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繁的手机在此时不适时地响了起来,铃声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协第一乐章的高潮部分。
就在甄繁开始四处看时,简居宁把那个镶满水钻的手机壳递给了她。
来电人是甄言——她异父异母的弟弟,通讯录备注是大宝。
甄繁按了接听键,“我在外面呢,等晚上我再回家。你不有钥匙吗?直接进门就行了。”
她左手挂着吊针,右手拿着手机说道,“随便做点儿吃就行了,你做什么都好吃,不用太麻烦。行了,挂了,我现在忙,等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
甄繁挂了电话,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吊液,她不想再跟简居宁废话,而是按了床头的呼叫器。
大概两分钟后,护士进了病房,甄繁询问了一些简单的情况,护士告诉她目前还有一袋吊液,出院的话需要咨询她的主管医生。
等护士走后,甄繁对着简居宁说,“您走吧,把片子和单据留下就行了。非常感谢您把送到医院。您留一卡号就行,我马上把钱给您。”
简居宁扯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前,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甄繁撇了撇嘴,“这是要等我给您取现金,那也行,能劳驾您把我包给我拿来吗?”
简居宁把橙色金扣的爱马仕birkin递给她,包的手柄上绑着紫罗兰方巾,她下意识地说了谢谢,用右手艰难地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古驰长钱包,开始单手数现金。
简居宁双腿叠坐着双手交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数钱。
“不好意思,好像不够。”
“不急,我等你打完点滴给我取。”
他的眼一直盯着她,她把眼睛去捕捉天花板上的吊液。
“你以后尽量少喝酒,毕竟你的肾……”
甄繁马上说道,“我的肾好得很。”
“我只是说,喝酒对肾脏不好,你最好住院观察一下。”他看了她的肾脏CT,这几年,她过得并没他想象中的好。毕竟一个人只有一个肾实在不能说过得好。
“好像这不关您的事儿吧。不过谢谢关心。”甄繁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她的吊液。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过得很好。”
他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看着她,他的眼窝很深,眼神严肃起来有一种悲悯天下的感觉,不过这悲悯中带着一股居高临下。
对甄繁来说,怜悯是最高层次的侮辱,地位甚至高于看不起。
甄繁被他看毛了。她几乎想飙脏话了,他哪只眼睛看见她过得不好?她好得很!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然后用右手理了理自己鬓后的碎发,确保耳后蒂凡尼的红宝石镶钻耳环能准确露出,她有点儿后悔她没把那个blingbling的钻戒戴在手上,不过她手腕上的全金镶钻的迪通拿却露了个十足十。她后来从杂志和各路新闻图中无意中发现,索钰从来不戴钻表,她只戴钢表。早知道会遇上简居宁,她就戴那块百达翡丽的钢款就好了。甄繁心里骂了一声,真他妈不凑巧。
长时间的沉默,甄繁能听到吊液滴答的声音。
一滴一滴,仿佛心里来了一场雨。
有人敲门,来人提着一个食盒,并不是外卖。
简居宁打开食盒,然后用湿纸巾擦了擦手,他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块朗格红十二的陀飞轮版。
她现在跟当年不一样了,几乎能辨认出每个品牌的手表以及对应的价钱,这给她增添了一些底气,她顿了顿说,“我当年挺喜欢你的。”说到喜欢这俩字的时候,她的心脏感到了一阵牵痛,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过来,继续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怎么说呢,那种事儿你情我愿,并不能说女的吃亏。不过感情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想你肯定也深有同感。就算你不跟我散,我也迟早会跟你分手。”
趁她张嘴的功夫,简居宁把一勺小米粥送到了她的嘴里。
她犹疑一下还是把粥咽了下去,继续说道,“说句你不爱听的,我觉得你这人吧,远看特别好,离近了,真挺没劲的,特容易让人产生厌倦。你跟我主动提分手,我还挺高兴的,毕竟我当年这么死皮赖脸地追求你,要是我非跟你散,好像我始乱终弃似的。可没想到我一时犹豫,在您眼里就成了弃妇,还非要给我钱补偿我。我把钱还给您也不是因为人格受到侮辱,就是受之有愧,我又不是风俗业从业者。”
这么一大串废话,总结成一句,也不过是“是我先不喜欢你的。”
简居宁又把一口粥送到她嘴里。
甄繁觉得他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你不会认为我在骗你吧。你知道,我没必要……”
她说完就后悔了,这个解释实在蹩脚,说出来徒增笑柄。
“当然没有。”简居宁又喂了她一口粥,然后把碗放到桌上,背过身去,“我早看出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同你分手。”
甄繁决定相信他的话,那会让她心里稍稍好受一点儿,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和索钰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们只是朋友。”
简居宁并没说谎,他和索钰确实只是朋友。
甄繁哦了一声,她相信简居宁说的话,可这也没让她更好受一点儿。当年她多想成为他的朋友啊,那比恋人两个字更具有吸引力。
她生于长于河北和北京交界的那座小城,高中为了追求学杂费全免上了一所普通中学,那所中学本一上线率只有百分之五,建校五十年来没有一个人考入N大。在没遇到简居宁之前,她的理想大学是师大,因为学杂费全免,职业理想是毕业后回到小城当一名中学教师,可以就近照顾父母。
高三那年,她每天都要一点睡觉,那些高考真题她做了一遍又一遍。她以为,只要她多做一遍题,就会离N大更近一点。只要她考上N大,就会离简居宁更近一点。只要她足够努力,就会离简居宁越来越近,总有一天,她能够格成为他的朋友。
可到现在,她从来没成为过他的朋友。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甄繁最终还是和简居宁成了朋友,朋友圈里的那种“朋友”,是简居宁提出来的,在她坚持给他钱的时候,他说“朋友之间何必这样客气。”
她加了他的微信,然后给他微信转了账。
在加简居宁为微信好友之前,甄繁单手火速清理了自己的朋友圈,只保留了自己形象最为鲜亮的那一部分。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太需要一个观众,他出于什么目的靠近她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要让他看到,她过得很好。这不失为一个机会,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甄繁并没有住院观察,打完点滴她就办了出院手续。她拒绝了简居宁送她回家的好意,原因之一是她住的小区并不算多么好,当然这并不是个说得出抠的理由。北京限购政策出台之后,外地人交够五年个税之后才能购买住宅,为了避开限购,前两年她买了一套商住的LOFT。回家的路上,甄繁想她要不要去高档小区租一套房子,然后把她在住的房子租出去。
晚上八点,甄繁对着简居宁空白的朋友圈发呆,心想他不会是把自己屏蔽了吧。
已经是盛夏,正经还在□□。正经,土猫,大名甄正经,芳龄八岁。正经有心脏病,不宜做绝育手术,甄繁只能忍受它日复一日的风骚声音。为了表示对芳邻的歉意,她特意送了邻居五副耳塞。
正经落户甄家,是命运和甄繁开的玩笑。甄繁虽然嘴上嚷着人人平等,在对待猫上却有些双标。晒猫是网红标配,她最开始准备买一只暹罗或者英短,遇到看起来时日无多的正经时,她本只想把它捡回家临终关怀几天,不料这猫自从跟她到了家里,就不肯死了,一直苟延残喘。甄繁只好把它送到宠物医院,花了一大笔钱给它做了心脏和眼部手术。
甄繁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滑动,不知怎的她在胡桃木茶几上使劲拍了一下,“宝贝儿,咱能不能别叫了!”这一下拍得她手疼,正经抬头看了她一眼,喵了一声后一跃跳到她腿上准备去舔甄繁的手。甄繁摸了一把正经的头毛,“跟你没关系。”
跟正经确实没关系,她只是刚才刷微信时看到了一篇文章,题目名叫《甄繁和索钰:论女孩为什么要富养?》
这篇从标题到内容都狗屁不通的文字在短短十几分钟内,阅读量便已上万。
简居宁最终还是拒绝了索钰的首映式邀请,虽然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活动。
他和索钰最近来往有点儿密切了。
从家世到个人,索钰都是一个上好的妻子人选。
可是他不想结婚。在不结婚的前提下,和朋友发展为恋人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简居宁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婚姻里那些显而易见的好处他不结婚也能拥有,而他又不想因为婚姻让渡个人自由。在婚姻里追求自由往往会发展成道德问题,单身完全没有此类困扰。
普天下最幸福的莫过于有钱的单身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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