过上面描绘着娉婷花卉的精美细绢,又依稀可见香汤沐浴的倩影。
琅坤凝眸看绢卉上那一枝碧波横黛的秀美清荷,娇滟的瓣好似因角落里华光流转的夜明珠嫣然摇曳起来,嫩黄的蕊刚好映在那人儿的头顶。
琅坤怔怔地看出了神,“蕊金光而绝色,藕冰拆而玉清。”微微一顿,笑意漾入眼眸,“载白莲以吐秀,披霜华以舒英。”
朱雀从外面走了进来,向珠帘内瞥了一眼,低声道:“澜之公子就在门口,还带了两坛‘芭蕉翠’。”
夜阑人静,君澜之的到来本让琅坤意外,更何况他还带来了两坛子酒?
怔忡间,他起身要迎出去,君澜之却飘然到了门口,“知道你必不会早睡,所以过来和你一叙。”
琅坤暗自摇头,这个时机可是不好,宝珠在里面,若是让澜之知晓……他的眉头微锁,但又很快舒展,那丫头自不会出来,而澜之也不会贸然进入内寝,于是轻笑道:“日间想留你用膳,偏你就走了,这一会儿,你是找我叙话,还是找我饮酒?”
“难道不能二者皆有。”君澜之将手中的酒坛放到紫檀几案上,“昨日我得了两坛‘芭蕉翠’,知道你最喜它的甘芳,所以拿过来和你共享。”
琅坤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澜之,你可记得上一次找我饮酒是什么时候?”
“当然记得,千里锦华冷秋色,万盏醉卧璧月台。那一次我们喝得天昏地暗,很是痛快。”
琅坤眸光隐动,“可是你我相交多年,你找我饮酒却只有三次。一次是君大哥杳无音讯整整五年的时候,一次是因你在金殿之上婉拒七公主的婚事,顶撞父皇受到武德郡公重责的那一回,一次就是今晚。”
“‘芭蕉翠’千金难得,你我相聚又实属不易,怎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琅坤将赫青的酒坛启开,目光耐人寻味,“‘芭蕉翠’浓醇甘烈香飘千里,但极易醉人,所以少饮为宜。”
君澜之将酒斟入两个琥珀盏,“你今晚有些奇怪,你不是总说‘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日怎说起这样的话?”
“或许是今夜我非但不觉得意,反而觉得有那么一点的失意。”
“什么事会让晋王殿下感到失意?”君澜之淡然含笑,眸光里忽现一丝落寞,“且不论得意与失意,我们今夜将这酒喝一个涓滴不剩。”
“‘芭蕉翠’又名一杯醉,喝干这两坛,岂不是要醉得人事不省?”琅坤将酒饮尽,又斟满了一盏,“澜之,你有心事?”
朱雀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明明将午后的事情,听一个清楚,看一个明白,这一会儿却问人家,可谓是明知故问。
君澜之抬眸,久久地看他,“说起心事,我有一件事情希望殿下能够应允。”
琅坤的琥珀盏在掌中顿了顿,唇角掀起,“有什么事情,也不要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口,否则我可真的不敢答应了。”
“那么,我先敬你。”君澜之将自己的酒盏斟满,一饮而尽。
琅坤也将酒送入口中,“这杯我陪你,只是不知你要和我说什么?”
君澜之看了一眼朱雀,“这酒原本也要敬朱兄的,只是我不知这一次求你家殿下的事情需要多重的人情,所以改日再与朱兄畅饮。而且饮尽这两坛酒,我是必醉的,到时候还要劳烦朱兄将我送回乌衣巷。”
若是没有听错的话,他可是说饮尽这两坛酒?朱雀暗暗摇头,“公子客气了。”
琅坤却笑道:“澜之若是酒醉,不妨留宿采莲小榭,我们也好鼎烛夜谈。”
君澜之微微一笑,将面前的酒坛拎起,“我还是先干为敬。”
璧月台上的情形朱雀记忆犹新,看到这情形本欲想劝,却见琅坤暗中摇头。
君澜之一坛酒下肚,清亮的眼眸因酒意醺然而染上朦胧之意,但神情却是极为慎重认真。
琅坤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坛酒启开,“澜之,我知道你这般做必有一个缘故,不管是什么事情,我应允你就是,这坛酒算是我陪你。”
朱雀见琅坤仰头将一坛酒涓滴不剩地倒入口中,有点头疼起来。
君澜之露出明澈如泉的笑容,“你也不问我是什么事情,一口就答应了,倒是一个痛快。”
琅坤黑眸深处有点光芒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看我应允的这般痛快的情分上,你的事情可不要太棘手。”
君澜之敛眸,“殿下可知这十年间我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琅坤思忖片刻,蘸酒在几案上写下,“白驹过隙,怎奈人未还?”
君澜之的目光投注在这一行字上,轻叹道:“兄长在赴任益州的途中出了事故,从此了无影踪……他是我最敬重之人,自幼从文习武,皆是由他亲自教导,事事以他为瞻,在我的眼中,没人比他更优秀,更出色,更让我引以为傲!可是十年,整整十年,他音讯杳无……可怜我的娘亲在弥留之际还呼唤他的名字,可怜我的嫂嫂,光阴独守,寂寞孤伶……而这么些年,我无时不刻地想,何时可以找到他……他是否安然无恙?”
相交数载,琅坤第一次见到心湖似水的君澜之情绪激荡,也不由得有什么东西好似梗在胸口,极不舒服。
“在这数年间,我还在寻找另外一个人。”君澜之似笑非笑,清澈的眸光在琅坤的脸上徘徊良久,“一个突然闯入生命里的人,那样的猝不及防,那样的根深蒂固……你可曾有过这样一个人,镌刻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每日里都会思念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一喜一忧,想她多年以后的样貌?”
琅坤眉头轻蹙,不知内室里的人听见他这番话语,会是怎样的感受?
君澜之勉强地笑了笑,轻阖上双眸,伏在几案上,“一颦一笑一伤悲,一寸相思一寸灰……可她却将我忘记……说,我认错了人。”
琅坤将他面前的酒坛移开,“你想我应允什么事情,若不快说,也许我会反悔。”
“你向来一诺千金,更何况对我的承诺,我可是你的挚友。”
那一瞬琅坤思绪飘遥,“话是不错,但有些事情,血肉相连的兄弟也不能轻易应诺。”
君澜之抬起头,一双眼眸明亮如星,“可是你已经答应我了。”
琅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来你还没醉,朱雀再取过来几坛好酒,我和澜之今夜喝一个痛快!”
朱雀摇头道:“殿下不怕和澜之公子一同醉了,会有很多不便。”
琅坤向水晶珠帘望了过去,而君澜之却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略略思忖,“澜之,你到底要我为你做什么?”
君澜之注视着他,郑重道:“我想在殿下面前保住一个人,无论她做过什么,希望殿下都不要去追究。”
琅坤心中暗叹,那一日只不过说要追查宝珠的底细,他竟然防患于未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如果你说的人万恶不赦,犯下滔天大罪呢?”
“若是这样,必定是有缘由的,而我会替她一力承担。”
琅坤凝神看他,一双眼眸宛若深碧海底的黑珍珠,随着微波微澜而光华流动,“如果她罪极当诛,你要如何承担?”
君澜之浅浅含笑,声音如泉水一般清透,“那么她的错处便是我的错处。”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静谧之中,琅坤只等着君澜之说出宝珠的名字,波光滢动的水榭外却传来极不映衬、极不该出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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