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伤哪儿了

    今时今日,坐在易鹤安对面的殷呖呖非但不觉厌烦,反而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她坐在红亭栏边的长凳,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得身姿挺拔的易鹤安,“易鹤安,你说说,这运气是得多衰,怕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站在亭子里都差点被雷劈。”

    易鹤安瞥了眼殷呖呖,懒得搭理她,而幸灾乐祸的殷呖呖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定然要好好珍惜天赐的机会。

    她说了许多,感觉口干后,看向易鹤安:“喂,咱们现在这叫什么?冤家路窄吗?”

    “原来你还有用对词儿的时候。”终于舍得搭理殷呖呖的易鹤安笑得轻淡,笑意不达眼底。

    “要不要我给你一个求我的机会。”被夸赞后,殷呖呖心情颇好,但答不答应救这家伙又是另说。

    两人注视彼此良久,面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就在等谁先坚持不住。

    “求你。”最后易鹤安开口道。

    “唔?你说什么?雨太大我没听清。”嘴上说着没听到的殷呖呖此时笑得可欢了,一个激动,哗啦一声从长凳翻了下去。

    “哗!”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殷呖呖没想到转得那么快,快得她猝不及防。

    “求我。”易鹤安站在边栏,垂眸淡淡地看着不停挣扎试图靠岸却离岸越来越远的殷呖呖。

    “易……”殷呖呖唔的一声闷到水里呛了好大几口水,重新露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弱下去几分。

    但她和易鹤安不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求这个字来。

    尤其对方是她一直很讨厌的易鹤安。

    “不想上来吗?”易鹤安皱眉望着在水里扑腾愈发无力地殷呖呖。

    像殷家做刀尖舔血生计的人,是极其避讳弱点的。

    所以知道殷呖呖不会水的人屈指可数,恰好易鹤安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他如何知道,想到些陈年往事的易鹤安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易……”殷呖呖视线模糊间看向站在红亭的易鹤安。

    这家伙是在出神吗?!

    她都要死了!

    难不成他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她?!

    “我爹不会……唔……”放过你的!

    殷呖呖想撂狠话,猛地灌进一口水,脑海陡然空白,别说是胡思乱想,就连声音越来越弱,挣扎的双手虚虚地想要抓住什么。

    全是水,抓不住。

    意识渐渐沉沦。

    “哗!”

    伴随着一道巨大的落水声,一股冰凉的浪花打在殷呖呖脸上,腰间瞬时多了一股温暖。

    救生意识下,她紧紧地伸手要抓住这股温暖,唯恐温暖如水从指缝溜走,整个人缠了上去。

    正打算将殷呖呖拖上红亭的易鹤安身体一僵,白皙的脸颊、颈项、甚至于耳尖,肉眼可见的迅速飞上一层薄红。

    短短一瞬的失神令他险些与殷呖呖一起溺进水里。

    “咳!”

    在易鹤安百般努力下成功上岸的殷呖呖吐出一大口水,“易鹤安……你,绝对是故意的!”

    浑身湿漉漉的她双目又怨又委屈地看向易鹤安,长发嗒嗒地滴着水,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一定是惨如女鬼的模样。

    一阵凉风吹来,更叫人冷颤不已。

    易鹤安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墨发狼狈地黏在脸颊,白袍更沾着水里惨绿的浮游植物及泥渍。

    隐隐还有晕染开的淡红,易鹤安撩了下衣袍,完全遮掩过去。

    在喘了几口气后,他抬起苍白无色的脸,嘴角勾起的弧度嘲讽,“殷呖呖,你吃什么的?这么重?”

    “易鹤安!”殷呖呖要不是刚从水里爬出来力气还没恢复,真能给易鹤安头锤爆。

    “我记得你……”易鹤安全然不在意殷呖呖的气急败坏,略略顿了下,“你明明学了那么多年的水,怎么还不会?”

    就瞧见殷呖呖那张略显无色的小脸一下涨红,毫无底气的辩驳:“谁告诉你我学了好几年水的?”

    他故作思考一番:“十年前你落水我把你救起来的时候,你就说要学的。”

    说完,又揶揄一笑:“我知道,一定是你太笨了。”

    “易鹤安!你信不信我把你抛尸荒野!”殷呖呖怒了,秀眉皱起时狠狠瞪了一眼易鹤安。

    旋即大咧咧地躺在红亭的石砖地面恢复力气,过了半晌,她吸吸鼻子,小声控诉:“你好意思说,那时要不是你,我会掉进水里?”

    易鹤安默然地将头偏向一边。

    十年前,殷呖呖不过六岁,但在当时红鲤镇十岁以下孩童中打遍无敌手的她,已然是招招手便能召集一群跟班的孩子王了。

    因为殷家与易家互看不顺眼,暗地里有人捉弄易鹤安,易鹤安受戏弄后将一切归咎于殷呖呖。

    一日他为了避开追打躲到假山,不曾想遇见殷呖呖,自尊心驱使他要赶走她,于是诓骗她,他崴了脚得歇会儿才能走。

    不曾想殷呖呖却说要背他,他将此视为羞辱,推搡中殷呖呖掉进了水里。

    直到后来他才晓得那些戏弄他的人并非殷呖呖指使,相反殷呖呖在知晓后,挥着拳头威胁他们说见一次便要打一次,将那些孩童吓得几个月不敢出门。

    此后,红鲤镇再没人找他麻烦。

    他也知道了,殷呖呖不会水。

    “哗啦。”

    水声溅落,拉回他的思绪。

    殷呖呖狠狠揪了把湿哒哒的衣袂,又直接将靴子脱下倒出一筒靴的水。

    易鹤安瞥了眼两只白晃晃的小脚丫,脚趾还因受冷蜷缩着,一片绯红迅速自他的颈项蔓延,艰难启齿:“殷呖呖,你……”

    “我怎么了?”殷呖呖看过来,一双眼眸明澈清亮,手里倒着筒靴的动作没有停。

    易鹤安简直被殷呖呖气到,同时也因殷呖呖惘然不知的模样,那句“你怎么能在男子面前露脚!如此不成体统!”如鲠在喉。

    “你怎么不穿袜子。”他最后道。

    “啊?”殷呖呖动了动脚丫,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早没找到。”

    “……”易鹤安很想知道殷老爹到底怎么把殷呖呖养这么大的。

    殷呖呖将靴子穿好,站起身。

    易鹤安还坐在地上,她难得地能居高临下一回,潇洒一扬头,“走吧,就不要你求我了,算是我还你人情。”

    然而,易鹤安动也不动。

    “喂,易鹤安,你可别想得寸进尺。”殷呖呖瞪大眼,难不成他还想自己求他让她还人情吗?

    未免太阴损了!

    易鹤安蹙着眉,在殷呖呖气呼呼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腿部陡然抽痛令他身形一晃朝旁栽去。

    “哎!”殷呖呖一个箭步将他扶住,“你受伤了?”

    “嗯,水里有断木。”易鹤安语气平平淡淡,瞥见殷呖呖紧巴巴皱起的小脸,补充道:“轻伤。”

    “我信你个鬼。”殷呖呖真想将眼前家伙快拧成川字的眉头揪掉。

    她忽然发现易鹤安不过大她两岁,细数起来皱眉的次数真多。

    “让我瞅瞅,伤哪里了。”她说着准备动手,手腕被猛地一抓。

    “殷呖呖!”易鹤安发现他完全高估了殷呖呖身为女子的自觉。

    某女子一本正经脸:“不是,我也经常受伤,你让我看看,万一是那种会留下后遗症的伤,我得负责的。”

    “……”

    她对他负责?

    易鹤安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用你负责。”

    “不用我负责?”殷呖呖盯着易鹤安的双腿,眼尖地瞧见淡淡的猩红,沿着他的腿侧流出,倏忽瞳孔狠狠一缩,“易鹤安,你不会伤到了……唔……”

    她话没说完被易鹤安拿手捂住嘴,鼻端一股河塘青藻的味道。

    “不许说!”易鹤安真怕自己堵得不及时,殷呖呖就真将剩下的字说出来。

    反正其他人他是不知道,但他知道,殷呖呖绝对说的出来。

    “呜呜呜……”殷呖呖想说话,唇在易鹤安手心启合,温热的吐气仿佛烫人的熔岩,惊得易鹤安急忙松手。

    “不说,就不说。”殷呖呖没好气地捋了捋气,“你是想杀人灭口吗?”

    易鹤安对殷呖呖已经无话可说了。

    “行了。”殷呖呖往前走几步,蹲下身。

    良久没有动静,她转头,不耐烦地瞧向站着都显得困难的易鹤安,“上来呀。”

    易鹤安一怔。

    “我背你啊。”

    一瞬间,眼前的场景与记忆里的场景重合。

    “易鹤安,你怎么娘们似的磨磨唧唧?”殷呖呖站起身,上手就将他扛起来,“不背是吧?行吧,那扛着也一样。”

    “……”

    易鹤安忽然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走神。

    “其实背着比较好。”

    “少废话。”

    “……”

    扛着易鹤安走在林荫小道的殷呖呖只庆幸雨还没有停,纵使湿哒哒的,也看不出她掉进水里过。

    到山脚下,张氏兄妹,赵笑笑正焦急地等待着,一见殷呖呖出现,赵笑笑立即就迎上前。

    “老大,你终于下来……咦……他怎么了?”

    到山脚后,抗议无数次想从殷呖呖肩膀下来的易鹤安:“……”

    “受伤了?”

    “伤哪儿了?还不能自己走了!”赵笑笑瞪眼,分明是易鹤安想占老大便宜。

    殷呖呖突然正色,看向赵笑笑,“不该问的别问。”

    赵笑笑:“嗯?”

    易鹤安:“……”就知道殷呖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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